院试放榜，千万学子中，榜上有名的欣喜若狂，落榜的怨天尤人或卷土重来。
田家庄内的鞭炮声震耳欲聋，锣鼓声停在田逸家门外。
“田秀才，恭喜你家孙子，院试榜上有名，田秀才教导有方啊！报信人恭维道。”
听到自己梦寐以求的消息，田逸笑得合不扰嘴，颤着手从怀中拿出打赏钱，递给报喜的男子。
“同喜，同喜！田逸双手抱拳道。”
围观的村民，叽叽喳喳的，一片喧闹中有人羡慕，有人嫉妒。
田逸居于上座，他下首的田光耀，身材颀长，仪表堂堂，斯文中还带着一丝稚气。
“光耀，此次上榜，记得戒骄戒躁，我们田家能不能改换门庭，重现昔日辉煌，全在你一人，田逸手搭在桌上，盯着田光耀语重心长的嘱咐道。”
田光耀回答的语气坚定有力:“祖父，我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田逸满意的点点头:“行了，读书去吧！”“是，祖父。”
箭风穿透空气，正中壶囗，云舟樾散漫地拿起一旁的壶矢，瞄准前方。
“少爷，你此次院试名列前茅，可要通知京城那边。”
云舟樾比划的手顿在空中，良久才冷声道:“不必，他们不会想知道的。”
手举得累了，云舟樾将壶矢往后一摆，正欲扔出去时，林武继续道:“少爷，那毕竟是你的家啊！”
云舟樾蓄的力一松，壶矢偏离壶口后撞上壶边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云舟樾看都没看地面上的壶矢，拿过新的壶矢重新瞄准，嗤笑道:“家？从我来到田家庄的那天起，我就没有家了。”
云舟樾的语气满是不在乎，可林武听出了他话里的自嘲与悲伤。
林武心中内疚，恨不得抽自己一大耳光:“林武你这破嘴。”
“况且，我已不打算再考。”
听此，林武先是一愣随即发问:“少爷，你学识这般好，为何不继续考下去？考个状元，也好让他们另眼相看？”
云舟樾面上勾起一抹苦笑，无力地垂下手，侧头看向林武道:“林武，你何时那么天真了？”
林武呆滞的神情落入云舟樾眼中，不等林武做出回应，云舟樾回过头瞄准壶口。
“除了按她规定的路走，无论我考多高，在她眼里都不过是场笑话罢了！我志不在此，无意做官，此事不必再提，从明日起我也不再去书塾。”
话音刚落，响声入耳，新的壶矢正中壶口。
“少爷！”“行了，不必多言，我意已决，下去吧。”
林武想说的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临走前他望着云舟樾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风过林梢，矢筒已空，落入壶中的廖寥无几，散落的壶矢横七竖八地躺在地面，许是投壶人技艺不精。
忙里偷闲，妇人们聚在大树下乘凉唠嗑，东家长，西家短。
“这不是秀才娘吗？怎么不在家中享福，我们这的路窄，可别脏了你的脚。”
这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杨春荷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她的死对头王翠莲，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怼道:“怎么？你是听到，我们家光耀考上秀才，特地来恭喜我的？”
王翠莲的脸色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我呸！谁是来恭喜你的，不就是一个小秀才吗？有本事考个状元，怕就怕你家光耀，只有那点秀才墨水，王翠莲挖苦嘲讽道。”
听这话，杨春荷心头的火烧了起来，起身冲着王翠莲骂道:“王翠莲，你这刚从茅厕里出来的臭婆娘，嘴那么臭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嫉妒我就直说，别搞明嘲暗讽这套。”
“杨春荷，你才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会嫉妒你，我家丫头可是有钱人家的奶奶，吃香的，喝辣的。”
王翠莲鄙夷地睨了杨春荷一眼:“不像你家大丫都快十六了，还整日在镇上抛头露面，听说还和那些男人眉来眼去，真是不知羞，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女儿，哪还敢出来招摇过市，直接在家吊死得了！”
“王翠莲，我跟你拼了，杨春荷扔下绣绷，猛扑过去。”
其他妇人，连忙上前拉架，可两人气在头上，打得正起劲，拉架不成，反遭误伤。
“我家大丫怎样，关你什么事？你家丫头还不知道以后怎样呢？你且等着看，你有这闲工夫说闲话，还不如看住你家男人，别到时候被哪家小寡妇给勾走了。”
这话正戳到王翠莲的痛点，她气得火冒三丈，顿时占了上风，大声叫嚷:“杨春荷，我跟你势不两立。”
“春荷，这是怎么了？见杨春荷，衣衫皱巴，发丝凌乱，脸上还带着几丝血痕，贺氏关心道。”
“娘，我没事，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我进去擦点药就没事了。”
贺氏还不知道她这媳妇，八成是跟别人打架了，外面横窝里怂的软包子。
“祖母，我回来了！”贺氏扔下碗筷冲出门外:“哎哟！我的宝贝乖孙女回来了！”
田素馨靠在贺氏肩上撒娇:“祖母，我好想你。”
“行了，多大个人了没个正行，回来得正好，你弟弟中了秀才，我准备摆几桌酒庆祝，你多留几天帮帮忙！田逸打岔道。”
“有你什么事？不会说话就闭嘴，贺氏可不惯着田逸，回头刮了他一眼。”
田素馨笑嘻嘻道:“祖父，回得早不如回得巧，我给大家做了身衣裳，小耀那份正好当贺礼。”
田素馨打开包裹:“祖父，你瞧这衣裳，特别衬你的气质。”
田逸板着脸看不出喜怒，轻轻地嗯了一声:“行了，收起来吧。”
暮色渐深，院中还看得清东西，两祖孙坐在院外乘凉，田素馨挥着大蒲扇:“祖母，那衣裳是我亲手做的，你可还喜欢？”
贺氏摇着手中的蒲扇:“喜欢，我家小馨心灵手巧，做的东西都是独一份好看。”
贺氏的夸赞直夸得田素馨脸红，她暗自偷笑:“祖母总是会挑好听的话哄我。”
“小馨，跟祖母说说，在镇上可有什么不开心的。”
田素馨放下扇子，走到贺氏身后替她捏肩:“祖母，你就放宽心吧，我在镇上好着呢！生意也不错。”
贺氏抬手拍了拍肩上的手:“真的，你这小滑头可不是骗我？”
“祖母，比珍珠还真，我发誓，田素馨举手道。”
“那便好，你可别只报喜不报忧，有什么事，还有我老太婆呢？贺氏叮咛道。”
田素馨越发卖力地捶肩: “祖母，你就别担心了，我这只猴还翻你这座山。”
贺氏开怀大笑，眼中的笑意止都止不住:“好，我听乖孙女的。”
清晨雾气未散，终于让杨春荷找到了机会。
“娘，有什么事不能在里面说，非得偷偷摸摸地拉我出来。”
“大丫，娘问你，上次那个公子呢？”
“公子？娘，你说的是谢安吧！”“对，就是他，你和他的事什么时候定下来？”
田素馨一头雾水:“娘，你到底在说什么？”
杨春荷低着嗓子道:“别装傻，我问你，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订亲。”
此话一出，大树上的叶子，不知怎的狂飘下来。
田素馨难为情极了:“娘，你在乱点什么鸳鸯谱。”
“什么叫乱点鸳鸯谱？我问你，你去镇上后，你俩是不是整天形影不离？这女孩子的名声多么重要，你俩不成亲，别人的指指点点，能把你淹死。”
田素馨气笑了:“娘，你不要听风就是雨，之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这才过了多久，你别旧事重提，我不急着成婚。”
见田素馨毫不在意，杨春荷急得跺脚，苦口婆心道:“之前是之前，你十六了不小了，别让别人看笑话，难道你要做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田素馨颇为不耐烦，说话的语气重了几分:“娘，难道除了嫁人，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吗？你没看见我的生意现在蒸蒸日上吗？为什么就偏得嫁人，看别人的脸色过活？”
谢安蹙了蹙眉，他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到了田素馨眼底的那丝疲倦，相识以来，田素馨向来是骄傲自信，豁达开朗的，但是此刻，仿佛是太阳出来分走了她身上的光芒。
田素馨着实不想多费口舌:“娘，婚事，我心中有数，你别管。”
“你心中有数？你说你抛头露面的有什么好？你看王翠莲女儿，过得多滋润，只有你干这累死累活苦差事。”
“娘，即然你这么说，那就跟你掰扯掰扯，你到底知不知道她女儿给人当的妾室。”
“这…杨春荷确实不知道，顿时有些没了底气。”
“大丫，娘又不是让你当妾，你听娘的，找个好人家嫁了，准没错。”
田素馨的冷静被杨春荷的话啃食个干净，她看着杨春荷的双眸中全是失望，她的娘亲被这封建礼教吃了脑子，她的心中全是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她像一只被训化的狗。
杨春荷看不懂田素馨的眼神，她眼底的那股情绪像是可怜，可怜什么？她抬眸想看清时，田素馨打断了她的思绪。
“娘，百次？还是千次？我不想整日待在家里，我不想盼着丈夫回来，更不想忙前忙后，操持家务。”
“我不否认有人嫁得好过得好，但你能保证，我一定会嫁得好吗？如果你能保证，我就嫁！”
杨春荷听着觉得很不对劲，回过神来:“你这死丫头，现在是说你的事，你倒编排到我身上来了，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傻了！杨春荷气得口不择言。”
田素馨苦笑地摇了摇头: “娘，你根本就不明白。”
“我不明白？杨春荷只觉好笑，只要你精挑细选，日子怎会过得不好？”
“好的，什么才叫好的？娘，人心瞬息万变啊，你不能保证，我也不能保证。”
“我说不过你，你总有那么多歪理，你根本就是自私，杨春荷甩了甩手，你爱怎样就怎样吧，到时成了老姑婆嫁不出去，晚年孤苦，可别说是娘害了你，因为，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杨春荷这句话重重地击在田素馨心上，击得她站不住脚，一句自私，否认了她坚持的一切。
风将落叶刮向泥土地，杨春荷转身踏进家门，田素馨站在原地竟有些不知所措的窘迫。
良久，太阳光刺得谢安睁不开眼，他挪动位置飞上更高的枝头，那里的树叶更密也足够安全，他往下瞥，田素馨坐在秋千上像块木头，他想安慰却没有立场，更不知如何开口。
刷刷声入耳，田素馨身旁下起了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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