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可笑?
觊觎后生晚辈的机缘,行那巧取豪夺之事,难道不可笑?当然可笑!
可笑的是谁?
自然是他们这些动了贪念的人!
不过那又如何?人生本就是你笑笑我,我笑笑你,转头大家再一同笑笑他。这般笑来笑去,索然无味的人生,反倒添了几分喜色。
被人笑上一笑又有何妨?
终究是能笑到最后,才最是要紧!
不过,有些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在场的老家伙们也都知道,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却唯独,不能从谢悬嘴里说出来!
“一名无职无位的弟子,竟敢闯进大朝会喧哗吵闹,甚至言语无状,顶撞师长,成何体统?掌门,虽说他是您的亲传弟子,但若不严加管教,日后必生祸端。师弟我虽知这话逆耳,却也不能不说。”
谢悬斜睨过去,嗤之以鼻。说话的是守功堂堂尊童昭德,此人专司门内考绩赏罚之事,虽与掌门同属一辈,却是靠着林一黎力保才得以上位。
屁股歪在哪一边,可想而知。
“所言极是!”“童堂尊说得在理!”附和之声纷纷响起。谢悬粗略一扫,出声附和者多是执律阁、守功堂与将造院的长老、执事。而观止阁、为学堂、持节堂的人,皆默不作声。
谢悬心念电转,对方已然扣下“顶撞师长”的帽子,此刻若直接反驳,反倒坐实了罪名,须得先想个法子绕开这件事,好另寻时机反击。正思忖间,头顶忽然“叮”的一声轻响,他仰头望去。
慕昭先刚搁下手中的毫笔,玉管与瓷笔架相触瞬间,发出一声敲金击玉般的清越声响。那声音并不刺耳,却带着穿透力,即便在有些嘈杂的大殿中,也格外清晰,无法忽视。
这一声轻响落下,大殿气氛为之一肃。
高座之上,掌门的目光先落到童昭德身上,随即转向谢悬。
谢悬心底有些不安。明明那眼神平静无波,既没有林一黎的盛气凌人,也不似邓昭通的锋芒毕露,不带丝毫情绪,却偏让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那是来自更高处、更理所当然的俯瞰,像九天垂落的云层,沉沉地压得他喘不过气。
“向心。”
“弟子在!”谢悬躬身垂首,上前一步。
“寻宝凶险,你九死一生方得归,心神不宁原也寻常。”玄台高座上传来的声音清淡如流风,“但你终究是后辈,既为师门立了功,更要谨记敬重长辈的本分。”
慕昭先语气添了丝若有若无的悠远:“山门清净,贵在不争。你有功,是你分内修行;长辈有容,亦是长辈的修行。”言罢,顿了顿:“为师的话,可听清楚了?”
谢悬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应是。
又继续言道:“秘境之事,关乎门中后续布局,原该细问。既然从其中走一遭,所见所闻最是真切。只是‘分寸’二字,需谨记在心,若言谈还是这般毛躁,失了平实……”他顿了顿,指节在桌上轻扣,“那便莫怪被当场逐出此门。”
谢悬又应是。
“你可续言。”
闻言,谢悬一愣。还要他继续说吗?
可除此之外,还能说些什么呢?情况本就只有这些。不能说的,半个字也吐不得;能说的,早就说完了。先前那些花里胡哨的话,什么各色阵法的名称、数量,全是他胡诌的。
无非是想唬唬旁人,让人听着既不明所以,又莫名觉得厉害罢了。
他赌的就是,总没有人会在参透幻境、突破修为的关键时刻,还惦记着去数圆乔秘境里到底藏着多少幻阵罢?!
这时,他心头忽然灵光一闪,又记起件事来,便打算拿它做篇文章,顺带再撩拨撩拨一些人。
谢悬伸手入怀,笑眯眯地掏出一只药囊。这药囊里的东西,早前被丑货顺风啃得一干二净,空瘪了好几个月,此刻拿出来,倒又瞧着鼓鼓囊囊的。
他往药囊里抓了一把,抽手摊开在众人眼前。只见在他掌心躺着几枚胖乎乎的莲子,正微微滚动碰撞。这些莲子呈碧玉色,通体清透,相互撞击时还会发出玉石相击般的脆响。
就听有人惊呼:“菁华定玄子!!”
“难道是那从玉瓣仙华中孕育,能涤荡心魔、醒神定魂,还能增益修为的菁华定玄子?”“听说常服此物更有延寿驻颜之效!”
谢悬故作恍然大悟状:“哦,原来这叫菁华定玄子!是我先前闯过一个练气级的悟法通玄阵时,在里面得到得奖励。”
又抓了一把,惊叫再起:“庚金栗!”“莫非是那能吸纳金行灵气,用来炼体有奇效的庚金栗?!”
“啊,这样吗?这是我通过筑基级明镜开悟阵时的所得!”
在别人此起彼伏的惊叹与谢悬故作无知的回应中,一把接一把的核桃、松子、白果等各色……零嘴,源源不断地被掏出来,大咧咧摆在众人面前。不过片刻,一座正统修仙门派的正殿大堂,竟被搅得比市井菜市口还要嘈杂。
全都是好东西啊!
本就都是难得的灵果,更令人心动的是,这些好处竟能在悟阵修炼的同时一并收获?这么一来,殿中更多人动了心思,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个个蠢蠢欲动。
慕昭先的眉头微不可察地收紧。
谢悬随即说道:“接下来正是弟子要禀报的!这座福地颇为神异,无论幻境等级高低,只要成功通过,便能获得灵药、灵草、灵果之类的奖励,且获得灵植的好坏并不与幻阵等级挂钩。
也就是说,即便初级阵法,也有几率产出珍稀灵药。因此弟子建议,在分派秘境名额时,不必拘泥于门派贡献、职衔或资历,可以多给修为低的年轻弟子一些机会,按人数来分派。如此,才能尽可多地获取灵药,同时做到雨露均沾,以示公平,最快提升门派的实力。”
不按门派贡献、资历和职衔来配给?
这小子是要倒反天罡!
几位鬓角染霜的长老猛地从座位上直起身子,左侧最末座的邓昭通长老更是站起身怒叱着:“谢悬!你大逆不道,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门派规矩立了几千年,凭贡献定机缘,按职衔分厚薄,这是铁律!”童昭德气得胡须直颤,“难道要让那些积年累月镇守山门、为宗门流血拼命过的弟子,与初入门的弟子平起平坐不成?”
人群里响起一片附和。掌管膳香居的陶昭乐长老悠然开口:“童首尊所言极是。老夫年轻曾时为了攒一瓶固本筑基丹,在极地矿脉中拼断了三根肋骨。如今若让刚入门身无寸功的弟子平白得去机缘,岂不是寒了已为门派做出贡献的弟子们的心?”
谢悬平心静气道:“几千年的规矩自然该敬着,只是弟子愚钝,有些地方总看不太通透。今日正好向在座首尊、长老、执事讨教。”
童昭德自恃身份,转头不予理会。谢悬也不气馁,语气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困惑,自顾自往下说:“就弟子所知,三千年前,青氲山一度式微,门中弟子士气低迷,脱派叛教者不在少数。后来形势稍缓,门中却也未出什么有名的天才,终究是守成有余而进取不足。当年创立那套赏罚机制,本意是鼓励门中年轻人奋勇争先……”
“可时至今日,门中不说能人辈出,至少也算人才济济、长幼有序。早在五百年前,还因司职不同又分出了内外门。”谢悬的声音不疾不徐,“轮值山门的皆是外门弟子,风霜雨雪从不间断,可库房里的高阶功法,他们连名录都难得一见;负责探查矿藏灵植的外门弟子,常年与危险为伴,偶尔伤了根基的,领些补俸还要被人盘问再三。”
说到这儿,他目光似有意似无意扫过几位长老的座席:“倒是有些弟子,入门时日尚浅,却总能得尊长青眼,丹药法器流水似的往跟前送,因此进境极快。虽说不占门中份例,可终究来比那些毫无根基的弟子得来轻松太多。弟子当时便想,许是弟子见识短浅,不懂其中的权衡之道。”
“宗门赏罚自有章法,岂容你妄加揣度?” 邓昭通冷冷道。
“弟子不敢揣度,只是想起前年青莲镇山上塌方的事。”谢悬的声音放得更轻,却像根软刺钉在人心尖上,“外门的有个师弟为救人伤了腿,卧床半载,到头来只领了三十枚灵石;可邓长老那位采到灵草的小徒孙,却得了一支可挡元婴修士全力一击的法器凤头钗,还被您夸作‘宗门麒麟’呢。”
“每当此时,弟子就忍不住想,三千年前,设立这套奖惩机制的祖师,当年是否曾设想过今天。”谢悬叹息不已。
“大胆!”童昭德猛地一拍案几,茶盏里的水溅出半盏,他指着谢悬怒斥:“祖师之策岂容你这黄口小儿妄议?!”
“邓昭通紧随其后,冷哼一声道:“谢悬,你当真以为得了秘境机缘,青氲山就成了你的囊中物?祖师设立奖惩机制,本是为了让有功者得偿所愿,何曾想会养出你这般质疑先贤的狂徒!”
“外门弟子修为低微,本就不配接触高阶功法,领不到好丹药是他们自己道行不够!”陶昭乐也沉下脸,“你屡次拿外门弟子说事,究竟是何居心?”
人群里的附和声再次涌起,执律阁、守功堂与将造院的长老、执事们更是怒目而视,仿佛谢悬正在行什么十恶不赦的勾当;观止阁、为学堂、持节堂的人则默然无语,只是眼神交换间,显然也并不赞同。
谢悬却只是垂眸,声色平静:“弟子不敢质疑祖师,不过是平日存下些疑惑罢了。祖师当初设下规矩,原是为了门派繁荣,可三千年前立下的规矩,真的还适用于如今的境况吗?墨守城轨、不思进取,还抱着三千年不变的规则不放,当真是他老人家想看到的?”
执律阁阁首林一黎在众人争论间便踱回左边首座,见谢悬接连做出近乎自掘坟墓的举动,着实有些意外,细想却又觉情理之中。
他端起茶盏,略润了唇舌,缓缓道:“掌门,谢悬此子未免太过狂悖。不过是得了些机缘,便敢擅闯朝会,大放厥词,并对祖师规矩妄加置喙,更对师门长辈不敬。老夫前番说他实力不足以执掌秘境,实在是说错了……
此子不仅实力不济,品性更是张狂低劣,断不可委以重任!”他放下茶盏,瓷盖与盏身相触发出轻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请掌门立即责令其交出秘境,闭门思过,静待门派处罚。”
谢悬侧目时,目光正好与林一黎对上:阁首尊此言差矣。弟子不过是提出一些日常存下的疑问,既未触犯门规,也未曾言语不敬,何来‘狂悖’一说?若只因弟子说了几句不合时宜的话,便要被自己师门褫夺机缘,这难道不是因言获罪?
再者,元界本有‘机缘各凭造化’的规矩,青氲山从不强夺弟子机缘,便是弟子寻得门派急需之物,也历来是以物换物、以功抵偿,从无直接夺取的先例。怎么到了弟子这里,规矩就不灵了?”
两人视线针锋相对,林一黎冷哼:“揣着明白装糊涂!寻常时自可依旧俗,如今秘境现世,各派暗流涌动,纷争将起,大乱将至。此等门派生死关头,岂能墨守成规?”
他花白长眉下的目光却如寒刃:“所谓事急从权,便是危急时寻妥策。门派现在急需战力,圆乔秘境能助弟子速增修为,让实力更强弟子接管,才让更多人进去参悟,短时内更大提升护派之力。这不是强夺,是为青氲山求存之计!”
谢悬嗤笑:“若如此,那为何不将秘境直接交予门中最强者,又何必给一名普通弟子?”
林一黎长眉微挑,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笃定:“交给最强者自然能解燃眉之急,可青氲山要的不是一时苟活,是代代传承!”
他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堂中在场人心头乱跳:“门中宿老修为虽深,却已如风中残烛,能护得几时?年轻弟子里的翘楚不同,乃是山门前途所在!将秘境交给他,不仅能让其修为再上层楼,更能向全门昭示青氲山的未来,就扛在这些后生肩上!
如此一来,弟子们才会觉有奔头,知道只要肯拼肯闯,宗门便会有机会、有重诺!人心定了,传承的根才能扎牢,这难道不是长久的求存之策?”
谢悬一听,当场就气笑了。世上竟还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如今青氲山实力最强的明明是掌门,却被他用春秋笔法轻飘飘一语带过。
他细细打量着林一黎的面貌,仿佛今日才真正认识此人。对方白面长须,端的一派仙风道骨,可内里的心思却全是龌龊!
“既然如此!”一声断喝,谢悬周身气势陡然外放。
筑基期的灵力波动刚起便骤然暴涨,转瞬冲破筑基后期的桎梏,金丹初期的威压如浪潮般席卷开来,却仍未停歇,直至金丹后期的气势在空气中凝成实质,这才堪堪稳住。
他抬眸时,再不掩藏眼底的锋芒:“圆乔秘境,还是给我执掌吧,不劳他人费神。”
“因为此时此地,比我强的,没我年轻;比我年轻的,没我强!”
最后一字落下时,谢悬的声音掷地有声,舍我其谁:
“我,谢悬,就是青氲山最有前途的弟子!”
斟酌了一天,拿了400字去下一章,导致原本预计还有个剧情点没穿透,不得劲。
啊,到这章就70章了,离原计划进入感情交会篇还有10章,不知道能不能达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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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倒反天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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