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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来了。
渝城的夏天特别轰轰烈烈，热浪裹挟城市，快要让人窒息。就忽然有那么一天升温，地面水分蒸腾，毒辣的太阳炙烤得人皮肤发烫。学校有好几个学生忽然中暑，于是食堂开始供应绿豆汤。姜霰这两天没胃口，许家晗叫她来吃饭的时候她都只喝两口绿豆汤凑合解决，所以也瘦了两斤，整个人很轻盈，细细高高的像一根坚韧的芦苇。
来六班已经快两个月了。
起初还不太适应，新班主任吴老师是个雷厉风行的年轻女人，不到四十，干劲满满且不苟言笑，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姜霰来的第一天在六班介绍自己，吴老师就在旁边冷冷地来了句“告诉大家你叫什么名字就行了”，然后赶她到空的座位，转过身写板书，兀自讲起立体几何。——是的，她教数学，人和数学这个学科一样条理清晰，但是冰冷。她上课的节奏也特别快，姜霰拼命听也才能听懂一半，所以第一次月考数学成绩并不太理想。
吴老师在第一次月考后找她谈话，翘着二郎腿，仔细地分析她卷子上的错题，从不该错的到不能错的再到可以不错的归纳了好几种题型和涉及到的知识点，喊她回去好好复盘。姜霰拿着一个便携笔记本，笔尖在纸张上飞舞。记完了思维也清楚了许多，她鞠躬道谢。
吴老师扶了扶眼镜，正眼都不瞧她，手上还在批改作业，语气淡漠：“去吧。”
第二次月考之后她的数学成绩明显提上来一些了。数学一直是她的短板，六班讲课节奏比较快，想要查漏补缺只能私下自己用功，她一开始跟着有些吃力，笔记都记不全。上了两天课之后同桌发现她这个问题，课下把笔记推过来，借给她抄。
同桌叫齐彦南，挺斯文一个男生，鼻梁上架着一副银框眼镜，瘦高，话少。她也话少，两人之间没什么交流，第一天来的时候她向齐彦南微微颔首，一句话都没说，齐彦南也只是点头，继续翻看自己的书。
六班和七班的区别就在于此。六班其实处于非常尴尬的位置，这个班的人可能不如五班这个头部顶尖的班级聪明，但是基础都不差，且都卯着学习的劲头，但提分都很难，所以卡在一个瓶颈不上不下的，整个班处于一个非常压抑的氛围，因为他们既不能掉一个层次，但也很难再往上升，每个人都想突破这个平台期，进到五班去。
姜霰被班里的氛围影响了，学得更卖力，许家晗叫她吃饭她也索性不去了，反正天气热，没什么胃口。她回程晃的时间也变少了，6月7号是程晃的生日都没反应过来。当天凌晨从自习室刷题回来的时候她给手机上闹钟，点进微信看了一眼，看到郁馨零点的时候发了个朋友圈，是程晃的一张照片。这照片姜霰也见过，他在巴黎游学的时候拍的，发过朋友圈。那两天刚好跨年，巴黎天气特别冷，总是在下雨。他在夜晚跟远处的埃菲尔铁塔合影，穿了件始祖鸟的黑色冲锋衣，和平时的穿搭相比整个人很素，但是很帅。
姜霰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一会，最后划下去，没点赞。郁馨的朋友圈是分情况对她开放的，有的可见，有的不可见，她看了好一会总觉得郁馨在宣示主权。然后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他们是一起去的巴黎。这张照片是她给程晃拍的吗？如果不是的话，她也在旁边吗？想到这心里忽然有点别扭。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当夜里翻来覆去的没睡好。最后是在睡不着，凌晨三点的时候抓过手机来，给程晃发了句“生日快乐”，勉勉强强地睡过去。
隔天起来的时候眼睛是肿的。她起晚了，没顾得上看手机，抓起前一天晚上的作业就往教室走。失眠，整个人状态都不太好，第一节大课是数学，吴老师讲得很快，又是最难的函数，她不在状态，根本没听进去几句，下课后就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二高的教室没有空调，头顶的电风扇呼呼地响，风力很大，夏季校服单薄，睡着睡着身体开始打哆嗦。她意识不太清醒，抱着胳膊偏着头睡过去，低马尾垂到作业本上，发丝乌黑。预备铃打响的时候忽然惊醒，缓缓坐起来。
肩头的长袖校服滑落，她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接住，有些错愕。
旁边齐彦南转头，有些紧张地开口：“我的。”
姜霰愣了愣：“你的？”
“嗯。”他扶了扶眼镜，有些呆滞地看着她，“那个，我看你刚睡觉的时候打哆嗦，我就……”
齐彦南有些结巴。
姜霰听明白了，叠好手中的衣服，还给他，温声开口：“谢谢。”
“不、不客气……”
齐彦南接过衣服，有些手忙脚乱地塞进桌兜里。下一节课是英语，他侧头，瞄了瞄姜霰，看到她从一摞整齐的书中抽出英语报纸，摊开。几缕窝在耳后的发丝掉出来，她抬手捋了下，耳朵上有一颗小巧的痣。
……
姜霰是中午午休的时候接到的程晃电话。
舍友在睡，她为了不影响他人休息特意跑到厕所去接，谨慎地插上耳机。程晃对她那句“生日快乐”颇有微词：“怎么我也成年了，你就用四个字打发我啊？”
女厕里有人出去。她在最里边的隔间，听着水声响完脚步声渐渐远去才回他：“你打算怎么祝寿呢程少？”
“下午我请人吃饭，特别邀请你出席。怎么样？”
“都有谁啊？”
“就几个我的朋友，秦逍他们，你见过的。还有班里几个同学。”
“不去了吧，都不认识。”
“去嘛。”
“不去。”
“去嘛去嘛。”
一阵水声，又有人推开隔间的门离开。姜霰听见脚步声走远才笑他：“你是在跟我撒娇吗程晃？”
“哎呀！”他急了，“烦不烦啊你！”
姜霰笑出声：“干嘛这么希望我去？”
“那我生日你不得在啊。”
“人我都不熟，去了不太合适呀，感觉挺扫兴的。我后面给你补过一个好不好嘛。”她讲道理。
程晃安静了下。
他在电话那头很小声地道：“可是生日只有那一天啊。”
姜霰顿了顿。
又听见他略带怨气地补充：“还是十八岁呢。”
十八岁成人礼。
确实是挺重要的。
……虽然程晃还看不出有点“成人”的影子。
她默了默：“那我再想想。”
“想什么呀。”程晃很急，“你实在不行就当我在撒娇非要你来不行吗！”
“……好吧好吧。我来。”姜霰应下来，“几点？”
“晚上七点。”程晃说，“我给你发定位。”
“好。”姜霰说。“那我挂了。”
“诶你等等！”程晃叫住她。
他嘱咐了一句：“穿漂亮点。”
电话挂断。
姜霰捧着手机又气又好笑，摇摇头，握着手机从厕所出去。二高种满了黄桷树，她透过窗子看到绿油油的一片。夏天的黄桷树绿意层叠，她撑着脑袋向外望，在这一刻忽然确定自己喜欢上程晃了，喜欢上一个出生在夏天的、热烈但是温柔的程晃。
……
收到程晃发来的定位的时候，她刚好午睡结束，看了一眼，记了记地址和包厢号。饭店叫虞园，离她学校不算远的，打车大概六七公里的样子。下午的三节大课结束之后，姜霰就去办公室找吴老师请晚自习的假。她在学习上从来不会耍小聪明，在老师那落了个挺踏实的印象。大概是今天数学课上的确看到她状态不对劲，吴老师对于她说身体不舒服的原因毫不怀疑，大手一挥地签了假条，喊她回去休息。
收拾作业离开的时候刚好碰到从外面吃晚饭回来的齐彦南。齐彦南落座，问她：“干嘛去？”
“我请假了。”姜霰背起书包，不温不火地答了一句。
齐彦南张了张嘴：“你不舒服还是……”
他这句关心声音挺小的，姜霰没有听见，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个点都是从饭堂回来的人。姜霰背起书包，穿过人流往相反的方向走。路上还恰好碰到了许家晗。许家晗左手拿着两个包子，右手还提着一个饭盒，刚从食堂打饭回来。看见她非常热情：“你吃饭去啊！”
“嗯……是的吧。”跟程晃吃饭也算吃饭吧。
许家晗喋喋不休：“我跟你说啊你赶紧去，食堂今天的包子特别好吃，去晚了没了……”
“嗯嗯嗯。”她说什么话姜霰也听不进去，看了看表，感觉都要迟到了，于是赶紧摆了摆手，“我走了。”
没有一件事是比现在见程晃更重要的。她去宿舍，先放下包，程晃今中午和她打电话时说的那句“穿漂亮点”又跳出来。她其实对穿的这一块没那么讲究，衣柜里黑白灰蓝三种颜色的衣服裤子最多，邱雪总说她穿得太素了。洗了头发，挑来挑去之后发现没什么衣服穿，就去年邱雪和姜平带她去买的那件米白色无袖长裙还比较顺眼，于是换上。出门的时候她瞥到放在书桌上的香水。程晃送的烟雨茉莉。
程晃对这个味道是有记忆的。
姜霰拿起来，小心翼翼地在空气中喷了一泵，旋身让带着香味的空气落到自己的衣服上。这香水是淡香型，留香时间不长。姜霰想了想，总担心到那里的时候味道就散掉。
那程晃就闻不到了。
鬼使神差地，她的手指摁下泵头，又补喷了一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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