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锈钢餐盘亮堂堂的,映出一张黑黑小小的脸。
桑榆抬起头,看到面前的小男孩时,脸还是不自觉的红了。
他比记忆中还小,脑袋圆滚滚的,头发顺溜溜的,很可爱。
男生心领神会地把餐盘拿了过去,声音脆生生的,对她说:“不用太勉强。”
他拿起勺子,先舀了一大勺她没碰过的鸡蛋羹,送进嘴里,吃完鸡蛋羹,又开始对付苦瓜。
那张小脸上写满不情愿,但还在吃,吃得也很认真。
很快,她的剩饭被一扫而光,男生把空盘子推回去,从凳子上“呲溜”站起来。
这时,老师正好出来检查,看了看光溜溜的盘子,十分满意。
“不错哈,那小陈班长带桑榆进去午休吧。”
男孩乖巧点头回应。
午休室静悄悄的。
其他小朋友都已经睡着了,他俩麻利地脱下鞋子和外套,钻进被窝。
午后朦胧的橘色调让整个房间看起来很温馨,小朋友就像烤箱里的蜂蜜黄油小面包。
桑榆刚上幼儿园没多久,得了肺炎,在医院住了好几个月。
住院期间,整个人都被浸出药味。抵抗力变得很差,荨麻疹又找上门来,身上大片大片地红肿,痒得难受。
晚上,妈妈把她搂在怀里睡觉,桑榆总止不住想要咳嗽,又怕自己吵到妈妈,于是忍着不出声,憋得小脸通红,浑身抖成筛子。
幼儿园的小陈班长来看过她。
那天是个很普通的下午,桑榆午睡刚醒,头发乱蓬蓬的,惊讶地发现床前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陈佑李,还有一个看起来很亲和的阿姨。
时间太久,她已经记不清那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记得漂亮阿姨特别温柔地给她梳了个小辫子。
这场病之后,荨麻疹动不动就复发。牛奶、鸡蛋这些高蛋白食品都不能碰了,每天还要喝黑乎乎的中药。
回幼儿园后,她胃口变得特别差。
可学校有规定,小朋友必须把饭吃完才能午休。
桑榆只能硬着头皮往嘴里塞,好几次差点吐出来。
吃饭,对于她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陈佑李又出现了。
就像那个词语,恰逢其时。
作为班长,陈佑李的任务本来是监督小朋友们好好吃饭,可这位“小官爷”却偷偷帮桑榆“作弊”了。
这场“作弊”一直持续到了幼儿园毕业那天。
毕业典礼结束,很多小朋友都忍不住伤感的情绪,在校长一番煽情的演讲下,推波助澜哭倒了一大片。
这场景,跟开学第一天简直一模一样,堪称大型灾难现场,遍地都是鬼哭狼嚎的小朋友。
老师看着仅剩的几个没哭的孩子,一时陷入了无能为力的僵局。
这时,其中一个小男生在看到眼前壮烈的景象后,突然吸了吸鼻子。
老师心里咯噔一下:又要哭一个!
可下一秒,小男生只是捂起嘴巴打了一个喷嚏。
他像只懵懂的小企鹅,眨巴着眼睛看了看四周哭闹的场面,然后站起身,开始把教室里东倒西歪的小凳子,一个一个搬到角落的空地上,摆整齐。
接着,他招呼那几个没哭的小朋友过去坐好。
聚到这个相对安静的小角落,那几个孩子果然没被哭声影响。
老师正觉得惊奇,发现他们居然玩起了游戏。
“听到水果请拍手!”小男孩站得笔直,脆生生的声音。
“西瓜!”
啪啪!
“铅笔!”
……
“橘子!”
啪啪!
底下的孩子们都竖起小耳朵,专注地听他报名字,小手拍得飞快,互相较着劲,看谁反应快。
神奇的是,之前在地上哭闹打滚的小朋友,不知什么时候也安静下来了。他们小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睛却眼巴巴地望着这边做游戏的小伙伴。
空位置还有不少。一个胆子大的孩子,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蹬蹬蹬跑过去坐下了。有人带了头,其他孩子也一个接一个,犹犹豫豫地凑过去,最后全都挤在一起,热热闹闹地玩起了游戏。
老师明白了,小孩子在陌生的环境里,看到同龄人能玩得开心,心里会想:“他们不怕,那我也可以。”
这种安心感,比大人说一百句“别哭了”都管用。
后来,这个带头组织游戏的小男孩,就被选成了班长。
桑榆看着队伍最前面那个小小的背影,小小的,但很有能量。
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好像有人天生就具备安抚别人的能力。
有一次,桑榆接开水时不小心烫到了手,贴着杯壁的小拇指立刻鼓起一个亮晶晶的大水泡。她有点害怕,没敢告诉别人,悄悄把手缩进了袖子里。
也不知道陈佑李是怎么发现的,他二话不说,拉着她就去了医务室。
医生阿姨说要戳破水泡,其实不怎么疼,但陈佑李还是像打针时那样,伸出小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幼儿园的校服是嫩黄色的,特别招小蜜蜂喜欢。桑榆有一次就被一只小蜜蜂围着“嗡嗡”转,她自己没发现,倒把坐在后面的许湜小朋友吓坏了,赶紧跑去搬救兵。
陈佑李找了张纸,小心翼翼地包住小蜜蜂,没有伤害它,轻轻把它放飞到窗外去了。
小许湜目睹全程,激动地拍着桌子喊:“桑榆你要好好感谢陈绥!他救了你一命,你得以身相许!”
毕业典礼结束,小朋友们收拾好自己的小书包,两人一组,小手牵小手,排成一列长长的队伍。
桑榆收拾东西慢了点,和一个小男孩排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下最后两节台阶时,小男孩大概是太兴奋,两步并作一步就往下跳,桑榆的手被他牵着,猛地被这股力道一拽,整个人失去平衡,“扑通”一声扑倒在地,膝盖结结实实磕在水泥地上。
小男孩吓坏了,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紧张地盯着她,生怕她下一秒就哇哇大哭起来。
然而并没有。
他看见小女孩自己爬了起来,小手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然后抬起头,脸上也带着点懵懵的,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呆呆的。
小男孩悄悄松了口气,赶紧牵起她的手,小跑着追上了前面的队伍。
幼儿园的大铁门“哐当”一声缓缓打开了。
门外,等候的家长们挤在一起,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小朋友们纷纷松开牵着的小手,“嗖”地一下冲向自己家人的怀抱。
只有桑榆还站在原地,在涌动的大人堆里显得孤零零的。
她努力踮起脚尖,仰着小脑袋,眼睛在那些陌生的面孔间焦急地搜寻,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张熟悉的脸。
心里那股委屈劲儿猛地涌上来,她鼻子一酸,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人群里有人发现了她,疑惑地问:“哎?这是谁家孩子啊?”
大家左看看,右看看,互相问着,一时没人应声。
就在这时,人群被轻轻拨开,一个人影朝她走了过来,蹲下身。
“怎么了呀,小桑榆?”
这声音实在太轻柔了,桑榆的哭声一下子就止住了。
她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漂亮阿姨。
桑榆觉得她好眼熟,一定在哪个特别好的时候见过。
因为看到她,心里那股慌慌的感觉,一下子就平复了,变得特别踏实。
“我找不到爸爸了,刚才下楼梯还摔了一跤。”
“摔到哪里了?痛不痛?让阿姨看看。”李京纾的声音放得更柔了。
“膝盖。”
李京纾伸出手,动作很轻很轻地按了按她的小膝盖,确定没伤到骨头,才放心地用掌心打着圈儿帮她揉:“这样揉揉还痛吗?”
桑榆摇摇头,只觉得揉过的地方痒丝丝的,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孩子啊,真是说哭就哭,说笑就笑。
李京纾也笑了,用指腹轻轻擦掉她小脸蛋上挂着的泪珠:“还记得爸爸的电话号码吗?”
桑榆用力点点头。
“那你告诉阿姨号码,阿姨帮你打电话问问爸爸去哪儿了,好不好?”
“好~”
电话“嘟嘟”响了好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一个急匆匆的声音:“喂?”
李京纾凑近桑榆,用口型无声地说:喊声爸爸。
“爸爸!”桑榆立刻对着话筒喊。
电话那头的男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哎!怎么了?”
这时李京纾才接过话:“您好,是桑榆的爸爸吗?”
“嗯,我是!”
“您别担心,桑榆很安全。是这样的,现在幼儿园放学了,她没看到您,有点着急,所以我打个电话问问您到哪儿了?”
男人明显松了口气,语气带着歉意:“我今天临时接了个急单送货,实在赶不过去,平时都是让她在校门口乖乖等我的……”
“那家里还有其他人能来接一下桑榆吗?”
“她妈妈这两天回老家了……”男人语气有些无奈。
意思就是,没人能来接她。
李京纾看着眼前这个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女孩,眼神更柔和了:“要不这样,我先带桑榆回家,给她弄点吃的,您忙完了直接来接她?”
“这……” 男人有些犹豫。
“或者我就在这儿陪她一起等您也行,我是陈佑李的妈妈,他和桑榆是一个班的。”
“这样啊……那就麻烦您先带她回家吧!我送完这趟货马上就来!真是太感谢了!”
挂了电话,李京纾笑着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桑榆的小鼻尖:“那小桑榆同学,愿不愿意跟阿姨回家玩一会儿?家里还有一位叔叔,和你的小班长哦。”
桑榆这才注意到李京纾身后的陈佑李。
他被一只大手稳稳地牵着。
桑榆的目光顺着那只大手向上移,一直往上,终于看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叔叔。
桑榆小嘴微张,忍不住“哇”地轻呼了一声,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叔叔,好高啊!
陈谨辞逗乐了,牵着陈佑李也蹲了下来。
一下子,面前蹲着三个人,都温和地看着自己。
桑榆想也没想,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去!”
李京纾把她抱了起来,还轻轻掂了掂:“好嘞,我们回家咯!”
夕阳暖暖地照着,把几人的影子拉得好长。
陈谨辞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神,哈哈一笑,也“嘿咻”一声,一把将陈佑李稳稳地抱了起来:“这叫雨露均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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