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闷热的暑气终于消散，嘉城迎来了初秋。
第一场秋雨落下前，空气里的湿气丝丝缕缕地钻进每个角落。
电线杆上的麻雀扑棱棱地拍打着翅膀，早早飞回了巢里。
雨点最终还是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街上行人纷纷抱头狂奔，寻找躲雨的地方。
陈佑李不紧不慢地走到一处屋檐下，收拢伞，甩了甩伞面上的水珠。
推开院门，是个安静的小院子。
绿油油的爬墙虎攀满了院墙，墙根下立着一棵树，个头还没院墙高，但能长成这样，少说也得十几年光景。
陈佑李走进屋里，从塑料袋里拿出刚从街角小卖部买来的冰镇可乐，递给沙发上埋头苦干的男生。
许湜正笔走龙蛇地狂补作业，头都没抬，根本没空接。
“补多少了？”
“不到十分之一……”许湜的字迹快飞起来了，语气十万火急，“怎么办？战况紧急啊！”
陈佑李扭头瞅了眼墙上的挂钟：“现在五点半了……”
“什么？！”
许湜手忙脚乱地把茶几上摊开的作业本一股脑扫进书包，“靠！那我得赶紧撤了！”
陈佑李提议：“要不你就在这儿继续补？我去店里帮忙就行。”
“不行不行！那样我妈铁定怀疑我没做完作业！”
“其实你跟阿姨说实话，她也不会真生气的。”陈佑李安慰道。
许湜一脸绝望：“是，她是不会生气，她会直接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
他背上书包，豪迈地一挥手，“数学和英语交给你了！等我回去跟我妈说，给你工资涨五块！”
“虽然挺心动，但你最好别，不然阿姨肯定觉得我帮你干坏事了。”
陈佑李笑了笑，指指门口的伞，“下雨了，把伞带上吧。”
许湜撑开伞，冲进雨幕，狂奔而去。
——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李京纾踏上了刚开通不久的地铁。
嘉城是座闲适的二线小城，四季如春，花常开着，没什么紧迫感，日子过得静谧、随意又宁和。
她第一次来到这里，还是在高中的时候。
那年，母亲提出了离婚。在那个年代，尤其是一个女人主动提出离婚，简直是离经叛道，违背了所有人默认的规则。
但母亲异常坚决。离婚后，父亲带着李京纾南下嘉城打工，母亲则留在了北方的庆泽。
在嘉城附中，她遇见了现在的爱人陈谨辞。
少年少女在最需要温暖的年纪，成了彼此黑暗中的依靠，共同走过了一段青涩又美好的时光。
可惜好景不长。高三那年，变故突生。父亲再婚，组建了新的家庭，李京纾变得像个多余的人。
就在那时，阔别多年的母亲，风尘仆仆地出现了。
她穿着利落的风衣，烫着时髦的大波浪，涂着鲜艳的口红，二话不说，抬手就给了父亲一记响亮的耳光。
只丢下一句话：
“养不了，就去死。”
原来，分开的这三年，母亲硬是靠着自己，白手起家，打拼成了三家钢厂的老板娘。
她被母亲接走，送出国，进入了顶尖的医学院深造。
母亲不仅仅是母亲，她叫谷英。
李京纾学成归国，回到庆泽。
她没有急着在当地找工作，而是决定向谷英坦白。
“你想回嘉城？”
“嗯。”李京纾心里有些忐忑，“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回去？”
谷英笑了笑，眼神通透：“为什么要问？那已经是你自己的人生了。”
下了地铁，李京纾顺着熟悉的小巷往里走。
两边是粉墙黛瓦的老房子，老人家坐在门口，望着屋檐滴落的雨水发呆，饭菜的香气从窗户里飘出来，小狗悠闲地在巷子里溜达……
到家时已经七点了。
她推开家门，客厅亮着温暖的灯光。
陈佑李正伏在小茶几上写作业，面前的电视机里还放着动画片。
“回来啦。”
陈佑李闻声放下笔，兴冲冲地跑进厨房，把温在锅里的饭菜端上桌。
李京纾把手里的小蛋糕放在茶几上：“给你的，打开吃吧。”
小男生眼睛一亮，开心地拿起勺子就挖了一大口。
动画片还在播着，母子俩边吃边看，客厅里盈满了饭菜香和轻松的笑声。
——
第一场秋雨淅淅沥沥下了很久，彻底驱散了最后一点暑气，直到第二天，雨才停歇，麻雀们重新飞回湿漉漉的电线杆上。
桑榆站在学校洗手池的镜子前，仔细端详着里面的自己。
一个刚刚升入六年级的小学生。
镜中的她穿着校服短裙，白衬衣胸口绣着校徽和“南苑小学”几个字。皮肤比小时候白净了点，人还是瘦瘦的，顶着一头标准的齐耳学生头，厚厚的刘海下，五官普普通通，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
桑榆回过神来，拧干手里的抹布，开始沿着走廊擦拭栏杆。
“同学？”
好像有人在叫她。
桑榆转过身，看见一个戴着红袖标的学生，怯生生地问：“怎么了？”
“二班的吗？”
桑榆点点头。
“麻烦你叫一下你们班的陈佑李，下午开学典礼他负责升旗，我跟他交代下流程。”
听到“陈佑李”三个字，桑榆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同学？”对方看她发愣，又叫了一声。
桑榆这才如梦初醒：“……好。”
她快步走到自己班的后门，却只敢停在门口，没有再往里走。
从这个角度望进去，正好能看到那个男生的背影。
圆圆的后脑勺，顶着一头蓬松柔软的头发。
正是她要找的人。
一个暑假没见，此刻他课桌前围了好几个同学，大家有说有笑，气氛热烈。
她鼓不起勇气上前打扰。
戴着红袖标的学生又催了她两次，不明白她为什么扭扭捏捏。
最终，他失去了耐心，转头叫了另一个路过的学生帮忙。
当陈佑李侧身与她擦肩而过时，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悄然漫上心头。
桑榆在原地站了几秒，默默转身走回栏杆边，继续用力地擦着，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教室打扫完毕，各科课代表开始收作业，把没交的名字记下来。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拿起那几张缺交名单一看，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许湜！”
与此同时，某个房间里。
“阿秋！”
睡得正香的小男生猛地一个喷嚏把自己打醒，惊坐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茫然四顾：“谁骂我？”
紧接着，他猛地一个激灵——今天开学！
楼梯被他踩得“咚咚”作响，震得房子仿佛都在晃悠。
小饭馆里冷冷清清的，一个客人也没有。
许湜意识到自己动静太大，赶紧刹住脚步，心虚得像个小毛贼，蹑手蹑脚地蹭到后厨门口，小心翼翼地掀开布帘子。
“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老妈蔡玲芳。
她正低着头，手里的小刀“唰唰”地刮着土豆皮，动作麻利，头都没抬一下。
“哟，醒了？”
几乎一模一样的问话。
许湜惊恐地一扭头，看见老爸许从唯正拿着个湿漉漉的拖把在拖地。
要命！
许湜心里哀嚎一声。
他反应极快，当下就准备来个声泪俱下的滑跪认错**。
腿刚弯下去一半，蔡女士那没什么波澜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醒了就去洗漱，灶台上有豆浆油条。”
“唉？”
许湜瞪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可是…今天开学啊妈…”
蔡玲芳正好刮完一个土豆，“咚”地一声，把光溜溜的土豆丢进旁边的水盆里，溅起几朵水花。
“你还知道今天开学？！”
“行了行了，你就别吓唬他了。”许从唯笑着走过来，伸出手，揉了揉许湜睡得乱糟糟的脑袋：“就知道你会睡过头，给你请过假了。”
“真的？！”
许从唯点点头，故意板起脸，装出几分严肃：“但是！吃完早饭，立刻、马上，去补你床上那一堆作业！不然的话，”他举起拳头，对着拳头哈了口气，“就算你老妈不动手，我也要替天行道了。”
蔡玲芳在一旁嗤笑出声。
许湜“嗷”一嗓子，转身就窜上了楼，迫不及待地拉开卧室门。
嚯！好家伙，床上摊开的作业本，真真铺了一床！
楼下，许从唯拖过一个小马扎坐下，拿起一个土豆也开始削皮。
他一边削着，一边忽然悠悠地开口：“干嘛那么凶呢？假还不是你主动去请的。”
——
在这个家长们开始卯足劲儿把孩子往“精英小学”里塞的年代，李京纾和陈谨辞商量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让陈佑李就近读南苑小学。
南苑小学不是什么精英学校，但建校年头久，有股子老校的沉稳劲儿，课业压力比起那些精英学校也轻松不少。
最重要的是离家近，这意味着小男孩每天能多睡那么一会儿懒觉。
学校不大，也没有专门的食堂。
孩子们的午饭，全靠统一订餐盒饭，然后就在教室里解决。
订的饭菜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好在学校也通情达理，不强求孩子们必须吃完。
桑榆终于不用再麻烦陈佑李了。
曾经那点微弱的交集，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散了。
她拿起勺子，挖了一勺滑溜溜的鸡蛋羹，塞进嘴里才猛地想起自己该忌口。
犹豫了一下，还是咽了下去。
舌尖残留着鸡蛋羹那点寡淡的咸鲜味，她抬起头，茫然地环顾四周。
大多数孩子正沉浸在短暂的午餐快乐里。
他们一边把饭菜往嘴里扒拉，一边叽叽喳喳地聊着天，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
陈佑李坐的位置，周围总是自然地围着好几个同学。
他安静地坐在中间，专注地吃着饭，偶尔抬起头，接上身边小伙伴的话茬。
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他身上总有种超出同龄人的沉稳，但这并没有让他显得格格不入。
相反，他很招人喜欢。
桑榆默默低下头，感受到了小桑榆的形单影只的寂寞。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