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经历了一次降温,白天的时间过得飞快,黑夜又是那样的漫长无边。
再结束那番沟通后的第二个星期,李京纾收到了面试通过的消息,以及一封录取通知书和学术准备资料。
陈佑李在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知给了桑榆他们。
也是这一天,他和许湜吵了一架。
那天发生的事情,大家都不愿意再回想。
小男生双眼通红,捏着拳头大声对着桑榆喊:“他是骗子!明明说好一起等到明年开春看花的,为什么要走?”
“许湜……”桑榆小声喊他。
“你说话不算话!大骗子!”小男生抹了把眼泪,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桑榆追出去,许湜已经没影了。
她抬起头,发现那天的云压得格外低,浓郁的浅灰色快要和大地接壤。
客厅又响起脚步声,桑榆坐到陈佑李旁边。
几天前,他们也坐得那么近,当时那么开心。
“对不起,真的。”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桑榆转头看了看小男生,“我能理解的。”
当天晚上,三个小朋友各怀心事,待在家里没有出门。
隔天周一,要去学校。
桑榆和陈佑李特地起早二十分钟,就想在许湜家门口截住他。谁知道这小子机灵了一回,从后厨窗户偷偷溜走了。
之后的情况也不乐观。
中午吃饭时,许湜没像往常一样来找他们。下课后,他就趴在桌上,脑袋埋得低低的,也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在装睡。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桑榆和陈佑李刚收拾好书包,一抬头,许湜的座位已经空了。
两人对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操蛋啊!
下午,只有桑榆去了店里。
陈佑李觉得,如果自己再出现在许湜面前,又得害对方躲起来。
那样许湜会挺累的。
店里除了忙碌的许叔叔和蔡女士,没看到许湜的影子。
桑榆找了一圈,最后还是蔡女士告诉她,许湜一回来就进卧室了。
她打开冰柜,拿了两根雪糕,快步上楼。
卧室门没关紧,留着一条缝,能看到许湜背对着门的背影。
她推开门走进去,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
许湜低着头不说话,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桑榆把雪糕递给他,他怎么都不接。
“你是来劝我的?”许湜问。
桑榆没回应,自己拆开一根雪糕咬了一口,冰得后槽牙疼起来:“你真不要?这可是四块钱一支的可爱多呢。”
许湜气呼呼地把头扭朝一边。
“哼,这可是最后两支了,你不要我全吃了。”
桑榆拿着可爱多在他眼前晃了晃,许湜一把抢过去,嘟囔着:“大冬天还吃雪糕。”
“让你清醒清醒。”
“喂!你这样看着没心没肺的,不气也不难过,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许湜说。
桑榆坐回去,不客气地锤了他一下:“我又不是石头,怎么可能不气不难过,只是比你想得开罢了。”
“想得开?”许湜不屑地嗤笑一声,“你不会要跟我说什么分离是为了更好的相遇,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人生就像一场旅程……”
“打住!”桑榆无奈,“我早跟你说,别天天看那本心灵鸡汤。”
“那你想通什么了?”许湜问。
桑榆仰头对着窗户吸了口冷空气,缓缓说:“陈绥要走已经没办法改变了嘛,与其赌气闹别扭,浪费时间,不如坦然接受,好好珍惜剩下在一起的日子。”
“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了。”
许湜低下头。
桑榆长叹一口气,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再这样下去,以后会后悔的。”
许湜没说话,看着手里的雪糕筒,里面的雪糕已经融化,流得满手都是。
——
许湜没有当下就去找陈佑李,他还需要一些时间,去想明白该怎么做。
晚上九点多,店里冷清了,桑榆也就回去了。
路灯是白晃晃的,就在前天,他们三个还并肩走在这条小道上,现在只剩她一个人。
走到家门口,她突然不想进去,掉头出来,继续沿着那条街道,漫无目的地闲逛。
前面有个花坛,她走过去坐下,从书包里拿出未读的信。
月色是黑天鹅绒那样的质感,路边枯叶飘零,空落落的枝头伸向夜空。
树上最后一片叶子也像失去生命,轻盈地失力地从枝头旋转坠落,不偏不倚,恰好落在那封信上。
指尖触碰到的一瞬间,风起,枯叶粉碎消失殆尽。
桑榆拿出信封里的明信片。
很多时候她和那位小信友不知道该聊什么,也没什么能分享的,就会互寄明信片,在上面写下自己的一些莫名其妙的感悟。
明信片上印着的话太合时宜。
——为什么世界上要有那么多分别连树和叶子也要分开
桑榆一怔,翻到背面,是熟悉的字体,只有一句话。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她拍拍屁股站起来,继续走下去。
风越刮越狠,她露在外面的脸已经冻得没有知觉。
走到一片集市上,小摊子前挂着白炽灯泡,摊贩们坐在小塑料板凳上,双手拢着,捂得严严实实,对过往行人吆喝叫卖。
“小姑娘!”
听到声音,桑榆不确定地扭回头,看到摊前一个老奶奶正朝她招着手。
“我?”她指指自己。
老奶奶点了点头。
“您好。”桑榆来到摊前,“请问怎么了?”
老奶奶笑笑,拍了拍旁边的小板凳,示意她坐下。
桑榆一怔,在想该不会是人贩子吧?
“你不用担心,我不是坏人。”
“也没有坏人会承认自己是坏人吧。”
老奶奶依旧笑着:“我喊住你,是因为你长得特别想我孙女,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但是我不是,不好意思。”
桑榆转身就想走。
“坐下来陪我聊会儿吧,我看你心情似乎不大好,或许我可以开导开导你。”
桑榆转过身,疑惑:“为什么?”
“还是那句话,你和我孙女太像了,要是我看到她这样孤零零的,会很心痛。”
桑榆愣了下,随后跨过脚边摆满围巾的地摊,在老人旁边坐了下来。
沉默片刻,小女生开口道:“您不是说要开导我嘛,怎么不说话?”
“你都不跟我说说为啥不开心,我咋开导你呀?”
桑榆双手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说道:“我好像也没不开心吧。”
老人慢悠悠地说:“那就是心里烦闷咯。”
“嗯。”
“那你是为啥烦闷呢?”
桑榆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我也不清楚,事情太多太多了,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为哪一件事烦闷。”
顿了顿,她偏过头,借着灯光仔细端详着这位奶奶,打趣道:“您都看不出我为啥烦闷吗?我还以为您是那种一眼就能看透人心的高人呢。”
老奶奶笑着摇了摇头:“这么晚了,大冬天的,一个小姑娘不回家,在外面吹冷风,换做谁都能看出不对劲呀。”
“可其他人都没叫住我。”
“因为他们没有孙女呀。”
桑榆忍不住笑出了声,“其实,我也有个奶奶。”
“谁还能没个奶奶呢?”
感受到老人的幽默,桑榆放下一部分戒备心和顾虑,缓缓开口:“但我对她老人家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听爸爸说,我出生三天就被她强行抱走,因为那会儿我爸妈闹离婚,奶奶想用我拴住妈妈。
我不记得奶奶长什么样?身材是胖是瘦?对我好不好?喜不喜欢我?小时候很渴望一个答案,后来就不执着了。”
桑榆吸了口冷空气,来了精神,继续说:“四岁后,我被爸爸妈妈接走,开始对事物产生思想和情感,最先感受到的,就是妈妈不怎么喜欢我。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板着一张脸,冷冰冰的。像小孩子会惧怕的那种老师,因此我也很怵她。
有时候爸爸回来得晚,家里只有我跟她。她把饭做好之后,就一个人端着碗回卧室吃,全程跟我没有任何交流。
我一直认为她就是那样的性格,直到后来,大概是小学二年级的某一天,我和几个同学在家门口玩。有个小孩跑得太快,不小心绊了一跤,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正好妈妈下班回来,她走过来,直接就绕过了我,把那个小孩抱了起来。
她轻轻给小孩擦去眼泪,问她痛不痛,还说要不要阿姨给你买糖吃。
我从来没见过妈妈这么温柔的样子。
旁边的小朋友对我说:‘这是你妈妈吗?你真幸福啊。’”
桑榆低低地笑了:“那时候我回答得可骄傲了。但过了很久很久,再回想起来,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老人怅然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做了很多伤害我女儿的事情,等我意识到,想要去补偿她,她已经不需要了,我只能拼命地对她的女儿好。”
桑榆听后,不禁开口问:“这么做有什么用呢?属于她的那份,却给了另一个人。”
老人眼中流露出茫然的神色。
“是啊……有什么用呢?”
桑榆挑开话题,继续诉说:“我有一个好朋友要离开这里了,可是我们才成为朋友不久,还有很多事情都没能一起做。”
她抬起头,自言自语:“有时候我觉得,维持安稳的生活也好难。”
“那么在这一刻,你是后悔和他相遇,还是庆幸你们曾有一段美好的时光?”
“肯定是庆幸啊。”
老人笑了:“是啊,与别人的相识是一切奇迹的开始。”
奇迹?
“我年轻的时候,也时常在想,人和人为什么会相遇后又离别?就好像我很喜欢秋天,郁闷时间为何均等地与四季做伴,而非秋天独占。”
老人弓着背,眼神平静地望向熙熙攘攘的过路人。
“我已经很老了,老得已经想不了这些了,于是我只能接受。”
就像接受四季总会更迭,这是自然界的规律。
桑榆撑着腮帮子,“我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郁闷了,那些事情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她低下头:“我只是希望有人能听我发发牢骚。”
老人挑了一块围巾,拿在手上:“我也跟你一样,希望能够有人听我倾诉,可惜没有。这个时候我就织围巾,织一针,自言自语一句,等我织好,我的烦恼也跟着倾诉完了。”
桑榆搓了搓冻僵的手指,从兜里掏出30块钱,“那我也要织围巾。”
30块够买摊子上最贵的羊绒毛线,老人家给她拿了个塑料袋装起来。
桑榆正要告别,却见一个小女孩向这边跑过来,拉住了老奶奶的袖子摇了摇。
“外婆~我要吃冰糖葫芦~”
外婆?
桑榆看着眼前这个跟自己一般大小的女孩,忽然惊道:“这就是您说的,好久不见的孙女?”
“是啊,都半个多小时没见了,可不就是很久吗?”
老人拍拍孙女的头,然后把桑榆付的钱递过去,嘱咐:“快去买吧,给这个小朋友也带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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