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医二院。
桑榆推开病房门。
陈佑李还在昏睡,脸色苍白,呼吸平稳。
隔壁床的病人被家属团团围着,笑语喧哗。
相比之下,陈佑李这边显得格外冷清孤寂。
桑榆这才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
她下楼去买了个小蛋糕,因为不是提前预定的,所以非常简陋,老板甚至不愿意给根蜡烛。
回到病房门口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陈佑李床边。
是付绛庸。
他正小心翼翼地拉起陈佑李左臂的袖子,似乎在检查什么。
桑榆推门进去的瞬间,刚好看见这一幕。
付绛庸听到动静,转过身,解释:“手术医生我认识,也知道陈绥的事,所以喊我过来看看情况。”
“那小李阿姨她……”
“放心,暂时还没告诉她,我刚好也认识他们班主任,帮请了假。”
桑榆点点头。
付绛庸示意她到病房外聊聊。
“你们俩这次真是够惊险的。”
付绛庸叹了口气,“听说是陵园门卫见你们很久没出来,加上山体滑坡报警了,搜救很及时,而且……许湜那块墓碑的位置,替你们挡掉了一部分冲击力,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桑榆沉默着,目光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窗。
“我刚刚看到他手腕的疤了,很深。”
“嗯……很深。”
付绛庸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决定坦诚,“陈绥他自杀过两次。”
尽管做了心理准备,这个答案还是让人心头一震。
“第一次,是割腕,但他当时害怕吓到京纾,所以放弃了,也就是那一次,他找到了我寻求帮助,可惜效果很差。”
“第二次是服药,剂量很大,被发现得很及时,送来洗胃,才捡回一条命,但是……”
他看向病房的方向,眼神带着惋惜,“那次之后,他的味觉就变得不太灵敏了。”
味觉……不灵敏?
桑榆浑身一震。
付绛庸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活下来的人,更要珍惜彼此,过去的伤疤或许无法抹平,但未来还有很长的路可以一起走。”
……
男生的睫毛颤了颤,缓缓掀开。
他的视线有些涣散,在空气中茫然地漂浮了几秒,最终,精准地落在了桑榆的脸上。
桑榆握住他的手,他指尖又轻轻勾了勾她的掌心。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陈佑李眨了下眼。
“嗯。”
桑榆会意:“生日总要有点仪式感。”
她捧着蛋糕,凑近他,声音轻软:“许个愿吧。”
陈佑李闭眼,然后睁开。
“许的什么愿望呀?”
“我许愿……雨季不再来。”
滚烫的热泪毫无征兆地从桑榆的眼眶中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她甚至来不及去擦。
病床上的男生抬起那只没打针的手,动作有些缓慢。
他冰凉指尖轻轻抚过她湿漉漉的脸颊,然后停留在她的后颈。
桑榆弯下腰,额头抵着男生额头。
他微微仰起脸,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落在了她滑落的泪珠上。
手术后12小时之内不能进食。
桑榆捧着那个蛋糕,说:“我替你吃。”
她用塑料小勺,一点一点挖着奶油,然后吃了上面的唯一一颗草莓。
很酸。
酸得胃里立刻有了反应。
她想,原来人吃到酸草莓是笑不出来的。
清晨,白茫茫的病房。
陈佑李缓缓睁开眼,麻醉散了,伤口开始疼起来。
他微微侧头,看见一个熟悉的牛皮纸信封。
他伸出尚有些无力的手,拿起信封。
第一行,是他的字迹。
目光下移,是女生清秀却带着一股韧劲的字迹,密密麻麻写满了纸张的剩余空间。
陈绥:
以前看电视剧,看到主角身患绝症,总选择隐瞒爱人,然后独自离开,为了对方不痛苦。
我从来就不懂,也不认同。
我想如果是我,哪怕仅剩最后一秒的时光,我也会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对方,告诉他,我有多么、多么、多么爱你。
我始终认为爱一个人,这份爱本身,就该是支撑对方继续行走下去的力量,而不是推开对方的借口。
所以,致我少年爱人——
请抓紧我的手。
不要放任我流浪在这个孤独的世界。
——
桑榆回到了学校。
她到底还是支撑不住,狠狠少了两天。
高烧一退,她就跟被灌了鸡血一样,学习!一刻不停地学习!
代熙目瞪口呆地看着桑榆把餐盘里的米饭、青菜和肉末粗暴地搅拌在一起,然后用勺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速度快得惊人。
“你慢点,没人跟你抢。”
凌绝看着她,问:“你知道农村怎么喂猪的吗?”
桑榆塞得鼓鼓囊囊的腮帮子用力嚼了几下,狠狠瞪了凌绝一眼。
周末,她选择留校,家已经回不去了。
本来打算睡个懒觉,没料到学校体育馆扩建,七点钟就把人吵醒,一直到下午两点都没消停。
桑榆被折磨得很崩溃。
她还能去哪里呢?
节孝巷196号。
她拿出那把有些磨损的铜钥匙,轻轻插进锁孔。
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午后的阳光洒满小院,尘埃浮动。
石桌旁,坐着一个身影。
李京纾被这突然的开门声惊动,猛地抬头。
桑榆认出了她手里是个行车记录仪。
“你来了。”李京纾露出笑意。
桑榆走进小院,反手轻轻带上门,在李京纾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目光却无法从那个记录仪上移开。
“还认得这个吗?”
李京纾将记录仪放在石桌上,轻轻推到她面前,“是你送给陈绥的生日礼物。”
桑榆点了点头:“没想到居然还在。”
按下了播放键。
小小的屏幕上,画面晃动,像素不高。
一群稚气未脱的孩子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唱着跑调的生日歌。
那时候好小啊,什么坏事都还没发生呢,谁知道长大会经历这么多?
眼眶酸酸的。
“桑榆,我真的,非常感谢你。”
桑榆抬起头,有些茫然。
“是你救了陈绥。”
桑榆更加困惑了:“我不明白。”
李京纾深吸一口气:“他高一那年,曾经服药自杀,被我发现了,我当时很害怕,无计可施,慌乱与绝望之下,我想起了这个。”
她拿起那个记录仪,“我想,这里面也许有能让他留恋的东西,哪怕一点点,我放给他听。”
“……陈绥,大家都很喜欢你……”
“你一个人在家,是不是……很孤单?”
“别总是一个人闷着……”
“我也好难受。”
“你……你别出事好吗?”
“我……我很快就……来找你了……”
桑榆猛地捂住了嘴!
那是她的声音。
虽然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睡意,模糊不清,但她绝不会认错。
是她小时候的声音。
可是……她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这些话,是在什么情况下?对着这个记录仪?为什么?
一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充满了宿命般的诡异感。
她在六年前,对着这个冰冷的机器,留下了这些断断续续,带着绝望恳求的呓语。
而这些呓语,在几年后,成了唤醒陈佑李求生意志的最后一道微光。
桑榆抿着嘴唇。
“其实……其实我之前去找过您。”
桑榆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犹豫,那段被搁置的回忆也随之翻涌上来。
那是中考结束后的第二个月,蝉鸣聒噪的暑假。
她失去了陈佑李所有的消息,只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试试找李京纾。
桑榆找到了李京纾所在的诊室。
门虚掩着,能看见她穿着白大褂的侧影,正专注地低头写着什么,对面坐着病人。
桑榆不敢打扰,默默退到诊室门外的墙边,安静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诊室里原本平稳的交谈声变得尖锐激烈。
“你们这些医生就是赚黑心钱!变着法儿让我们做那么多检查,结果呢?屁都没查出来!”
一个男人暴躁的厉喝声穿透门板,紧接着是椅子被粗暴推开、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刺耳声响。
桑榆心头一紧,立刻凑到门口。
里面已经乱作一团,诊室门口迅速围拢了看热闹的人。
缝隙中能看到一个情绪激动的中年男人正指着李京纾咆哮,李京纾脸色发白,试图解释,但没有任何用。
保安闻声迅速冲了进来,强硬地介入,竭力将失控的家属拉开。
推搡、拉扯、愤怒的叫骂和劝解声混杂在一起。
两名惊魂未定的同事扶着李京纾的胳膊,低声劝慰:“京纾姐,你先去休息室缓缓吧。”
她走出诊室,无视了周围好奇或同情的目光,径直穿过人群。
桑榆默默地跟着。
李京纾走着走着,停了下来,蹲在地上,不顾周围众多的人。
她走不动了,原来人在难的时候,是真的会走不动。
那一刻,桑榆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所有想追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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