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天色阴沉，空气里弥漫着山雨欲来的闷湿。
凛冽的山风卷起枯叶，一派凄凉。
陈佑李穿着一身黑色的外套，手里捧着一束素净的白菊，出现在陵园门口。
“哟，又来看朋友啊？”熟识的门卫大叔招呼道。
陈佑李微微颔首，目光沉静。
他走到保安亭窗口：“能借登记簿看一下吗？想确认下上次登记的时间。”
保安大叔没多想，顺手就把厚厚的登记簿递了出来：“喏，自己看吧。”
陈佑李道了声谢，修长的手指缓缓翻动着泛黄的纸页。
他一行行扫过那些陌生的名字和日期。
突然，他的指尖在一个名字上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下。
他面色如常地将登记簿合上，递还回去：“谢谢。”
随即，他走到陵园入口处，将那束白菊轻轻放在地上。
“诶？你不进去啦？”门卫问。
“嗯，不进去了。”
陈佑李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
他没有回头，径直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向山下走去。
冰冷的雨点终于开始砸落。
刚走到半山腰，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喂？你小子人呢？！全班就等你了，说好的门口集合吃饭呢？你跑哪去了？”沈立虎咆哮。
陈佑李的脚步顿住了，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他没有说话，听筒里只有他压抑的呼吸声和越来越密的雨声。
“喂？人呢？”
陈佑李挂断了电话。
手机又震了震。
一条新信息提示音。
他点进去。
一张照片，瞬间占据了他的视野。
照片里，季湜礼小小的身体毫无生气地瘫软在地上，双眼紧闭，小脸苍白如纸。
下面紧跟着一行冰冷的文字：
让我们见个面好吗？
陈佑李的瞳孔骤缩，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手指颤抖着，用最快的速度拨通了张奶奶家的号码。
“喂？陈绥啊？”
“奶奶……季湜礼在吗？”
陈佑李的声音竭力保持着平稳。
“他不是去找你和桑榆玩了吗？他说碰到你们了呀？你们没在一起吗？”老人疑惑。
“奶奶，您别急，”他强迫自己稳住声线说，“我看见他了，他贪玩跑远了点，我马上带他回来，没事的。”
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刻又拨通了桑榆的电话。
“喂？怎么啦？”
“季湜礼有没有跟你在一起？”
“啊？”
桑榆被问懵了，“我在补习班呀，怎么了？他跑丢了吗？”
陈佑李深吸一口气。
“你先冷静，我告诉你一件事。”
他顿了顿，“他来了。”
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周围是匆匆避雨的行人。
过了好几个绿灯，陈佑李都没有走。
他深吸一口气，拨出了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关切，带着长辈特有的从容。
“陈绥，怎么了？”
陈佑李一动不动，他的声音平静地透过雨幕。
“警察前几天，给我看了一份犯罪心理侧写。”
“哦？是吗？他们有什么新进展了？”
“侧写里有一条：凶手童年经历严重创伤，因此内心充满对美好的嫉恨，以及对痛苦终结的扭曲执念。”
他顿了顿，“但我觉得这一点，并不恰当。”
“哦？哪里不恰当？”
“我认为不是嫉恨，而是向往，一种对于美好，极度扭曲的向往。”
“你这个想法很有意思，为什么这么说？”
陈佑李的目光穿过雨帘，看向街对面：“因为那颗糖。”
他缓缓道来：“我后来查了很多资料，在古老的丧葬习俗里，有一种仪式叫‘饭含’。在逝者口中放入米粒、珠宝，象征着为亡魂提供资粮，指引他们前往善处，获得甜蜜往生，寓意摆脱此世苦难，在彼岸获得安宁与美好。这是一种祝福，一种对亡魂的安抚和牵引。”
他顿了顿，继续说：“所以，我猜测，凶手对于他带走的人也许并非仇恨。相反，那可能是一种病态的爱。他放入那颗糖，是希望用自己的方式，牵引他选中的灵魂，前往一个他臆想中没有痛苦的乌托邦。”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
“你还是没能放下，是吗？”
陈佑李难过地勾起嘴角：“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放下。”
又是一阵沉默。
对方问他：“为什么你会对我说这些？”
“你不傻，你明白的。”
陈佑李的声音冷了下去，不再有任何迂回。
“第一次怀疑你，是在医院楼下，面对你当时的行为，我试图说服自己，或许你只是从他身上看到了许湜的影子，一时情难自禁。但我一直坚信一点，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绝不会向一个年幼的孩子求助，你暴露了。”
他继续说：“第二次，是你在学校，故意对我说的那番话，意识决定物质，观测创造现实。那套理论和我对凶手动机的分析契合度太高了。也是在那一刻，我明白了，你不是在感慨哲学，你是在试探我，也是在向我展示你的世界。”
“如果以上都是巧合，那么为什么我今天在登记簿上看见了你的名字？你为什么要去？是因为……要杀我吗？”
人行横道的绿灯再次亮起，停滞的人群开始涌动。
陈佑李依旧站在原地。
桑榆从马路对面跑过来。
陈佑李对着手机，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告诉我，谁是你的下一个目标？”
“是我？是季湜礼？还是桑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传了过来。
不再是温和，而是一种卸下伪装的，带着愉悦和赞许的喟叹。
“我还是不明白，陈绥，你在说什么？”
陈佑李握着手机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彻底失去了血色。
他对着电话，一字一句。
“你该懂了，付叔叔。”
陈佑李抬起头，和桑榆对视。
付绛庸的警告响起：“不要报警，不要声张，我在看着你们。”
滴滴！
他们扭过头，街角阴影处，一辆黑色奔驰亮起猩红尾灯。
付绛庸的声音顺着听筒传过来：“我敢保证，如果我离不开这里，季湜礼一小时内必死，而且你们永远都找不到他。”
“你要我们做什么？”桑榆问。
“跟我走。”
电话挂断。
雨水模糊了两人的视线。
陈佑李坚定地看着她：“我们得留下一个人报警，我去，你留下。”
桑榆拽住了男生：“不行！”
陈佑李一只手安抚地覆上她侧颈：“没关系，相信我。”
桑榆握住对方手腕：“我不能做那个留下的人，陈绥，就像你之前说的 ，我不擅长面对不确定，报完警之后呢？我该做些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想一个人面对你的生死未卜。”
“我会平安回来的。”
桑榆仍然摇头，指腹摩挲着他手腕的伤疤：“让我去吧，我相信你能找到我，从小到大，你都有这样的能力。”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街角的奔驰再次按响喇叭，做出最后通牒。
最终，陈佑李只轻捏她冰凉的耳垂：“好，我会找到你的。”
少女转身，穿过那条街。
桑榆从后座上车，湿发贴住惨白的脸。
付绛庸从后视镜睨来：“你们很不听话。”
“陈绥他会来的，我们可以先走。”
引擎未动。
付绛庸冷笑：“你们要报警抓我，没有想过那个孩子会怎么样吗？”
桑榆也笑了。
她倾身抵住驾驶座，“付医生，你该庆幸车上还有我，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我立刻下车，你成瓮中之鳖，牺牲一个小孩的命，抓一个连环杀人凶手，其实挺划算的，二是开车带我走，攥着我，你才有谈条件的资格。”
死寂中，付绛庸笑了：“也好，本来还担心，光一个季湜礼不能够完全拿捏他。”
黑色轿车如离弦之箭撕裂雨幕。
市局刑侦支队。
“沈队！这边有新发现！”负责调档案的侦查员打报告。
“这是目标人物的档案！我们发现，他的行踪轨迹，跟四起案子的案发时间和地点轨迹完全吻合！并且……”
沈韫快步走过去，一把抓过档案。
付绛庸，原名付军，祖籍临央市小凤村。
“沈队！”另一个警员冲进来，“有人报警称遭到了劫持！已经打车跟上去了！”
陈佑李和沈韫一行人在机场外汇合，这是最后跟踪到的地方。
“沈队！我们查到了付绛庸的购票记录！他买了半小时后飞美国的机票！他要逃！”技术员喊道。
沈韫果断摇头：“不可能！这是障眼法，他大动干戈地暴露自己，弄出这么大一出，绝不可能只是为了跑路，他要动手，而且这很可能就是……最后一次。”
警笛凄厉地划破雨夜。
警队立即以机场为中心，在周边区域展开地毯式搜查。
窗外，暴雨如注，连绵不绝，仿佛要将整个城市吞噬。
沈韫看向陈佑李：“你觉得，付绛庸最可能带他们去哪里？”
陈佑李反问她：“您知道这个机场周边，什么最多吗？”
沈韫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瞳孔骤然收缩，瞬间明白了。
“烂尾楼群。”
一片在暴雨中矗立的黑暗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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