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卡划过pos机,发出滴滴的提示声。
缴费窗口内,会计嘲弄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没钱就不要耽误后面排队。”
荆砚蹲下身,将丢出来的银行卡捡起来 ,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再塞进口袋。
那里面空荡荡的,和卡里的余额一样。
“抱歉,”荆砚站在原地,艰难问道,“死亡证明呢?”
他问过,殡仪馆要凭死亡证明才能来接人。
扫了眼荆砚洗的发白的衬衫领口,会计冷笑了声,扬声器爆出尖锐的滋啦声,像是指甲刮擦生锈的铁皮板:“先结清费用才能开死亡证明!”
身后的队伍歪七扭八的探出头来,荆砚站在原地,看见磨砂玻璃里照出自己眼下的乌青。
离开槐夏前,荆砺郑重的拍着他的肩膀让他照顾好妈妈,而他连让蒋英体面的离开都办不到。
荆砚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眼眶泛起热气。
身后有人叹气,也有人抱怨,消毒水的气味混杂着人群里的汗酸一并飘过来。
“啧,真是晦气!”
“到底交不交啊,我还赶时间呢!”
“没钱就让开,别占着位置行不行!”
身后蠕动的队伍像是潮水拥挤往前,荆砚快要被挤开的时候,一张黑色卡片从身边递了过去。
陌生但威严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你好,费用刷这张卡。”
“你是谁?”荆砚在脑海中搜寻良久,他很确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位突然冒出来帮忙缴费的中年男人。
“回单收好,去住院部办手续!下一个!”
中年男人扫了眼回单后,将一堆文件一股脑塞给荆砚,走去电梯口:“一共两万八,记得还我。”
荆砚飞快地走进电梯:“我没钱。”
“我知道,所以要打借条,”男人伸手在楼层按键停留,“几楼?”
“三楼。”
电梯门关上,荆砚后退几步,他的下颌线绷得很紧,目光像是一把出鞘的匕首,锐利地扫过中年男人,“你到底是谁?”
“不如先处理你妈妈的后事,然后我们再聊?”电梯门缓缓打开,男人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荆砚深吸了口气,他说的没错,蒋英的后事更要紧。
少年没有反驳,一声不吭的走到病房门口,却又突然急刹住车,荆砚猛地转身,看向陌生的男人,语气有一种平静的坚定:“我不借高利贷。”
中年男人挑了挑眉:“利率就按照一年期LPR。”
荆砚有些茫然,这种专业术语对他而言如同天书:“LPR,什么意思?”
男人解释道:“就是央行公布的贷款市场报价利率,公道价,如何?”。
他看着荆砚依旧茫然的神色,从西装内层摸出一张黑曜石般的卡片,递了过去。
指尖触及名片的瞬间,荆砚就意识到了眼前的人身份不凡。
名片拿在手里有种金属的厚重,边缘被特意打磨过,圆润处镀着一道极细的铂金线,在阳光下折射出磨砂的高级质感。
名片上只有两行字。
贺丞飞
槐夏市证券监督委员会主席助理。
荆砚有片刻的怔忡,视线在‘证券监督委员会’几个字的凹陷处停留。
像是新闻里会出现的某种职位,有种陌生的威严,但距离荆砚的生活又实在太过遥远。
荆砚清楚自己在贺丞飞面前就像井底之蛙,也再一次深刻且清醒的意识到在世界面前自己渺小的如同蝼蚁。
但好在他对自己的无知有种无所畏惧的坦诚,也或许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荆砚身上有种豁出去了的平静气势,他一点也没慌张,语气也没有半点发颤,只是盯着面前这个气场强大阅历丰富的男人,询问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需要理清楚的细节。
“所以LPR是多少?给我个具体的数字。或者说的清楚点,我现在欠你两万八,要给你多少利息?如果逾期,费用怎么结算?证券监督委员会又是什么?你是不是早就调查过我,找我到底什么事情?”
贺丞飞看向面前即使在清楚自己的职级后,也依然不卑不亢的少年,眼神中终于透出一丝赞许。
他颇有耐心的一个个回答。
“今年公布的一年期LPR降是3.7%。”
“如果按照3,7%的利率,两万八的利息大约1036元。考虑到你现在的情况,短期内应该不能偿还,所以我稍微多收一点利息,只要你在十年内偿还完所有债务,利率按照4%,有问题吗?”
“等等,”贺北淮按着太阳穴,不可置信地忍不住打断,“所以我爸借你的钱,是问你收了利息的?”
“贺叔如果不收利息我可不敢借,十年期总共才4%的利息,通货膨胀都快不止这个点了,非常公道,”荆砚理所当然地点头,“贺叔没和你说过吗?”
“我问过我爸,他让我直接问你,他说这是你的事,你愿意透露多少由你决定,”贺北淮耸了耸肩,他做了个继续的手势,“之后呢?”
饶是荆砚是个对借贷利率没有什么确切概念的人,也清楚贺丞飞这笔钱即使放在银行,十年期也绝对不止这点利息了。
想起荆砺当时借款寻遍正规机构无门,却有高利贷机构主动找上门放贷给钱,荆砚还是多留了个心眼,他不相信这样的好事会落在自己身上:“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贺丞飞朝身后一个保镖模样的魁梧男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了然地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中拿出一份报纸。
“看看。”贺丞飞示意手下将报纸递给荆砚。
这是不久前的一份槐夏金融早报,荆砚翻遍了整份报纸,才终于从指甲缝中的一块边缘版面找到了和自己有关的信息,准确来说,是荆砺的新闻。
【海络文造假暴雷,男子留遗书跳楼身亡】
今日清晨6时许,清洁阿姨在橙岛路发现一男子卧倒在绿化带中,随即报警。
经警方现场勘查及法医检验,现场未发现打斗痕迹,男子体表多处伤痕符合坠落特征,为高坠致死。警方还在死者住所发现一封遗书,表明其因借钱炒股失败导致无力偿还债务。结合现场情况与遗书内容,警方初步排除他杀,认定为自杀。
通过身份核查,确认死者为荆某,26岁,本市户籍。
经调查,死者曾抵押房产以及多次借款重仓海络文股份。该股票近日被爆出涉嫌虚增收入高达200多亿,市值蒸发超90%,股价连续多日跌停,已被证监会立案调查。而死者该支股票亏损已超九十万,债务窟窿难以填补。
证券业人士提醒,股市有风险,投资需谨慎,切勿盲目追加杠杆进行投资。
目前,海络文财务造假案仍在调查中。
新闻并不长,提到证监会的内容也只有寥寥几句,但是荆砚几乎瞬间明白了眼前这个证监会副主席在其中扮演了何种角色。
“证券监督委员会,”荆砚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蹭了蹭报纸上荆砺的名字,他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啊。”
贺丞飞叹了口气,遗憾道:“证监会扮演的角色并不止调查造假公司,我们和外部审计一样都是上市公司的守门人,有义务也有责任把造假公司掐死在萌芽中。”
“对你哥哥发生的事情,我很抱歉,”贺丞飞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我们早一些察觉海络文造假,或许你哥哥不会欠下这么多债务,或许,他就不会走上这样的不归路。”
“外部审计?”荆砚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词,薛灵双就是做的这份工作。
他至今记得荆砺在电话里沙哑的声音,哥哥怒斥薛灵双是海络文的审计师,如果她肯提前透露那么一点相关信息,他们家都不会沦落至此。
“有兴趣了解?”贺丞飞问。
荆砚摇了摇头,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我妈妈的后事,”少年偏头看向安静沉寂的病房,“可能还需要问你借点钱。”
“利息还是4%不变。”
“没问题,”这一回,荆砚答应地毫不犹豫,他抬眼,少年的目光坚定地看着贺丞飞,语气铿锵有力,“你放心,十年内,我一定把欠你的所有钱都还清,连本带利。”
操办完蒋英的后事后,贺丞飞去了一趟荆砚的落脚处——借住在亲戚家的车库里。
贺丞飞用手扇了扇风,车库狭窄又闷热,他只是站着一分钟不到,衬衫就已经被汗水打湿,黏腻地贴在身上,浑身不适:“一个星期天收拾行李时间够吗,下周带你回槐夏。”
“回槐夏?”荆砚有些茫然。
贺丞飞离开车库的脚步一顿:“你不是想上学吗?
蒋英下葬后,荆砚主动找到他提出想要回学校读书。
“贺叔,我想过了,以我现在的能力,养活自己都难,更别提还钱了。”我想回学校上学,只有这样,我才能找到更合适的工作。上学期间的费用还是算我借你的,”年仅17岁的少年站在他面前也丝毫不怯,同他有理有据的解释分析,“你放心,我会尽快毕业然后出来工作赚钱,所有的欠款,我都会在十年内连本带利全部还给你。”
很显然,这件事不是荆砚随口一提,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贺丞飞对此没什么意见:“回槐夏上学,刚好马上九月开学,我可以安排你和北淮进同一所学校。”
荆砚怔忡了片刻,他偏头,看向车库对面,贺丞飞狐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是一家小餐馆,招牌上歪歪扭扭写着——阿强炒粉。
小餐馆附近是一所学校,门牌上‘榆桥市第三中学’几个大字已经掉漆。
正值中午,烈日当头,街道上行人不多,只剩下被晒得发亮的树叶哗啦啦地,留下满地摇晃的树影。
荆砚目光顺着街道一路往前,那是去往余鲤家的路,他低声喃喃了几句。
“你说什么?”贺丞飞没听清他说的话。
“我不回,”少年收回视线,转过头看向他,沉静的目光透露出决心,他重复道,“我不回槐夏,我就在榆桥,我去附近那所学校上学。”
贺丞飞困惑地皱了皱眉。
榆桥的师资完全比不过槐夏,何况荆砚本来就是槐夏人,他也常驻槐夏,他没想过荆砚会拒绝这个提议。
“为什么?”贺丞飞不理解荆砚做出的这个决定。
少年再次偏过头,视线落在餐馆外安静的街道,长长的像是没有尽头。
为了他,余鲤一个人走过很多次这条寂静的小路。
她等过他很多次。
所以,这一次,荆砚眨了眨眼,浓密且长的睫毛遮住他泛起热气的眼眶。
“我要等一个人。”
这一次,换他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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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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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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