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宗福庇十三世被暗杀身亡后半个月,中央贵族仍忙于内斗腾不出手处理边地之事,又或者单纯因为他们忌惮令圣殿精锐折戟的“神迹”,总之,教内无人愿意出头与天命者正面对上。
每个人都在观望,寻找对自己最有利的行动方案。
就在如此微妙的被中央刻意无视的情况下,终于,有国家宣布脱离教廷正式独立。尽管它只是个位于极北之北的僻远小国,然而一旦有了带头者,并且这带头者仅只受到教廷严厉申斥却未引来军团镇压,一时间,早为向中央供奉重税所累的北地诸国纷纷效仿。
那一日,天命者走下神座真正进入世人视野,人群寂静无声,他走到跪拜于地的众人身前,便停下了脚步。
他一言不发,于是,跪在最前方那个人鼓起勇气伸出手,触碰到了他衣袍的下摆。
天命者拥有与人类无异的体温。那么……
尽管他无所不能、强大至几乎不可能存在——
但他确实存在。
这一天,天命者得以向众人宣告:自己并非虚无的幻影,游离世外的神话,他将以切实存在的人类的身份,参与这场革命的狂潮。
他的允诺无言,却给民众以信心与鼓舞。
当北地独立王国共组对抗中央教廷的战线初具规模后,天命者再度携神座降临。当然,这一次,他没有再离开。
天命者与圣子留了下来,在北烈卡缇娅与中央地区分界线,普罗米亚大裂谷。
教廷布设通往北陆各地的军用远距传送法阵,大多已被宣布自治的诸国王室毁去;至于那些位于少数既不愿独立也不支援中央的中立国家的,则被暴动的民众把持,日夜监视异动。而按照天命者及圣子推断,即便教廷日后乱象平息、选择镇压北地反叛,在精锐连续折损的情况下,应当也不会再像前两次一样孤军深入,而应自中央集结向北行军,意图慢慢收复失地重新纳入中央领土——因此,普罗米亚大裂谷便是革命战线的最前端,中央镇压部队踏足北陆的必经之所。
作为威慑,不朽之神座就安放于大裂谷底端幽深沟壑之中。只不过,当它不显露具形的时候,落入众人眼中也仅只一座模糊的黑色城池,更多的再也看不清。
所有曾因好奇而窥探过不朽之神座的人,事后都精神恍惚状态萎靡,要等上好一阵才能渐渐恢复。于是天命者干脆将它所在的裂谷底端列为禁地,命人看守起来,不准许外人擅自入内。
——没错,荒凉的大裂谷是有人居住的。
不愿加入诸**队的自由勇士们,无论男女老少均来此投奔,立誓追随天命者。他们在大裂谷附近平原驻扎,久而久之,这里便发展成了大型驻军地,却又不像正式军队一样沉闷,倒有几分那些因探索遗迹、冒险者集结而兴盛的人类城镇的影子了。
叶尔珈德很懂得保持神秘感的重要性。魔女所言“他们臣服的是自己心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幻影”,他从未忘记。
事态发展到现在,他早已不将它当成一场游戏了。角色扮演的羞耻感渐渐被叶尔珈德丢开,他十分乐意保留甚至正刻意催化人们对天命者的景仰与憧憬,因为只有那样,在“天命者”这一人物完成使命功成身退后,民众才会按照他所引导的方向继续走下去。
现在,他们眼中的他有多完美多强大,那么当他死后,他们的愤怒以及推翻教廷的意愿,便会越强烈。
在烈卡缇娅大陆,无尽轮回宿命上演之地,时代的洪流永远不可能为一己之力扭转。你看,就连无比强大的魔女,不也同样受法则辖制?
因此,他所能扮演的也仅只一位推动者,一根导·火·索,一个以点燃自我为代价替尚且前进的人们照亮一瞬远方黑暗的牺牲者,而已。
顺应民众呼声被推上“领袖”之位后的叶尔珈德,终于理解了魔女当日话语的含义。在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他便已着手计划自己的死亡。
“英雄总在如日中天时死去,”将魔女书房中有关历代“克洛缇亚斯因”的故事翻遍以后,叶尔珈德对奥黛说道,“这就是他们最好的结局。当然也包括我。”
偶像崩毁之后,因它而集结在一起的凡人之力才是更改时代规则的最后那只手。民众歌颂引领他们前进而又湮没于时光长河的无名英雄,却永远不会明白:真正书写命运轨迹的,是他们自己。
对于叶尔珈德能自主认识到这一点,沉迷养成的魔女大人感到十分欣慰。
“不错嘛,叶尔珈德,你终于长大了呢。”她笑道,“不愧是奥黛老师最满意的学生,从头到脚,从上到下,从里到外……”
他们在谈正经事,并没有在**好吗。叶尔珈德摇头,“所以,你觉得天命者应该以怎样的方式死去?”
“嗯,这可就不好说了,”剧本烂熟于心,魔女不想提前剧透而失去乐趣,提醒得隐晦,“毕竟直到现在,你也只在北陆转悠,没侵入教廷中枢。而教廷信奉的神灵,也还没真正下场呢。”
“你掌握有旧神造物,但你却并非旧神;圣殿供奉伪神,虽非正统,但它们却也是被法则承认的本时代的‘神’。”
奥黛漫不经心玩着手指,“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只要存在信仰,便会具有神力’,严格来讲,这是法则一定会有的呼应,区别只在于程度大小而已。”
伪神之所以被定义为“伪”,不在于它本身出自虚构——事实上,从它获取民众供奉的那一天起,它便作为“神”而存在——然而相比创世真神,法则对伪神信仰的回应是最微弱的。这也是本纪元圣殿伪神所赐魔法失落的原因,它从根源上就不可能与创世神魔君临大陆时代的神力相提并论。
身负正统而非神,并非正统而为神。二者对抗的结果会是什么,将由天命者亲自写下。
“我明白了。”叶尔珈德思索片刻,回答,“以天命者一个,换两个虚无偶像的覆灭,让人类从此摆脱桎梏自己推动历史,迎接新时代到来——听上去很划算。”
“那你可要好好安排,不要死得太惨哦。”奥黛语气轻松,笑道,“我看中的人,我最爱的主角,要有最优雅最具戏剧性的退场才对。”
心中提前有了预想,两个人无时不刻不将天命者往强大而神秘、高高在上的方向去营造。所以,聚集于革命战线的人们便可以看到,天命者的背影没入那座令人畏惧的黑城,消失不见;即使现身人前也大多沉默,而由一旁的圣子大人代为传话。
一个因身负压倒性力量使得众人臣服的男人,最有魅力的一刻自然是在战场上。然而处于势力发展初期,尚未与教廷正式对抗,没有架可打,他确实没什么可出面做的;反倒是奥黛,哪怕领着圣子剧本也依然擅长同人类打交道(不如说是善于玩弄人心更合适),作为他的左右手,在领袖时常神隐的前提下将整个驻军地经营得井井有条,愈发壮大。
她究竟如何做到一边保持高冷不可侵犯人设的同时,一边打理日渐庞大的阵营前线的庶务的,按理说,越高冷越该不食人间烟火不通世情才对,不是吗?追随者们对圣子大人的一片好评与倾慕传到叶尔珈德耳中,让他始终没搞明白。
“在他们面前我没有很高冷啊,反而是个善解人意的稳重大姐姐,‘神遣的救世女性’呢。”
面对叶尔珈德的疑问,奥黛摇晃手指,洋洋得意甩出了一堆理论:“你已经够神秘够令他们憧憬的了,我再走这个路线,可不就和你人设重复了吗?角色功能性也是,搞不出新花样。身为一名优秀的剧本创作者,我,奥黛·海森莉恩,才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她说,“而且传说里怎么讲的,‘天命者的剑锋劈开混沌,圣子的歌谣编织曙光’——看似高高在上不可亵渎代表神性,只是她人设的第一层,和锐利的天命者选择直接抗争不同,她实则是个以温柔进行救赎的角色,一黑一白,一内一外,彼此对照又彼此互补,于单人而言,是人设的反差萌,于双人而言,这就叫人设的矛盾性和统一性,懂不懂?”
叶尔珈德诚实摇头,看来他是没有写剧本的天赋了,不,他根本没那种爱好……
在魔女的调·教下,叶尔珈德最近渐渐理解了适时夸奖伴侣的重要性。反正现在天也黑了,又是在自己房间里,无所谓,他便难得地说了句好听的:“你还挺敬业的。”
顿了顿,趁奥黛高兴,他又补充:“但别忘了你是圣子……所以不用和他们走太近。”
咦,怎么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呢?奥黛眼睛一转,凑过去,附在他耳朵边问:“为什么?”
叶尔珈德用从魔女书房里借阅的大部头书立起,挡住了脸,明显是不想答话。
吃醋的小朋友真可爱,奥黛也不逼问他非得要个答案不可,笑了笑,躺到他大腿上打盹去了。
——还能为什么,天命者和圣子是一对,所以她不应该和其他男性走得太近呗。
“都是演戏,那么认真干嘛。”她小声抱怨了下,才不会跟他讲其实她很开心呢。
“你就是只把它当作游戏,所以太不认真了。”
“哦~”奥黛故意拉长语调,回道,“那我就更认真一点,‘好好贯彻’圣子大人的救赎使命,和大家把关系再搞好一点?”
叶尔珈德不轻不重捏了捏她脸颊,示意她适可而止。
当然,以上调侃只是恋人间的小情趣,毕竟正事重要,奥黛便没放在心上,过后一如往常,叶尔珈德也并无任何反对。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情况竟然倒转,自己也会有——不希望叶尔珈德和其他人走得太近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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