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斯贝德自从来到这里就没开口说过话。
安霓貌似也不在乎，只是依旧自顾自地跟他说些有的没的，甚至搬着一堆她收集到的东西去敲加斯贝德的房门，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一一介绍她的收藏品。
加斯贝德一言不发，只是坐在床上静静看着她。
反观皮里斯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安霓使唤他使唤得非常顺手，皮里斯也是敢怒不敢言，他甚至找剪刀想剪断捆在他身上的那条隐形的红线。
安霓见状也没阻拦，依旧躺在沙发上烤着火，满眼都是那块混沌颜色的石头。
皮里斯看她没反应，握着剪刀的手也停了，上前问道：“你不阻止我吗？”
“阻止你？”安霓大笑道，“你随便剪，到时候我把你的尸体丢下山就行了，不麻烦的。”
“不是……你什么意思，这根红线到底是什么？”
安霓瞥了他一眼，没回答，只是指了指壁炉：“一会把壁炉打扫一下。”
“我终究是没偷到你的栗果，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安霓轻笑，没理会他，而是把手里的石头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壁橱上方的台子上。
加斯贝德此时从房间出来，坐在了靠近床边的椅子上，而窗台正巧摆着那女孩送给安霓的月影花。
根据安霓这几天的观察，加斯贝德貌似特别喜欢这花，每天都坐在这花的旁边，眼睛看向窗外，跟个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安霓走上前，轻轻抚摸了一下月影花雪白的花瓣：“真的很漂亮。”
“……”加斯贝德轻轻抿嘴，小声开了口，“我的故乡也有这种花。”
安霓心里惊喜，但面上也没表现出来，继续说道：“只有北方才有吗？”
“我只在北方生活过……”加斯贝德的声音还是很小。
“今天中午想吃什么？”安霓突然岔开了话题，观察他的反应。
“……”
加斯贝德又陷入了沉默。
安霓揉了揉他的头发，继续回到沙发上躺着，眯着眼睛使唤脸都气皱了的皮里斯干活。
像个奴隶主。
午饭过后，安霓拿着黑披风离开了树屋，也没说去干什么。
临近午夜，安霓回来了。
她把带回来的面包和熏肉切好分盘，一个给了就加斯贝德，一个给了皮里斯，两个孩子就坐在沙发上吃了起来。
加斯贝德吃东西很斯文，倒是皮里斯，狼吞虎咽起来。
“只有过节的时候，我父亲才会给我买熏肉，”火光映照着皮里斯冻裂的小脸，上面早就没了白天的抱怨，只有此时此刻坐在火边披着毯子吃熏肉的心满意足，“真是太好吃了！”
安霓又找出了一个新的花盆，又去门口挖上了土，把新带回来的月影花插在了里面，然后摆在了之前带回来的月影花旁边。
加斯贝德望着她这一系列的动作，窗台上那盆新花鲜艳挺立，明显是刚带回来的。
不过她的盆栽技术着实太差，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加斯贝德走出房间，重新去门口挖土，再把花重新栽到里面，然后拿布把花盆上的灰尘都给擦干净，重新摆在了窗台上。
第二天一早，安霓就拉着他来到了屋外。
她掏出一袋种子，又蹲下身刨窗台下的土，把种子撒了进去，对加斯贝德笑道：“我会把这一片地方都种满月影花，这样以后你就不用总盯着一盆看了。”
加斯贝德看着她充满笑意的眼睛，低下了头小声喃喃：“月影花不是这么种的……”
“你说什么？”安霓没听清。
加斯贝德摇摇头。
当天晚上，加斯贝德又从房间里出来，拿工具重新把土刨开，拎着灯一点点把种子重新捡起，又把土坑挖得更深，把种子重新撒了进去。
月影花的根茎会扎的很深，必须深埋。
等他忙完重回房间，看着镜子里灰头土脸的自己，轻轻笑了一声。
几天后的一大早，皮里斯着急忙慌地敲安霓的房门。
“前山那边发现了几个男人的尸体！”
安霓揉了揉眼睛：“男人的尸体？”
“我今天早上去找柴火，听到不远处有人在说话，是镇子里的治安官，他们抬着几个已经冻僵的尸体下山，我瞧见了，尸体上还有黑色的血和紫色的斑点。”
安霓揉眼睛的手突然停下，黑色的血和紫色的斑点，不就是前段时间死于噬心藤孢子的那几个走私贩子吗？
噬心藤出自北境之国，就算治安官要追查也会往北境国那边追查，是查不到自己这里的。
安霓松了口气，拍了拍皮里斯的肩膀：“既然这样，前山那边就少去。”
皮里斯木讷地点了点头。
吃过早饭后，安霓像往常一样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收藏品，一边使唤皮里斯做这做那。
皮里斯从最开始的怨声载道，到现在已经开始习惯安霓的吆来喝去，晚上也会喜欢蜷在壁炉边吃着肉干和面包，跟加斯贝德说话，虽然大多数时候加斯贝德是没有回应的。
几天后，安霓下了逐客令。
“你回家吧，”安霓把他推了出去，“刑满释放了！”
皮里斯瞪大眼睛，扫地的动作也停了：“……你”
安霓把他其中一套厚的长款外套塞进了一个袋子里，又放了两颗栗果，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了两个金黄色的圈，一同交给了他。
“爱德先生，你有魔法天赋，”安霓拿起那两个圈，介绍道，“这是去年我从走私贩子的包里翻到的，我觉得它们更适合你。”
她拿起皮里斯的手，把两个圈套在了他的手腕处：“你试试。”
皮里斯低头打量着那两个金色的圈，表面光滑，在光下看还能看见微微闪烁的符文。他走到一棵树下，像往常一样握拳锤树干。
突然间，比之前更强烈的金光覆在了他的拳头上，就这么一拳，树干上出现了一个大深坑，树枝上摇落下来的雪粒掉在了他的头发上。
皮里斯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抬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笑着的安霓。
“力量变强了……”
“好了，”安霓把收拾好的袋子扔给了他，“滚吧。”说完转身回树屋关上了门。
皮里斯站在树下，树枝上的雪还在簌簌下落。他拎着手里的袋子，感觉沉甸甸的，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树屋的大门，转身离开了。
加斯贝德在窗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抬手轻轻摸了一下窗台月影花的花瓣。
后面几天下了大暴雪，安霓除了去扫树屋外的积雪，基本都是窝在家里不出门。
虽然跟加斯贝德两个人一起生活，但大多数时候依旧是安霓自言自语，加斯贝德偶尔小声回复她。
可有天夜里，山里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把光。
安霓从窗外看去，貌似是山下镇子里的人举着火把陆续上了山，走不了多远就要到她的树屋了。
直觉告诉她可能跟是跟那几个被她杀掉的走私贩子有关系，她赶紧把家里所有的烛火都灭掉，带着加斯贝德躲在了房间里。
安霓给加斯贝德怀里塞了一把匕首：“如果出了什么乱子，你直接跑。”
加斯贝德看了她一眼，听话地把匕首抱在怀里。
两人躲了半天，敲门声才响了起来。
安霓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听着门外的动静。
“安霓，在家吗？”
是贝利的声音。
安霓赶紧取下挂在门上的黑披风，披在了身上，轻声回复：“这么晚了，我已经睡了。”
“不好意思啊安霓，”贝利解释道，“你这几天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或者奇怪的妖兽？”
“发生什么了吗？”安霓闷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贝利看了眼身旁的治安官，治安官上前一步开了口：“打扰了女士，这几天镇子里的一些孩子失踪，我们正在山里找人呢。”
安霓皱眉：“失踪？是被人抓走了吗？”
治安官没有过多透露：“如果在山上看到有什么可疑的人，请立刻上报！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好。”
安霓在门口警惕地等了一会才缓缓移到窗户，探出个脑袋往外看，火光渐渐走远，她才暗暗松了口气。
加斯贝德在房间门口盯着她，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安霓回头看他，笑了起来：“没事了。”
第二天一大早，安霓就独自去半山腰找了贝利。
贝利的夫人阿德利女士正在家里忙活，安霓带着两颗栗果和肉干登了门，阿德利非常开心，赶忙招呼安霓坐下。
“昨天治安官敲了我的门，但我已经睡下了，”安霓笑道，“听说镇子上有孩子失踪了？”
阿德利突然凑近，说道：“最近镇子上连续丢了六个孩子呢，可吓人了！”
“六个？”安霓怔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诶你知不知道前段时间从山上抬下来的几个男人尸体？”
安霓眼睛转了一下：“我听说了，怎么了？”
“治安官说那些是从北境国来的走私贩子，他们把尸体和车子上的笼子送到了城里的星迁会，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星迁会说那些尸体是种了噬心藤的毒，而且笼子里有黑色毛发，检测出是一种食人的妖兽。”
“食人的妖兽？”安霓手心一紧，“这都能检测出来？”
阿德利撇嘴道：“据说是一种北境国森林里几乎灭绝的妖兽，会化作人形骗取人类信任，然后趁机把人类吃掉。”
安霓惊呼：“走私贩子们还能找到这种灭绝的妖兽？”
“那就不清楚了，”阿德利说道，“星迁会已经派人来抓了，咱们治安官觉得孩子失踪可能跟这个妖兽有关系。”
安霓垂眼没接话。
“你平时出门可要小心，”阿德利把倒好的茶端到安霓面前，“别被这妖兽撞见了。”
安霓回到树屋，加斯贝德蹲在窗下，轻轻扫着落在地上的积雪，他听见脚步声猛得回头，看到安霓正笑眯眯地看他。
“发芽了吗？”
“……没有，”加斯贝德低头，“月影花要秋天才能开始发芽。”
“秋天？！”安霓愣住了。
加斯贝德点了点头：“是的。”
“你、你怎么不早点说，”安霓大叫，“我都已经埋进去了，要是把种子冻死了怎么办。”
“冻不死的，本就是在冬天盛开的花，怎么会被冻死。”
“可到时候你就看不到了呀……”安霓声音突然放小，推着加斯贝德进了门。
加斯贝德听到了她口中小声的喃喃，回头看了她一眼。
安霓心事重重，心里在默默盘算着什么。
加斯贝德就默默坐在她旁边，两个人谁也没说话，直到安霓打破了平静。
“我每天给你做饭你够不够吃？”
加斯贝德不太理解她为什么这么问，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会每餐再多给你加点肉。”
“……”加斯贝德往她身边挪了挪，轻声道，“你在怕什么？”
安霓怔住了，低头对上加斯贝德的墨绿色眼睛，随即笑道：“不是怕你吃了我嘛。”
“……”加斯贝德又挪回了原位，低头小声道，“……你有什么好吃的。”
安霓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捏了一下加斯贝德的小脸：“你这段时间不要出门，好好在家待着，如果有人来敲门，你就躲起来，当家里没有人。”
加斯贝德立刻警觉起来：“发生了什么？”
“山下镇子里有已经丢了六个孩子了，星迁会会派人来调查，你就躲在家里就行，其他的不要管。”
安霓作为一个大人，自然要站在孩子面前，把小小的加斯贝德护在身后。
“所以他们觉得是我吃的？”加斯贝德皱眉，垂下头，语气里略有不满情绪，“那你呢？”
“你怎么小小年纪心思这么重呢？”安霓搂住了他瘦弱的小肩膀，笑道，“你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哪有机会去吃小孩？”
加斯贝德没有说话，只是跟着安霓搂过来的胳膊下意识地往她身边靠了靠。
“没关系，”安霓露出一副让人安心的笑容，“等孩子找到了，山上安定了，你就可以回你的故乡了。”
加斯贝德的眼里晦暗不明，仿佛安霓的话戳中了痛点，他捏紧自己的手指，垂头不看她。
“在星迁会来之前，每天晚上治安官都会安排人来这附近巡山，你晚上千万要躲好。”安霓再三嘱咐，还是不安地看向窗外的落雪。
第二天一早，安霓独自一人下了山，镇子上因为丢小孩的事闹得人心惶惶，巡逻的侍卫也加大了人手。
街上也已经看不到什么欢乐奔跑的孩子了，就算出行也是被大人紧紧地牵在身边。
安霓把头上的兜帽往下拽了拽，来到了镇子边缘处的几栋矮房子处，她走到了靠近大路边缘的那家木门前，轻轻敲了敲。
“您好，我来买月影花。”
门里传来了一阵咳嗽声：“咳咳咳……谁啊……”
“您好，我来找阿米尔。”
阿米尔就是那个送她月影花的金发小女孩，安霓上一次下山才知道她的名字。
门后没有了动静，安霓心里不安地打鼓：“您好……”
“我女儿不见了……”门后女人虚弱的声音突然靠近，但门却没开，只是不停重复，“我女儿不见了……我该怎么办……我女儿不见了……”
安霓怔住了，悬着的手停在空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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