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三月,梨花开得正盛。
萧默抱着琴走进"锦绣班"的后院时,班主正对着一个年轻武生破口大骂。那武生背对着他,身形挺拔如松,即使挨骂也站得笔直,不像其他戏子那般卑躬屈膝。
"沈清!你以为自己还是从前那个少爷?进了我锦绣班,就得守我锦绣班的规矩!"班主的声音尖锐刺耳,"今晚李大人府上的堂会,你给我好好演,再敢出错,打断你的腿!"
萧默的脚步微微一顿。
沈清?这名字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他的记忆。前朝镇北将军的独子,那个在刑场上被五马分尸的沈家公子。萧默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琴弦,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颤音。
那武生转过身来,萧默看清了他的脸——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左眼角下一颗泪痣,与记忆中刑场上那张满是血污的脸逐渐重合。
萧默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位是新来的琴师,叫...叫什么来着?"班主转向萧默,不耐烦地问道。
"在下姓萧,单名一个默字。"萧默微微欠身,目光却未从沈清脸上移开。
沈清的眼神在听到"萧默"二字时骤然一凝,随即恢复如常。但那一瞬间的变化没能逃过萧默的眼睛。两人对视,空气中似有无形的弦被拨动。
"萧琴师来得正好,"班主挥了挥手,"今晚李将军府上堂会,你与沈清搭档,他唱《霸王别姬》,你伴奏。沈清,带萧琴师去熟悉曲目。"
沈清沉默地点头,转身走向后院西侧的厢房。萧默抱着琴跟上,每一步都踏在自己如鼓的心跳上。
厢房狭小,仅容一桌一椅。沈清关上门,转身的瞬间,萧默已将琴置于桌上,手指按在弦上。
"沈公子别来无恙。"萧默轻声道,指尖在琴弦上一拨,奏的却是前朝宫廷秘曲《凤求凰》的前三个音。
沈清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萧琴师好琴艺,只是这曲子...怕是不合时宜。"
"不合时宜的何止曲子。"萧默垂眸,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滑动,"沈公子可还记得'月落乌啼霜满天'的下一句?"
这是前世他们最后一次对诗时,沈清未完成的那句。
厢房内一时寂静。萧默能听见窗外梨花瓣落地的声音。
"江枫渔火对愁眠。"沈清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萧默熟悉的嘲讽,"太子殿下死而复生,真是...令人意外。"
萧默猛地抬头,琴弦在他指下发出刺耳的铮鸣。太子——这个他十年未曾听人唤过的称呼,像一把刀剖开了他精心伪装的面具。
"你记得。"萧默的声音微微发颤。
"我记得很多事。"沈清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琴前的萧默,"记得萧家如何背弃盟约,记得我父亲如何被您父皇赐死,记得刑场上..."他顿了顿,眼角那颗泪痣在阳光下像一滴凝固的血,"记得太子殿下您是如何袖手旁观的。"
萧默的手指紧紧攥住琴弦,直到指腹传来刺痛。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场政变,父皇的猜忌,沈家的灭门,以及...他自己的死亡。
"我也死了,沈清。"萧默松开琴弦,指尖已渗出血珠,"被一杯毒酒赐死,罪名是...勾结沈家谋反。"
沈清的表情凝固了。窗外一阵风吹过,梨花如雪般飘落。
"所以我们都..."沈清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重活一世。"萧默接上他的话,抬手抹去指尖的血,"这一世,我是流落民间的琴师,你是家道中落的戏子。而今晚..."他的眼神变得锋利,"我们要去李崇山的府上唱戏。"
李崇山——这个名字让沈清的面容瞬间扭曲。前世亲手将沈家满门送上刑场的刽子手,如今的新朝镇国大将军。
"有趣。"沈清突然笑了,那笑容让萧默脊背发凉,"太有趣了。老天爷这是给我们机会亲手报仇啊。"
萧默重新抚上琴弦:"在那之前,我们得先演好今晚的戏。"
沈清收敛了笑容,从袖中取出一本破旧的曲谱扔在桌上:"《霸王别姬》,你会弹吗?"
"会。"萧默翻开曲谱,手指在纸页上轻轻摩挲,"但我需要知道,你记得多少前世的事?"
沈清倚在窗边,阳光透过梨花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足够多。比如..."他眯起眼睛,"我知道你左肩上有一道疤,是十二岁那年秋猎时被狼抓的。我还知道..."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你怕雷雨夜。"
萧默的呼吸一滞。这些都是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的秘密。
"你呢?"沈清反问,"太子殿下记得多少关于我的事?"
萧默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琴弦上拨动:"记得你讨厌甜食却嗜酸,记得你惯用左手但被迫改用右手写字,记得..."他顿了顿,"记得你在刑场上最后看我的眼神。"
厢房内再次陷入沉默。两个重生之人,带着前世的记忆与仇恨,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对峙着,试探着。
"我们不是敌人,沈清。"萧默最终打破沉默,"至少这一世不是。"
沈清冷笑一声:"那是什么?盟友?"
"开始吧。"萧默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将曲谱翻到第一页,"时间不多了。"
沈清站直身体,清了清嗓子,开始唱《霸王别姬》的第一句。他的嗓音清亮中带着一丝沙哑,像一把未出鞘的剑。萧默的手指在琴弦上舞动,琴声如流水般倾泻而出。
两人一个唱一个弹,配合得天衣无缝,仿佛已合作多年。但萧默知道,这种默契不是来自今生的练习,而是前世那些共同度过的岁月——在御花园赏花对诗,在校场比试骑射,在深夜的东宫秉烛夜谈...
一曲终了,沈清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萧默递过一方素帕,沈清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去。
"你琴艺比前世好。"沈清擦着汗评价道。
萧默微笑:"十年流浪,总得学点谋生的本事。"他顿了顿,"你唱得也好,只是..."
"这是什么?"
"虞姬对霸王的情意,你唱得太冷。"萧默轻声道,"像在唱仇人,不是爱人。"
沈清的眼神骤然变冷:"本就是仇人。霸王负了虞姬,正如..."他话未说完,但萧默明白他的意思。
正如萧家负了沈家。
"今晚别这样唱。"萧默合上琴盖,"李崇山不是傻子。"
沈清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恨吗?"
"恨什么?"
"恨让你重活一世,却只能做个卑贱的琴师。"沈清的眼睛直视着萧默,"恨命运弄人。"
萧默的手指轻轻抚过琴身上的花纹:"比起死,活着总是好的。何况..."他抬眼与沈清对视,"活着才有机会改变一切。"
傍晚时分,锦绣班的众人来到了李将军府。府邸高墙深院,朱门铜钉,门前两尊石狮怒目圆睁,与萧默记忆中十年前的样子分毫不差——那时这里还是沈家的宅邸。
萧默抱着琴跟在队伍最后,余光瞥见沈清的背影绷得笔直。他知道沈清此刻的心情——回到曾经的家,却要以戏子的身份为仇人表演。
戏台搭在将军府的花园里,正对着一座新建的亭子。萧默在调音时,看见李崇山在一群官员的簇拥下走来。十年过去,这位将军更加发福了,脸上的横肉将眼睛挤成两条细缝,但眼中的凶光丝毫未减。
萧默的手指在琴弦上微微发抖。前世就是这个人,在刑场上亲手砍下了沈清父亲的头颅,又下令将沈清五马分尸。而今晚,他们要在这个人面前表演。
"别抖。"沈清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声音低得只有他能听见,"想想虞姬是怎么笑着为霸王舞剑的。"
萧默深吸一口气,稳住手指。沈清已换上了虞姬的戏服,脸上涂着厚厚的油彩,但眼中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你也别露馅。"萧默轻声道,"记住,我们只是戏子。"
沈清冷笑一声,转身走向戏台中央。锣鼓声响,表演开始了。
萧默的琴声如泣如诉,沈清的唱腔哀婉动人。台上的"虞姬"为"霸王"舞剑,每一个转身都带着决绝的美。萧默知道,沈清是将对李崇山的恨意化作了虞姬对命运的不甘,这种真实的情感反而让表演更加震撼。
"好!"李崇山在曲终时拍案叫绝,"这虞姬唱得妙!赏!"
沈清在台上深深鞠躬,但萧默看见他垂下的手中紧握的剑柄已在微微颤抖。当沈清直起身时,脸上的笑容完美得令人心碎。
"谢将军赏。"他的声音甜得发腻,与平日判若两人。
萧默的心揪紧了。他知道沈清此刻的每一秒都是煎熬,正如他自己弹琴时,每一根琴弦都像是勒在心上。
表演结束后,戏班被安排在偏院用饭。萧默注意到沈清不见了踪影。他借口找茅厕,悄悄溜出了偏院。
将军府虽已易主,但格局未变。萧默凭着记忆找到了后花园的假山——那里曾是沈清儿时的秘密基地。果然,他在假山后发现了沈清。
沈清已卸了戏妆,正对着池塘发呆。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锋利如刀。
"你在这里做什么?"萧默轻声问。
沈清没有回头:"看鱼。"他的声音异常平静,"我七岁时在这里养了一池锦鲤,其中有一条通体雪白,只有头顶一点红,我给它取名'朱砂'。"
萧默走到他身边,看见池塘里确实有几尾锦鲤在游动,但没有白色的。
"李崇山不喜欢白鱼,"沈清继续说,"他说像丧服,不吉利。所以他一搬进来,就把'朱砂'捞出来喂了猫。"
萧默不知该说什么。前世的沈清从不会说这些,那时的他总是意气风发,何曾有过这样的...萧默突然意识到,他从未见过沈清脆弱的一面,即使在刑场上,沈清也是高昂着头死去的。
"我们该回去了。"最终萧默只说了这一句。
沈清突然转身抓住萧默的手腕:"你看见他腰间那把剑了吗?"
萧默一怔,随即想起李崇山确实佩着一把装饰华丽的剑。
"那是我父亲的剑。"沈清的声音因压抑怒火而颤抖,"沈家祖传的'青霜',现在成了他的战利品。"
萧默感觉沈清的手指如铁钳般掐进自己的皮肉,但他没有挣脱。前世的他们,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一个是将军之子,何曾有过这样直接的身体接触?重生后的身份抹去了那些礼数与隔阂,让他们能以最真实的面目相对。
"我们会拿回来的。"萧默承诺道,"一切。"
沈清松开手,月光下他的眼神复杂难辨:"为什么帮我?"
萧默沉默片刻,轻声道:"也许是因为...这一世我们除了彼此,一无所有。"
沈清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笑了:"走吧,太子殿下,戏子该回班了。"
回程的路上,萧默和沈清走在队伍最后。夜风微凉,带着梨花的香气。
"你打算怎么复仇?"沈清突然问。
萧默看着前方班主摇晃的背影:"慢慢来。我们得先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
"我可没耐心等。"沈清的声音冷了下来,"知道吗,李崇山下个月五十大寿,会大宴宾客。"
萧默心头一跳:"你想在寿宴上动手?"
"聪明。"沈清轻笑,"寿宴那日,守卫虽多,但也是最松懈的时候。"
"太危险了。"萧默皱眉,"我们还没有足够的准备。"
沈清停下脚步,月光下他的眼神锐利如刀:"萧默,重生不是让我们来苟且偷生的。"他一字一顿地说,"是来讨债的。"
萧默与他对视,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决心。前世的仇恨与今生的机会,像两把火在他们胸中燃烧。
"好。"萧默最终点头,"但我们需要一个周密的计划。"
沈清笑了,这次的笑容真实了许多:"这才像话,太子殿下。"
两人继续前行,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融合在一起了……
———
子时三刻,锦绣班众人已在李府偏院睡下。萧默躺在通铺最外侧,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手指在薄被下无意识地轻敲,仿佛仍在抚琴。
身旁的铺位空着——沈清不见了。
萧默盯着那空铺,月光透过窗纸在上面投下一道惨白的光痕。他知道沈清去了哪里。晚膳后,沈清借着倒茶的功夫,在他耳边丢下两个字:"今夜。"
两个字就足够了。萧默翻了个身,面朝墙壁,从贴身的暗袋中摸出一枚铜钱。铜钱边缘磨得锋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前世东宫的小太监曾告诉他,将铜钱含在舌下可以保持清醒。他试了十年,确实有效。
窗外传来三声鸟鸣,两长一短。萧默的手指一顿,随即悄无声息地起身。他披上外衣,从琴盒暗层取出一支细竹管,推开房门溜了出去。
李府后花园的假山旁,沈清一身夜行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左眼下的泪痣在月光中像一滴凝固的血。
"你来晚了。"沈清的声音压得极低。
萧默将竹管递给他:"李崇山寝房在正院东厢,但青霜剑不在那里。"
沈清挑眉:"你怎么知道?"
"晚宴时我注意到剑鞘上有水渍。"萧默的声音轻如耳语,"李崇山饭后必去浴堂,剑会暂时交给贴身侍卫保管。侍卫房在西跨院。"
沈清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了一下:"太子殿下观察力不减当年。"
萧默没有接这个称呼,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张粗纸,上面用炭条简单勾勒了李府布局:"西跨院有两班守卫,子时和丑时交接,中间有半刻钟空隙。"
沈清接过图纸,指尖在纸面上摩挲:"你画这个多久了?"
"从知道要来李府那天起。"萧默顿了顿,"你要现在去?"
"不然等李崇山寿宴上当着百官的面拿?"沈清冷笑一声,将图纸塞入怀中,"你在这里等着。"
萧默抓住他的手腕:"太危险。"
沈清甩开他的手:"我前世被五马分尸都不怕,还怕几个侍卫?"
"我跟你一起去。"萧默突然说。
沈清明显愣了一下:"什么?"
"你需要把风的。"萧默已经转身朝西跨院方向走去,"而且我认得青霜剑的真伪。"
沈清追上他,声音里带着不可思议:"萧默,你是太子——"
"现在不是了。"萧默打断他,"今晚我们只是两个偷东西的戏子。"
西跨院的围墙比正院矮上三尺。沈清后退几步,一个助跑蹬墙而上,手指扣住墙头瓦片,轻巧地翻了上去。他伏在墙头,向萧默伸出手。
萧默看着那只伸来的手,恍惚了一瞬。前世他们也曾这样——在校场围墙上,只不过那时是他在墙上,沈清在墙下。他握住沈清的手,触感比记忆中粗糙许多,重生后的沈清手掌布满茧子,是十年戏班生涯的痕迹。
墙内是一排矮房,最末一间亮着微弱的灯光。萧默指了指那间:"应该是那里。"
两人沿着墙头阴影潜行,直到能看清守卫的模样——两个佩刀侍卫站在廊下,一个打着哈欠,另一个不停拍打颈侧的蚊子。
"半刻钟后换班。"萧默在沈清耳边轻语,热气拂过沈清的耳廓。沈清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点点头。
等待的时间像被拉长的丝。萧默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墙砖上轻敲,奏的是《凤求凰》的调子。沈清突然按住他的手,眼神锐利:"别出声。"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两个侍卫伸着懒腰走向院门,与来接班的守卫简单交接后离开了。新来的两个守卫懒散地靠在柱子上,其中一个掏出酒壶啜了一口。
"走。"沈清轻声道,率先滑下墙头,落地如猫般无声。萧默紧随其后,两人贴着墙根阴影向亮灯的房间摸去。
窗纸透出的人影显示房内只有一人,正背对窗户解衣。萧默从竹管中取出一支细针,沾了些许粉末,从窗缝中轻轻吹入。不多时,房内的身影晃了晃,倒在床上。
"那是什么?"沈清低声问。
"安神的药,班主给琴师备的,怕表演前手抖。"萧默轻推窗户,纹丝不动,"从里面闩上了。"
沈清从靴中抽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插入窗缝轻轻一划,窗闩应声而断。两人翻窗而入,萧默立刻掩上窗户。
房内陈设简单,青霜剑就挂在床头的剑架上。沈清的眼睛在看见剑的瞬间亮得骇人。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取下宝剑,手指轻抚过剑鞘上"青霜"二字的铭文,表情近乎虔诚。
"快走。"萧默催促道,耳朵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沈清却突然皱眉:"不对。"
"什么不对?"
"重量。"沈清掂了掂剑,"青霜应该更重一些。"
萧默走近,两人借着微弱的灯光检查剑身。剑鞘是真正的青霜剑鞘,但抽出剑身,刃口明显是新磨的,剑柄的纹路也与沈清记忆中的不同。
"赝品。"沈清的声音因压抑怒火而颤抖,"李崇山这老狗..."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萧默一把拉住沈清蹲到床下。侍卫的交谈声透过门板传来:
"大人睡下了?"
"嗯,说头疼,让别打扰。"
"那剑..."
"老规矩,送去书房暗格。大人说真剑不能离身太久,免得..."
脚步声渐渐远去。萧默与沈清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书房..."沈清喃喃道,"李崇山倒是谨慎。"
萧默思索片刻:"我知道书房在哪。正院东侧的小楼,但那里守卫更严。"
"再严也得去。"沈清将赝品剑挂回架上,"今晚不拿到,下次机会不知要等到何时。"
两人原路翻窗而出,躲过巡逻的守卫,沿着花园小径向正院摸去。月光被云层遮掩,花园里树影幢幢,仿佛潜伏着无数窥视的眼睛。
正院墙高丈余,墙上还插着碎瓷。沈清试了几次都没能攀上去,手指被瓷片割出几道血痕。
"踩我肩上。"萧默突然蹲下身。
沈清犹豫了一瞬,还是踏了上去。萧默咬牙站起,感受到沈清的靴底压在肩胛骨上的重量。墙头的沈清轻巧地翻过去,随即垂下一条用衣带和腰带临时结成的绳索。
萧默抓住绳索攀上墙头,正看见沈清左眼下那颗泪痣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像一滴新鲜的血液。他下意识想伸手去擦,又硬生生忍住。
正院的书房是座独立的两层小楼,底层亮着灯,二楼漆黑一片。两人从后院一棵老槐树上攀过去,落在二楼的飞檐上。
"暗格会在哪?"沈清低声问。
萧默回忆着李府的布局:"李崇山性多疑,重要东西会放在伸手可及之处。如果我是他..."他指了指二楼窗棂,"卧榻之侧。"
沈清点头,用匕首撬开窗户。二楼果然是间卧房,陈设奢华,一张巨大的紫檀木床占据中央位置。沈清冷笑一声:"倒会享受。"
两人在房中搜寻,萧默突然注意到床头几案上摆着一个看似普通的砚台。他伸手一按,砚台竟然转动,床头的雕花板无声滑开,露出一个暗格。
暗格中赫然是真正的青霜剑。
沈清几乎是扑过去取剑,这次抽剑出鞘的瞬间,熟悉的寒光映在他脸上。他长舒一口气:"是真的。"
萧默却注意到暗格深处还有一个锦囊。他取出来打开,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这是什么?"沈清凑过来看。
羊皮纸上的字迹已经褪色,但依然可辨:
"沈氏与萧氏,盟于天启三年,誓不相负。若有违者,天人共戮。此血为证。"
落款是"沈烈"与"萧远"——沈清的曾祖父与萧默的高祖父。
"血誓..."萧默的声音微微发颤,"我从未听说过。"
沈清的表情凝固了。他翻过羊皮纸,背面还有一行小字:
"青霜剑柄藏有机括,按北斗之位旋之,可得密匣。"
两人对视一眼,沈清立刻检查剑柄。青霜剑的剑柄底部果然有七颗微凸的星状玉粒,排列如北斗。他按照北斗顺序一一按下,剑柄"咔"地一声弹开一个小暗格。
暗格中是一枚青铜钥匙和另一张更小的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雁塔地宫"。
"这是什么意思?"沈清皱眉。
萧默却突然想起什么:"前朝大雁塔地宫...传说中皇室藏秘典的地方。"他顿了顿,"但这把钥匙..."
楼下突然传来脚步声和人声。萧默迅速将羊皮纸和锦囊塞回暗格,只留下钥匙和纸条揣入怀中。沈清也将剑柄复原,两人刚躲到床帐后,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大人,锦绣班的人都在偏院,没有异常。"
李崇山的声音响起:"那个唱虞姬的武生呢?"
"睡下了。要派人盯着吗?"
"不必打草惊蛇。"李崇山的声音越来越近,"寿宴前盯紧他们就行。尤其是...那个新来的琴师。"
萧默的呼吸一滞。沈清的手在黑暗中握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脚步声上了楼梯。萧默环顾四周,发现床下空间狭小,根本藏不下两个成年男子。沈清突然指了指床顶——这张紫檀大床有着厚重的顶盖,上面雕花繁复,勉强可以藏身。
两人轻手轻脚攀上床柱,刚在床顶藏好,卧室的门就被推开了。李崇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侍卫。
"你们下去吧。"李崇山挥挥手,"我歇会儿。"
侍卫退下后,李崇山径直走向暗格。萧默和沈清屏住呼吸,透过雕花的缝隙看着下面的情形。李崇山检查了青霜剑和锦囊,似乎没发现异常,这才松了口气,将剑佩在腰间,躺到了床上。
床顶的空间极其狭小,萧默和沈清不得不紧贴在一起。萧默能感觉到沈清的呼吸喷在自己颈侧,温热而急促。他的后背紧贴着沈清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如鼓的心跳。
李崇山在床上翻了个身,床柱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萧默的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了沈清的衣襟,后者则一手环住他的腰,防止两人从狭窄的床顶跌落。
时间仿佛凝固了。萧默数着自己的心跳,直到李崇山的鼾声响起。又等了约莫一刻钟,沈清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示意可以下去了。
两人悄无声息地滑下床柱,正准备离开,萧默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衣袖被床柱上的雕花勾住了。他轻轻一扯,"嘶啦"一声,袖口被撕开一道口子。
李崇山的鼾声顿了一下。
沈清反应极快,从怀中掏出一物扔向窗外——那是一只他从厨房顺来的活□□。□□落在院中的水池里,发出"扑通"一声。
李崇山翻了个身,鼾声继续。
两人如猫般溜出卧室,原路返回槐树,翻墙离开了正院。
回偏院的路上,沈清突然拉住萧默,拐进了一座废弃的亭子。
"钥匙。"他伸出手,"给我看看。"
萧默从怀中取出青铜钥匙和纸条。借着月光,两人发现钥匙上刻着细微的纹路,像是某种地图。
"雁塔地宫..."沈清喃喃道,"那里有什么?"
萧默摇头:"前世我只听说那里藏有皇室秘典,但从没去过。"他顿了顿,"但既然血誓提到沈萧两家的盟约..."
"说明我们两家本不该是敌人。"沈清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可你父皇还是灭了我满门。"
萧默沉默片刻:"我父皇晚年多疑,听信谗言。但如果有这份血誓..."
"就能证明李崇山当年是挑拨离间的主谋。"沈清接上他的话,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而不只是执行命令的刽子手。"
萧默点头:"这比简单杀了他更有意义。"
沈清突然笑了,那笑容让萧默心头一颤:"太子殿下果然心思缜密。"
"别那么叫我。"萧默轻声道,"现在的我只是个琴师。"
沈清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伸手拂过他被勾破的衣袖:"疼吗?"
萧默一怔,这才发现手臂上有一道细小的划痕,渗出了一丝血珠。他摇头:"小伤。"
沈清却从怀中掏出一方素帕,仔细地替他擦去血痕。月光下,萧默看见沈清重生后的手腕内侧有一道前世没有的疤痕——像是被粗糙的绳索勒出来的。
"你也有很多伤。"萧默轻声道。
沈清收回手:"戏班的日子不比东宫舒服。"
远处传来打更声,已是丑时三刻。
"该回去了。"萧默站起身,"天亮前得把钥匙藏好。"
沈清点头,两人一前一后溜回偏院。通铺上的众人仍在熟睡,沈清的铺位还是空的——没人发现他们离开过。
萧默刚躺下,就感觉沈清的手在黑暗中塞给他什么东西。他摸出来一看,是那把青铜钥匙。
"你保管。"沈清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太子...萧默,别让我失望。"
萧默将钥匙藏入琴盒暗层,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琴弦。前世未完成的《凤求凰》,今生或许有机会奏完。
窗外,东方已现出一线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他们的复仇计划,也因青霜剑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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