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泱对陆鸣苒的举动感到十分诧异。
角色的自主性在她身上体现得未免太强烈了些，虽然行业技术已经十分成熟，但沈重泱知道自己手底下人的工作状态，并且出于商业成本的考虑，他们万万不会将故事主线之外的小角色做得如此精湛。
除非，Z就在陆鸣苒的身边，并且不断与她产生主线上的互动，加强了陆鸣苒的存在感。
又或者，陆鸣苒就是Z。
此时身体还无困意，沈重泱叫来了邻居老七，打听名单上玩家角色的奇闻轶事。
若是其他人也如此，陆鸣苒便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结果老七看了直摇头，表示各家小姐都安分得很，不是出国上学，就是在家里当大家闺秀，除了这个“行侠仗义”的陆鸣苒。
“这要说海城的小姐们，那都是个顶个的温柔贤淑，特立独行的怕是只有那咋咋呼呼的陆小姐，”老七对着沈重泱捋捋胡子，“你可别说是我说的。”
一个思维活跃的现代人，被迫在民国的语境中生活得平淡如水、毫不跳脱呢。
正如陆鸣苒，单是婚嫁就应当想着法去争取和拒绝。
然而夜里睡着后，沈重泱反复向C确认角色陆鸣苒的设定和剧情出岔的意外，得到的只有否认，和不可查验NPC的警告：
【沈总，陆鸣苒的角色设定和游戏中无异，剧情产生偏差是不可避免的蝴蝶效应，伴随着故事发展自会修正，这些都在合理范围内。小Z虽然改写了陆鸣苒的剧本，但我们已有的技术几乎阻拦了一切玩家误穿NPC的可能。】
沈重泱：“我能否查验她的身份？”
【沈总，我们临时制作的查验道具暂不支持查验NPC，引起失误也会进一步危机您的生命。】
沈重泱捏了一把汗，还好今天见面时没有冲动行事，否则自己也要去那冰冷的设备间躺着，等别人来救了。
虽然没有放下对陆鸣苒的怀疑，但是沈重泱无论如何都不能将主要精力放在陆鸣苒的身上。时间紧抓着公司的声誉，他必须最高效地成功。
——
第二天一早，陆鸣苒不知怎的已然接受了和沈重泱那幼稚结盟的事实，既是盟友，便不能放任他继续骨瘦如柴。于是早些出门，赶到沈重泱租的公寓附近，给他送些早餐。
她老远瞧着，沈重泱在早餐摊前，摸摸钱包买了个肉烧饼，一口下去全是糙面的惊讶神情。
许是沈重泱的生活本就过得紧巴，站在摊前跟老板来回理论。
几个回合下来，北方口音的老板终于服软：“我再给你一个就是嘛，只是我这招牌几十年了哎，确实很少出现这样的情况。”
沈重泱示意他最好赶紧。
只见老板正用油纸包好一个热腾腾的肉馅饼，眼看着要递到沈重泱的手上，陆鸣苒赶忙上前拦住，将那馅饼拿到自己手中。又给老板付了钱。
她转脸对沈重泱说道：“沈兄，这我吃了许多年了，还是头一次听说馅少。怎么，国内的粗食您吃不惯？”
沈重泱知道她故意数落他，但吵了许久的架，实在是耐不住饿，又咬了口手中的馅饼，没想到吃到了一大块肉馅。
“你看，还是不错的伐，”陆鸣苒收起冷脸，有些得逞，于是笑眯眯道，“老板，再来两碗豆浆。”
“好嘞。”
沈重泱被陆鸣苒拉着在摊前的小桌，看她眨着大眼睛期待地望着老板盛豆浆，像是有着不藏心事的天真烂漫，与昨日见到的她有些不同。
“陆小姐，豆浆来了。”
“谢谢老板。”
陆鸣苒欣然接下，推了一碗到沈重泱面前。
“老板北方人，附近人人都夸他的馅饼，但是这豆浆也最是醇香浓厚的，”刚做好还有些烫，陆鸣苒拖着碗轻喝了一小口，脸上浮现圆满的笑容，“尝尝”
沈重泱看着她，也跟着喝了一口。
“本想着滋补你的身体，买点早餐给你送去的，既然在摊前碰到你，那就不用啦。”
陆鸣苒原是不爱搭理这个不坦诚待人的沈重泱的，边说边在心中不断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怕是与这沈重泱不合，自己又会长期痛苦万分。
当初与静兰的亲近是这样，与姜婉英的矛盾亦是如此。
“没想到陆小姐会来与我吃早餐。”沈重泱不明其中意。
“你太瘦了，临街卖报的小六看上去都要比你瓷实些。”陆鸣苒道，“再说了，我心悦你的事情恐怕早就在那群酒囊饭袋之间传开了，昨晚又拉着你在丰乐门亮相，更应该照顾好你。”
沈重泱想到自己的设定，在海外勤工俭学的贫寒子弟，回到国内自然不像其他留学生那样光彩照人。
再看看自己的手腕，确实瘦了点。
沈重泱想到了什么，突然眼前一亮，这是设定回归正轨了，故放松回道：“那就多谢陆小姐了。”
陆鸣苒没注意他的愉悦，低头悠悠说道：“不客气。”
“既然如此，那陆小姐可否帮我一个忙？这件事恐怕只有陆小姐能做得到。”沈重泱直白地发起了求助攻击。
陆鸣苒：“什么？”
“我想结识丝绸局孙家的四小姐。”怕陆鸣苒听不清，沈重泱将这话说得字正腔圆。
“四小姐？你确定吗！”陆鸣苒惊诧他这找借口把妹，竟都把到自己姐妹身上来了。
“就是孙四小姐，”沈重泱补充道，“我从宋兄口中得知，孙四小姐在学生时曾爱戴一只玉镯，我想起那女子也似手上戴有玉镯。”
“还有一些课业上的事情，听闻孙四小姐对刺绣颇有见解，于是想要讨教讨教。”沈重泱有求于人，恭敬说道。
陆鸣苒在心里盘算着犯难。
孙鸿家的四小姐孙静兰表面上是家里的四小姐，实则是孙鸿从乡下带回来的私生女。说是这六姨娘靠这孩子进入孙家，后与他人苟且的事情被揭发，这四小姐无名又无分。
不过孙静兰接受了和其他贵女同等的教育，颇有才情，结识了许多孙家贵亲，孙鸿这才将她留在家里，甚至有些将她收为姨娘的意思。
年前陆鸣苒去看她，愿意帮她偷偷逃离孙家，得来的却是冷言冷语。后来陆鸣苒想明白，并非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愿意肆意挥洒，静兰仍是大家闺秀，名节和面子于她来说比生命还重要。
自那之后，二人已经许久不见了，心中还有些思念。
想着着是个再去找她见面的由头，但陆鸣苒也明白孙家的难缠，于是说道：“孙家与我陆家不同，就算见了你们两也是不能相认的。”
“既然如此，那不知沈某是否可以凭借陆小姐家眷的身份，只是去探望一下孙四小姐？”沈重泱继续问道。
“探望？家眷？”
想想当初在林子里，陆鸣苒想要将他招为家用，他并非姜家人，却是赶忙拒绝，不禁冷笑道：“我记得某位沈少爷可是说过，他没有要进我陆家的意思。”
沈重泱不好意思地笑笑：“还请陆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所有的拜礼都会让陆鸣苒头皮发麻，难受之余又不得不钦佩他此刻的厚脸皮。
虽然有些不适，但若做好了就是成人之美，反过来若这沈重泱有异……把他丢到哥哥那里关几天好了。
陆鸣苒喝光豆浆，离开前交代沈重泱：“那你随时准备好，时间定好之后我会来接你。”
沈重泱也吃饱喝足，对着她回一礼貌微笑。
——
下午，陆家的车径直地停在了沈重泱任教的名州学校门口。陆鸣苒无聊地倚在车窗边看报纸，一手揣着兜等人。
行人路过，见这一袭黑衣的女子颇为飒爽，想看又不敢多看，只得悄悄地瞥几眼。
“姐姐！”
剪成蘑菇头的小女孩老远就看见了陆鸣苒，蹦跶着从学校里面往外跑。
“姐姐，你怎么来接我了！”陆帆帆很兴奋，一向不喜欢学校的陆鸣苒平时不怎么来接她。
陆鸣苒捏捏她嫩嫩的小脸蛋，又将搭在小臂上的围巾给她围上：“我来接你这个小滑头，顺便带个人，一起去你孙姐姐家里玩。”
听到“孙姐姐家”，陆帆帆的眼里的光仿佛消失了：“我不想去孙姐姐家，孙姐姐可以出来和我们一起玩吗？”
孙家没有差不多的小孩，更没有小孩玩具。
“不行，她现在还不如你自由呢。而且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难道你不想去看看她吗？”陆鸣苒蹲下来揽住她，摸摸她的头。
“那好吧。”陆帆帆总是什么都能坦然接受。
“我来了。”沈重泱也过来摸了摸陆帆帆的脑袋。
陆鸣苒下意识地警惕起来，将陆帆帆往怀中一搂。
陆帆帆扭头，看见沈重泱后变得兴奋无比：“是沈老师，原来姐姐要带的人是沈老师！”
“沈老师和孙姐姐有些事情。”陆鸣苒说。
在自己家人面前，她不愿意显得和沈重泱亲近，一分也不行。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话就会传到爹爹那里，然后马不停蹄地催促她成婚。
“快上车吧。”想到这里，她未免有些着急。
路边的一行人看着新来的沈老师上了陆家的车，扭头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孙家是丝绸世家，生意做得很好，也爱和外国人打交道，一听陆鸣苒带来的亲眷是留洋回来的，孙鸿就带着几个儿子在门口迎接。
陆鸣苒和沈重泱一下地，就被拉去前厅喝茶，只留陆帆帆去找孙静兰玩儿。
“听闻陆小姐对沈公子情有独钟，今日一见果然不一般啊。”孙鸿乐呵呵地看着新寻来的下人倒茶，恭敬地拜了拜陆鸣苒和沈重泱。
瞧着，陆鸣苒对坐在对面的沈重泱使了个眼色。
陆鸣苒使着劲地用眼珠指门外的方向。
“孙先生过奖了。”沈重泱心领神会。
“还以为沈公子会像其他留洋回来的青年似的，嘴里洋文不断，没想到倒是亲和。”孙鸿表示没见过像沈重泱这样接地气的留学生。
这里的沈重泱条件虽然不好，还是在欧洲上了几天学，但沈重泱自己可没去过，想想竟然有些烦闷。
接过热茶，沈重泱笑道：“外面的茶，始终没有家里的好喝。”
“孙伯父，时候不早了，一会儿还得去我哥营里，我先带着沈公子去找静兰姐姐吧。”陆鸣苒说着就起身要拉沈重泱跑，又顺手摸了摸腰间的小包。
孙鸿瞅着这架势，不从的话，她怕是又要玩点吓人的了。
没少经历这套的孙鸿识趣站起来送他们。
沈重泱左右观察，茶还没喝完不知为何就要离开了，还有些意犹未尽。
陆鸣苒拉着沈重泱的手腕走到孙家院子里，实在忍不住回头委婉问道：“沈公子真是许久不见国人了，想必见到谁都会觉得很亲切吧。”
言外之意是，他怎么能和孙鸿这样的人都能聊两句。
沈重泱被问得一头雾水。
“抓紧和静兰见面聊你的正事。”陆鸣苒总觉得沈重泱有些呆呆的，但还是放开了他的手腕，背着手在前面带路。
此时夕阳西下，孙家院子里的花草被染上一角金黄色，沈重泱跟在她身后，不禁时时感叹这世界的沧桑巨变和岁月静好，竟都被自己的公司做出来了，实在是很有成就感。
少女亭亭玉立，在一片金光灿灿中莞尔回眸，神情虽有些妩媚却不勾人，眼中净是洒脱与豪气，似浩渺沧海。
沈重泱的目光竟一时未能从她的身上移开。险些绊倒在路旁的草丛中。
陆鸣苒察觉后方的人步伐有些缓慢，却也懒得回头，喊道：“沈少爷不妨再慢些，拖到那位小姐远嫁天边，到时你只管去梦里寻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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