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阴暗,**潮湿的气味混杂着血腥让人窒息,然而更让人窒息的便是绘着睚眦衔斧暗纹的黑衣人站在自己面前。公浚以为余子墨是为了给公荀宽心来除掉他的,不成想余子墨却给了他这碗无毒的鱼片粥。
公浚不知道,余子墨也记得幼时船上的事。那个湿漉漉的孩童拧干了帕子,浑身冷得发抖却还小心翼翼的帮余子墨擦脸上的血痕。在余子墨因为疼痛肌肤不受控制的跳动时,那个牙齿还在打颤的小王子,软柔的冲着他的伤口吹了吹气,“母后说,吹吹就不疼了。”
公浚更不知道,转天他送的伤药,余子墨真的有用,而且也听话的没让伤口沾水。当余子墨把送药的事情告诉公荀的时候,公荀说自己已经知道了。
“被罚的时候公浚偷偷带了吃食跑来,陪我跪了大半夜,还因为你说‘谢谢主子’伤心了好一会儿,我跟他说你就那脾气。”
余子墨不语,他是公荀的奴仆,不说谢谢主子说什么?
公荀抬手拍了拍余子墨的肩,“莫要自贱!你在我身边虽是要和众人一般自称,可我心里从没把你当奴才!我的兄弟,你也可亲近。”
“兄弟……”
“是,公浚那小子是兄弟!”
年龄相仿的王嗣,只有公浚被公荀唤过兄弟,所以余子墨心安理得留存了公浚送来的伤药,就算只剩下药瓶,也不曾丢弃,直到现在。
余子墨命里的温暖太少,所以星点都特别珍惜。尤其是幼时不掺染杂质的好,他总是铭记。当年公浚亲自送药的句句嘱咐……甚至是某天校场午后,余子墨随公荀入屋,公浚扬着笑脸给余子墨倒的那杯凉茶,跟余子墨说的“子墨兄,你也别站着啊,来喝杯茶解解暑,让我王兄多歇会!”那些事,那些话,余子墨都记得。
只是后来兄友弟恭被王权争夺搅得面目全非,他感念的和感恩的成了对立,余子墨选了对自己有重恩的。
一别经年,没想到在这样对面而视的时候,一个是废帝,一个已是新主的心腹重臣。
“手足深情不在,余大人那般忠心,自然不会与我再有交集,大概也觉着我不记得你,可是我有时还是会想起,我们三个人放风筝时,你和王兄比谁给我做的竹蜻蜓好……”公浚说着,又觉得今时今日再讲这些太是矫情,索性收了话锋,“哎,左右也回不去了,咳咳咳……”
看着公浚青白干裂的唇,余子墨抬手吩咐狱卒,“给他倒碗热茶。”
在阴冷的牢房里,茶定然不是什么好茶,可是这蒸腾的热气却极其难得。公浚通体生寒,对热的东西太过渴望了。可是公浚端起杯盏却没能好好享受余子墨的心意,狱卒自作聪明,以为余大人是要开始教训牢犯,只抓准了热茶里的“热”字,用了鼎沸的开水。
干涸的唇没能得到温水的滋润,却因为这口热茶的进入,熏红一片,余子墨抬手掐住公浚的颌骨,见他满口通红,定是要起燎泡,脸上便阴冷了几分。
“你会不会做事。”余子墨偏头冲着狱卒沉声低问,眼里投过厌恶的寒光,“还不赶紧拿凉水过来!”
狱卒知道自己会错意,忙不迭的去倒凉水,余子墨却没让他把杯盏递给公浚,而是先接过来试了试温度,确定无误,才递给公浚,“含着。”
公浚唇舌刺痛,直到这口凉水入口才堪堪缓解。余子墨也不问什么,就盯着公浚含水鼓起的腮帮,心道这样充气鼓腮的动作,终于让瘦到脱相的人可以看见点小时候的模样。
“吐掉,再含!”
反复三次,公浚的痛感退了不少。
“茶放温了。以后喝茶之前先试试温度。”
公浚没动,看着虚白的热气,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余大人真是说笑了,我何来的以后?”
“王上旨意已下,只终身囚禁,不伤你性命。”
“王兄……王上说不杀,却动了杀心啊,破城之日,议事殿前,若不是有人劝阻,我现在是不是已经烂了!”
余子墨不语,公浚说得对,若不是苏韵锦劝阻,怕是公荀那当胸一剑已经刺下,可是那并未发生。时至今日,谁知道若是没有苏韵锦,到最后时刻,公荀会不会收住剑锋。
“既然活着,就想想以后怎么活着。把知道的都说出来,省得受皮肉之苦。”
“我知道的都说了。不曾有一句假话,可是王上信吗?信我从不曾有争位之心,信我不曾藏匿传国玉玺,信我在他戍北之时曾为他陈情,信我只想做个恣肆潇洒的王爷得他庇护唤他王兄?!他信吗?他不信的。”
余子墨盯着公浚,看公浚猩红的眼睛越发明亮。若是别人,余子墨定会觉着蓄积泪水折射的光亮,是兵败不甘的寒光,可看着面前这个人,余子墨只能感受到痛心伤怀,不应该的……
“王上怎么信你?他戍北军中,先王就突然抱病,转天由你督政的旨意便传至边北营!”
“父命母言,我怎么不听?他指使许太医在父王药中动了手脚,父王病危才交政与我,若不是他,我何苦被推到这样的位置!”
“王上没有。”
“什么?”
“王上没有让许太医那么做。”
“你怎么知道?”
余子墨就是知道,公荀虽然有些时候,有些事做得狠厉,可不代表公荀没有柔软的地方。许太医一直是余子墨在联络,对于先王药物被动了手脚这件事余子墨也是知道的,公荀的态度余子墨最清楚不过,弑父这样的旨意公荀从未下达过。当徐国诏令公布天下,说公荀弑父杀师,余子墨便有把握,这事绝不是公荀所为,余子墨知道自己主子是个定了主意便少有反复的人。
当千夫所指,众人唾弃,公荀由苏昭辗转回营的时候,余子墨一个字都没提。他知道公荀的脾气,但凡是自己做过的事情,只要他余子墨问,公荀都会承认。可余子墨就是觉得没必要,倒是公荀先开口问余子墨有没有事情想问他,余子墨想都没想随口应道,“没有。”
公荀笑了好一阵,听着是朗笑,余子墨却听出苦楚,半晌,公荀的手落在余子墨的肩上,用力的揉捏了几下,“最懂我的人还是你啊。”
可是余子墨怎么跟公浚解释他的知道?与公荀十二年如一日的跟随,那人的好劣狠绝,那人的底线、报复、君心,那人的苦痛悲喜,那人的挣扎和努力,那人的肝胆情谊,余子墨都看在眼里。公荀并不完美,也绝不是众人口中的端方君子,可就是公荀这样没有设防、完完全全的展现,余子墨知道他追寻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才死心塌地。所以即便是要余子墨把刀剑指向也曾在他阴暗世界留下些许光亮的人,为公荀余子墨也愿意。
“你怎么知道就是王上?”
“我母后从许太医处得了他的亲笔书信,我原是不信的,可是那是他的字,我认得。”
“原是不信的!有你这句话,也不枉王上曾视你为骨肉兄弟!”
公浚一愣,喃喃的说道,“兄弟……”他重复着,慢慢的把自己抱紧,手掌轻轻攀上肩头的血痕,那是鞭刑留下的印记。
余子墨才发现此时此刻,他口中的“骨肉兄弟”有多讽刺。
“事已至此,就别再强硬了,你身子薄,我也不想对你用刑!”
公浚把头埋在膝盖上,声音嗡嗡,不知是哭了还是埋头遮挡造成的,“该说的我都说了,用不用刑都是那些话,我不知道传国玉玺在哪,父王不曾给我,我得了谕旨,披穿上龙袍,被架到殿上,被大臣问询什么时候出兵,被破城兵丁押解,被扔进天牢,被你问询……实不相瞒,若不是怕我母后年事已高难承丧子之痛,我早就不想活了,你看,我连死都不能自已,我还有什么强硬的?!”
余子墨看公浚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消瘦的身子在带血囚服包裹下,高耸的肩胛骨是那样的刺眼。
余子墨沉默了片刻,起身离开,临了扔下一句话,“总该想办法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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