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域?
那个吞噬了整座城市、制造了末日的光球?所有异变的源头?一个所有进入者都有去无回的死亡禁区?
荒谬感像冰水一样浇遍了夏款冬全身。
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不好意思……我可能耳鸣了。您再说一遍?”
江云实回头,与陈禾交换了一个他看不懂的眼神。
陈禾上前一步,冰冷的目光在他身上剐过。“就是进光域。”她声音里的嘲弄毫不掩饰,“不然你以为,一个在墙外捡了几年垃圾的拾荒者,凭什么收到奥斯集团的橄榄枝?接到通知时,你就没觉得像个笑话?”
她的话专挑最疼的地方扎。偏偏,全是事实。
夏款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但下一秒,他喉咙里却滚出一串低哑的冷笑。
“你说得对,陈小姐。我这种在废墟里刨食的人,连给奥斯集团擦鞋都不配。”
他抬起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冷汗几乎浸透了他廉价的外套。
恐惧是真实的,但一个念头奋力钻了出来:如果只是要一个送死的炮灰,城外有多少悄无声息消失的人?何必大费周章,把我骗到这核心区来?
这念头给了他勇气。他强迫自己向前踏出一步,目光依次剐过陈禾和江云实:“所以,我更好奇了……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你们兴师动众,”他的视线飞快地扫过主位上的许叙年,甚至不敢多做停留,“……连这位都请来了,就为了让我去那个有去无回的光域?”
他刻意顿了顿,让那份来自底层的嘲讽在寂静中发酵:“四年前,病毒抹平了一切,是你们筑起高墙。但能在墙内安居的,从来都是有资源的人。”
他猛地抬高声调,试图压住喉咙的颤抖:“现在,你们找我这种朝不保夕的拾荒者,去完成你们修正组都做不到的事?”
“别再唱双簧了。”他声音不高,却像刀子一样割开空气,“直接告诉我,为什么非我不可?”
主位上,那个一直陷在阴影里的男人,极其缓慢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那道目光,第一次毫无遮挡地,落在了夏款冬身上。
也就在这时,江云实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俯下身,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千斤重量:“夏款冬,你床板底下那五十三颗碎晶,得攒到下辈子才能换居民证吧?”
夏款冬的瞳孔骤然紧缩
“别那么看我。”江云实直起身,语气恢复了那种令人恼火的轻松,“如果只是想找个送死的,城外最不缺的就是悄无声息的流浪汉。何必为你准备奥斯集团的正式通知?”
他打了个响指,目光钉在夏款冬苍白的脸上:“跟我们走。事成之后,你能立刻拿到那张……你和洛葵捡几辈子垃圾也换不来的居民证。”
“况且”江云实脸上的雀斑随着他重新咧开的笑容跳动起来“你觉得你有选择的资格吗?”
“我拒绝!”夏款冬猛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回答出乎他们意料,“开什么玩笑!我一个拾荒者,可没受过你们什么好处,你们找城里人去吧!”
他话音未落,人已转身去拉那扇厚重的门。
“砰!”
一只戴着黑色半指手套的手猛地按在门上,截断了他的去路。陈禾逼近一步,一米八几的身高投下的阴影几乎将他完全笼罩,一股凛冽的气息压迫而来。
夏款冬使劲扳动门把手,门在她手下纹丝不动,如同焊死。
他心里一沉,声音控制不住发紧:“你……你们想干什么?这……这可是在城里!有律法的!”
江云实抄着兜,语气依旧轻松,内容却带着重量:“款冬兄弟,律法是给城里人讲的。而我们,”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陈禾和许叙年,“是定规矩的。好好合作,我保你全须全尾,怎么样?”
“行了。”
那个一直陷在阴影主位里的男人终于开口。
“放他走。”
声音不高,却像一道铁律,瞬间斩断了房间内所有的争执。
江云实扭头:“老大!”
陈禾唇线紧抿,明显不甘,但按在门上的手还是缓缓松开了。
门刚裂开一道缝,夏款冬就像受惊的野兔般窜了出去,脚步声在空旷走廊里凌乱回响。
“疯子!一群疯子!耍我玩呢?!”他冲进电梯,猛戳关门键。
来时的满心憧憬和此刻的狼狈惊惶形成巨大落差。他失魂落魄地冲出奥斯大厦,午后的阳光刺眼,却照不进心底的冰凉。
他茫然地走到公交站,甚至没看清是哪路车就上去了,等他喘着粗气,茫然停下脚步时,抬头一看,自己竟已本能地逃回了城外那座熟悉又破败的铁皮小屋前。
隔壁铁皮屋前杨大哥又蹲在他那宝贝窗台前,正将一株新的、同样有些发蔫的绿植,小心翼翼栽进一个磕破了边的旧花盆里......这已是这个月不知第几盆了,棚户区的酸土和空气似乎容不下这点生机,但他总固执地换新的。
“杨哥。”夏款冬低哑地打了个招呼。
杨大哥抬起头,看到夏款冬的脸色和一身与棚户区格格不入的“正装”,他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那声预备好的“恭喜”卡在喉咙里,迅速化为了更实在的东西。
他用力在裤子上擦了擦手上的泥,露出一个宽厚而疲惫的笑容:“回来得正好!甭管城里那些事儿了,晚上我弄到点好酒,咱哥俩喝一杯,解解乏!”
他的小女儿像只轻盈的蝴蝶从屋里飞出来,手里举着一张歪歪扭扭的画,脆生生地喊:“款冬哥哥!你看我画的小草,像不像爸爸养的新苗?”
小女孩的笑容,是这片绝望土壤里开出的最不合时宜的花。
夏款冬心乱如麻,他想伸手去接那幅画,指尖却在微微发颤。
最终,他只是用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含糊地应了一声:“……像,很像。”
他试图对小女孩挤出一个笑容,嘴角却僵硬得不听使唤抽搐,随即,他几乎是狼狈地低下头,飞快地拧开锁
推开门,昏暗光线下,他自制的破沙发上躺着一个熟悉身影。
沙发上的人被开门声惊醒,揉着惺忪睡眼坐起,看清是夏款冬后,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去哪儿了?”
夏款冬没理他,径直走到桌边,抓起破口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灌下。
那男人的目光在他那身过于整洁的衣服上刮了一遍,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明显的不快:“收拾得这么人模狗样……去约会了?”
夏款冬放下杯子,水珠顺着下巴滴落:“林野舟!我不是跟你说过,叫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吗?”
林野舟凑过来,伸手想环住夏款冬的腰,下巴也要往他肩膀上搁,声音黏糊糊地撒娇:“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不问了还不行吗?”
夏款冬一把将他推开,力道不小:“我以为我们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林野舟被推得后退半步,脸上那点温情立刻散了。他撇撇嘴,语气生硬:“行。不过我这次来是真有急事……你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
夏款冬只是回以冷笑,根本不信。
林野舟逼近一步,压低声音,语气急切:“我不是在开玩笑!我为什么今天急着来找你?我在内部听到消息,最快明天,市政厅就要发布命令,强制清理城墙一公里内的所有棚户区!你这间破屋子,首当其冲!”
夏款冬瞳孔猛地一缩,但嘴上依然强硬:“……你怎么会知道?”
林野舟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糊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千真万确!”
失业的惶恐尚未平息,新的噩耗又至。唯一的容身之所也要失去了?夏款冬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头顶,耳边嗡嗡作响,视野里的林野舟也跟着晃了一晃。
林野舟看着他骤然苍白的脸,语气软了下来:“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来了吗?款冬,别倔了,听我一次。跟我进城……我可以帮你和洛葵弄到临时的居住资格,先住我家避避风头。”
夏款冬睫毛颤动了一下,紧抿的嘴唇微微松开一条缝。
林野舟趁热打铁,牵住他的手:“别耍性子了,从高中到现在咱们三个就是好朋友,这么久的感情,你一句话说丢就丢……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已经跟阿姚说过……”
夏款冬猛地抽回手。那个叫阿姚的女人嘴角毫不掩饰的鄙夷眼神,他领教过一次就足够了。
他看着林野舟,眼神里最后一点波动也归于沉寂:“洛葵的居民证回头我问问她,我……不用你操心。”
林野舟所有表情都僵在脸上。他垂下眼,嘴角委屈地往下撇,活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但夏款冬只是移开了目光,心里没有半分波动。
夏款冬不再看他,声音平静得可怕:“说完了?现在,走。”
林野舟眼神里混杂着失望和不解,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拉开门,融入了门外午后苍白的天光里。
门锁合拢的轻响,像按下了某个开关。
夏款冬强撑的脊梁瞬间垮了下来。他晃了一下,伸手扶住粗糙的墙壁,才勉强没有摔倒。随即,沉重地陷进那张破旧沙发里。
当最后一缕天光也从窗缝褪去,角落最深沉的阴影开始蠕动。
它来了。
那团自幼年便如影随形的模糊黑影,再一次浮现。没有形状,只是一片比黑暗更深的混沌,但他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凝视。
若是平时,他会强迫自己无视。但此刻,他连这点力气都已耗尽。
他疲惫地抬眼,与那片冰冷对峙。
死寂中,与这唯一熟悉之物面面相觑的荒谬。
“……”他声音沙哑“来看我笑话?”
黑影微微波动,似在回应。
夏款冬闭上眼,将头埋进膝盖,不再抵抗。他任由那团冰冷的异常盘踞在角落。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呻吟,被人推开。一个高挑矫健的身影堵在门口,轮廓被身后残余天光勾勒出来,带进一股淡淡的金属和机油味。
“搞什么?省钱也不是这么个省法,黑灯瞎火的,你当自己是蘑菇在这儿发芽呢?”
洛葵嘀咕了一句,黑暗中传来她放下工具的碰撞声。她没有立刻找油灯,而是先走到桌边,摸索着拿起水壶灌了几口,擦了下嘴角。随即,一小簇昏黄的火光亮起,点亮了桌上油灯。
光晕散开,照亮了她的面容。头发利落地在脑后挽成髻,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脸上还沾着点油污。她穿着耐磨工装,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眼睛很亮,带着坚韧的神采。
她把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块粗粮饼。“作坊今天没什么活儿,提前散了。顺路买的,将就吃吧。”
她拿起一块饼递给夏款冬,自己则靠在桌边,拿起另一块咬了一口,动作干脆。
夏款冬机械地接过,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洛葵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眉头微蹙:“你去那奥斯集团……情况不好?”她的语气听不出太多波澜,和往常一样。
夏款冬张了张嘴,喉咙干涩。
没等到回答,洛葵像是明白了什么,轻轻“嗯”了一声。她垂下眼睫,看着手里粗粮饼,声音低沉了些:
“看来咱们今天运气都不太好。”
她顿了顿,才继续用尽量平淡的语气说:“我那边……老板说岗位优化,明天,就不用去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夏款冬看见,她握着饼的手指猛地收紧了。
“妈的,说什么岗位优化……辞退就辞退,说个话都眼神躲躲闪闪,分明就是嫌我们这些城外来的。”她仰头灌了一口冷水,把嘴里干硬的饼强咽下去,“这下好,咱俩真成难姐难弟了。”
她转过头,在跳动的灯火下,终于清晰地看到了夏款冬脸上那不仅仅是求职失败的沮丧,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东西。
洛葵眉头皱了起来,声音沉了下去:“款冬,到底出什么事了?”
夏款冬抬起头,对上她询问的目光。在唯一的、微弱的光源下,两人眼中都映出了对方疲惫而沉重的影子。
工作没了。
家,也快要没了。
不对!
怎么都这么巧!
所有的退路,都在这一天,被彻底堵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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