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降临的那天,2029年9月3日的校友会上,时隔一年,陆小川再次见到了楼依然。
他本以为楼依然会和蔡英达一起来,等蔡英达到了他才得知,他们已经分手半年了。
“川哥,咱们都被她的外表骗了,楼依然的心是石头做的,我们在一起半年,连手她都不让我牵!异地之后就开始冷暴力,微信也不回,电话也不接,这谁受得了?哥们儿也不是没人追,切!我现在的女朋友可比她温柔多了!”
蔡英达说得咬牙切齿,同为体育生的李庆便在边上起哄:“所以楼依然现在单身?川哥,这机会你能放过?”
陆小川远远望着独自在人群里发光的楼依然,摇头说“算了”。
“这就对了!”蔡英达立马拍了拍他的肩膀,“天涯何处无芳草,这苦头哥们儿都替你尝过一遍了,真是不尝不知道啊......”
半小时后,副校长发表演讲时,体育馆内传来刺破耳膜的尖鸣。
几乎同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收到了那条紧急预警,内容是“Y市发生严重爆炸,化学污染物可能波及邻近地区,请所有居民即刻返回家中避险。”
即将冲出体育馆大门时,陆小川停下脚步,转身挤过拥挤的人群,找到了楼依然。
“你也是从外地赶来的吧?跟我们一起走吧。”
楼依然站在原地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将手交给了他。
时至今日,陆小川都不确定这个决定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那一刻,冲向楼依然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反应,他没办法预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更不会想到,Y03病毒打开了楼依然身上的某种开关,让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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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友会那天,和陆小川一起离开Z大的一共有七个人,他们都是从外地赶来参加校友会的,订的也都是今晚的车票,无一预订酒店,那天下午,一行七人辗转了十几家酒店,除了爆满和因为事故无法营业的那些,剩余的空房都不足以容纳七个人。
变异体尚未苏醒,逃难的车辆在马路上排起了长龙,抢夺物资的居民在超市内大打出手。
李庆刷到那条来自Y市的视频时,所有人都被爆炸中心的场景惊呆了,画面中心是一只直立行走、身上长满银灰色鳞片的怪物,它对枪声和警察的叫喊充耳不闻,弹片在它身上弹起再落下,在它身后,还跟着无数匍匐前行、身上涂满黑色胶水的异形怪物。
除了这条惊为天人的视频,剩下的都是则是幸存者惨叫着奔逃或是自相残杀的地狱图景。
而在他们当时所处的梨树小区,由于地点偏僻,居民大多也都是老人,周遭还是一派宁静祥和、岁月静好的景象。
餐馆老板端上七碗牛肉面,转身时却被段子琦叫住了,她本是新闻二班最不起眼的女生,但在危急关头,却展现出了过人的应变力。
“老板,我们都是从外地来参加校友会的Z大毕业生,我看到店里面还有很大空间,所以我想问......方便的话,能不能让我们在这里住一晚?”
蔡英达立刻反应过来,他跟着望向餐馆老板,语带恳切:“对,我们就住一晚就走,也用不上被褥,对了......”他说着掏出手机,“我可以给您转账,一人100块您看够不够?”
除楼依然以外的六个人同时用亲切的目光看向老板,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荣华面馆的经营者是一对母子,付过钱后,老太太好心地送来几床铺盖,七人鞠躬谢过,蔡英达决定让四个女生睡在装了空调的里屋,他们三个男生则睡在前堂,众人谢天谢地忙活着整理桌椅的时候,只有李庆仍握着手机,眉头紧锁。
“你们知道今天一天,Y市死了多少人吗?”
坐在里屋角落的椅子上,李庆忽然抬起头,面目阴森。
“308人。”他自问自答:“这还不包括被爆炸压在废墟里的那些,你们知道他们都是怎么死的吗?抢夺物资、逃难时与交警或其他司机发生争执,还有一些末日主义者跑到街上放火伤人,Z市目前也在发生同样的事......”
李庆说着举起手机:“你们知道九康桥下的那些流浪汉吗?他们刚刚闯入邻近的小区,用菜刀杀死了十多个居民,目前已知的消息是:灵川省内,包括Y市、Z市在内的九座城县都已被全面封锁,不管爆炸产生的化学物质到底是什么,危害又有多大,可以肯定的只有一件事,我们,已经被放弃了。”
蔡英达看着李庆,一脸不可置信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李庆却只是冷笑了一声,“你们没发现刚刚那些暴乱的街区里少了什么吗?”
众人迟疑时,楼依然轻声说出了那两个字——“警察。”
“没错,因为他们现在都在这儿。”
他划出下一条视频,画面里是水泄不通的高速收费站,以及站前全副武装、手持盾牌与警棍的特警与便衣民警。
“你们还不明白吗?”李庆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字一顿地说:“他们收到的指令是确保我们不会离开Z市,而不是保护市民们的人身安全。”
一行人震惊到说不出话时,陆小川上前一步,“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庆道:“我刚刚去后厨看过,那里的食物储备足够我们七个人吃上一个月,现在是特殊时期,这家餐馆却只有一个中年男人和一名老人,一旦有饿昏头的人冲进来,我们这些年轻人能顶不少事,我建议明天一早就和他们摊牌,让他们准许我们在这儿住下,直到一切恢复正常。”
“如果他们不同意呢?”段子琦问。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在那场漫长的对视中,蔡英达和李庆达成了某种恐怖的共识。
“那我们就绑了他们。”蔡英达冷冷道:“那老板走路一瘸一拐的,我们有七个人,还打不过两个老弱病残?”
四个女生缩在角落,没有说话。
于是蔡英达转头看向陆小川,“川哥,你怎么看?”
那一刻,诡谲的气氛让陆小川有些失语,他一一望向另外六个人,发觉除了楼依然以外,剩下五个人似乎都在等待他一声令下,从而开启这场疯狂的计划。
陆小川只能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你们都太紧张了吧?什么爆炸,什么化学物质,除了手机预警和短视频,我们周围不是一切都很正常吗?我同意李庆说的,如果明天还不能出城,也找不到住处,我们可以和老板商量一下,看他们愿不愿意把我们留下,如果他们不同意,我们就去别的地方看看,绑架什么的,不至于吧?”
陆小川的话没能将剩下的人从恐慌的漩涡里拽出来,女生们有些失望地看着他,楼依然抱起枕头,事不关己地躺倒在角落。
李庆坐回到椅子上:“我只有一句话,灾难发生的时候,不要相信人性。”
在那之后,这件事便没人再提起过。
为了感谢面馆母子的收留之恩,陆小川主动跑去后厨帮他们打扫卫生,但他们显然也知道了外面正在发生的事,陆小川等人安顿下来没多久后,面馆老板就拉上卷帘门,关掉煤气去到了二楼,夜幕降临前,陆小川没再见过他们。
晚上十点,陆小川关上里屋的门,躺倒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短视频平台上有关Y市骚乱的视频已被举报删除,带货、吃播、搞笑视频和电影解说恢复了它们的统治,卷帘门外一片寂静,唯有头顶那只旧风扇不断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
那个夜晚本该与二十年来的每个晚上一样,无波无澜地过去。
为了防止有人闯入,陆小川主动选择了距离卷帘门最近的位置。
他没想到,就是这个决定,在那天晚上救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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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梨树小区后,楼依然将陆小川对讲机上的耳机线拔了下来,接着也拔掉了自己的,她没再说话,只是兀自走在前头,点燃了一根烟。
后来,她在荣华面馆前站定,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的石头,安静地等着,于是陆小川走过去,掀过损坏脱落的卷帘门,对着空落落的面馆前堂发了许久的呆,直到某一刻,他低下头,注意到了脚边那枚细长的螺丝钉。
他将螺丝钉拾起,细细打量。
“陆小川,我没时间陪你在这儿追忆往昔。”
楼依然掐灭了烟,语气变得不耐,“如果你坚持,我可以把它们放出来,但你应该也清楚,他们都已经死了。”
陆小川盯着螺纹里残留的血迹,淡淡道:“末日病毒不是能让濒死之人复活吗?”
“那是濒死。”楼依然上前一步,“你我都清楚,他们在那天晚上就已经死透了,是死透了,你懂吗?留在这儿的只是一具躯壳,被病毒控制的躯壳!”
“我知道。”
陆小川点了点头,将螺丝钉握紧在手心。
他们死了,他比谁都清楚。
可他们到底为什么而死?因为他的犹豫,因为人性的懦弱,还是因为楼依然?
锋锐的钉头撕开记忆的缺口,站在血泊干涸处,陆小川逐渐想起那天晚上的细节。
午夜,在他一阵踢打声中醒来,一团黑影猛地朝他扑来,银光闪过时,陆小川下意识握住了面前的刀刃。
鲜血汩汩流下,借着窗外的月光,陆小川认出拿着菜刀的正是面馆老板,他咬着牙,面目狰狞,死命将刀尖对准陆小川的心脏,但陆小川腕力惊人,他紧紧握住刀刃,一时间与中年男人僵持不下......
当时的他还不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觉得一定是出了什么误会,让面馆老板将他认作和那群流浪汉一样的强盗、罪犯,但他从没想过要伤人,即使明天谈不拢,他也不会放任李庆他们动手,他会带着剩下的人离开,就算末日真的来了,幸存的人也没必要自相残杀。
直到老板的母亲从里屋冲了出来,她手上同样拿着一把菜刀,视线下移时,陆小川看到正在她脚下蔓延的血,那时,他才感觉到身下的潮湿,顺着血迹,陆小川看见了躺倒在血泊中的李庆和蔡英达。
陆小川发出一阵怒吼。
握紧刀刃的同时,他开始用一只手在身后摸索,一阵冰冷的金属触感贴近指尖,陆小川将那枚螺丝钉拿起,一把插入中年男人的额角,那人很快嘶吼起来,双手颤抖着握紧了刀柄,但陆小川的吼叫声更厉,他青筋暴起,单手抵住刀刃,另一只手拇指发力,生生将那根螺丝钉按进了男人的太阳穴。
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恨意,也从未见过那样的自己。
他几乎是用最残酷最痛苦的方式杀死了面馆老板,然后夺过刀子,在老妇人吼叫着冲过来之前,将刀子捅进了她的心脏。
他扑倒在蔡英达身前,用受伤的右手捂住他流血不止的脖子,对着他大声呼喊,但蔡英达没有反应,于是陆小川又哭喊着去摇晃李庆......
李庆说得没错,灾难发生时,不要相信人性,是他的犹豫害死了他们,如果他能果决一些,谨慎一些,至少不要睡得那么沉,那么或许,他们就能活下来。
“他们都死了。”
嘴里重复着楼依然的话,陆小川转身看向她,“那你呢?”
这个问题就像钉在他心头的螺丝,在此后的每一个夜晚,不断循环追问。
——“楼依然,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陆小川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晚上,当他哭到头昏,挣扎着站起身后,在里屋门口看到的那个身影。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落在猩红色的地面,楼依然站在那里,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陆小川连滚带爬地冲向了她,将一切抛诸脑后,从上到下将她检查了一番。
当时他并没思考过那个问题。
他来不及想,那对母子显然准备杀了所有人,却为何单单放过了楼依然。
因为这在当时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看到她安然无恙的那一刻,他内心从未如此感激,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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