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天。上午九点，小区已断电。
陆棠捏着马克笔，白板上的蓝色字迹迟迟未干。电子温度计播报室内湿度已达78%，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进化出腮。
电子音一停，陆棠用美工刀剔开温度计后盖，撬出一小枚圆形电池。
“叮！”门铃响起。她心脏陡然一提，狐疑地看了眼门口。
六天前，曾有人疯狂砸门大喊借水。她从猫眼望出去，发现四五个成年男女举着棒球棍和登山杖，表情不善。独居的警惕本能让她噤声，蹲在门后一动不动。
敲了几下见没人应，那伙人很快骂骂咧咧地走了。陆棠憋红了脸把冰箱拖到玄关，塞了两只阻门器。之后她还是不放心，又把能移动的家具在玄关摆成长阵，窗帘也随之拉下。这样在黑暗中仅靠一只小夜灯，她硬是坚持了五天。
“有人吗？”门外一声呼喊，听起来像个女邻居。
陆棠绕过家具来到冰箱侧面，用潜水镜对准猫眼。走廊应急灯失效，门外光线微弱，她看了半天才确定没人。
可是！那诡异的、轻声的低唤并没有停止，一下一下地重复着，“有人吗？”
一股寒意瞬间攀上她的后背直达头顶，心脏狂跳不止。陆棠想，我终于还是...疯了？
她闻到一股淡淡的土腥味儿从门缝下的气流中涌进来，刚要蹲下去看，大门突然被拍得震天响！
“砰！砰！”
“快开门！快开门！救救我！”
巨大的撞击伴随着某种刻意尖锐的叫声楔入鼓膜，陆棠吓得从椅座上摔进沙发里，小臂顿时擦出条红印。
搞什么！猫眼外空无一人，只有棵翠绿的宽大叶掌植株，每片叶子都在狠狠锤击大门。
她绝望地闭上眼，缓缓从沙发里滑下去，紧咬的嘴唇四周泛着一圈死皮，整个身子不停颤抖。
又过了几分钟，门外的撞击声渐渐小了，停下。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地游走着，一下一下擦刮着她的心脏，陆棠裸露的手臂上汗毛直立，手心被指甲抠得生疼。
她哆嗦着戴上有线耳机，轻轻按下收音机开关，不敢再发出声响。昨天她在储物间翻到这只旧半导体，兴许是房东留下的。
十二天前，家属楼管理员突然通知小区紧急封闭，住户们非常配合地进行了登记。陆棠回家时抱着采买的一堆速冻食品，心里满满的踏实感。
封楼时官方通报说得不明不白，因某种流行性病毒迅速传播，要求住户留在家中不得外出。她起初以为只有学校家属楼实行了封闭，没想到微信群里四五个朋友家同样如此。
十天前，一切互联网信号、手机信号突然中断，陆棠和朋友、父母随即失联。没有预想的聚众喧嚣，没有拥挤的恐慌奔逃，就连楼下小区的私家车都停得好端端，原地没动。那天晚上，她收到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妈妈发来的：
[棠棠，少吃垃圾食品，要多吃蔬菜。]
之后，唯一的外界信息来源就是这只收音机。没了电力，6G、互联网、AI全部从世界消失，人类回到了最原始的无线电时代。
陆棠再次尝试寻找信号频段，却心如死灰。这么多天没有楼长、街道大妈、网点管理员、民警，没有骚乱，没有战争，一切如直坠谷底般安静。
耳机里突然传来呲拉的电流声，混杂着机械播报女音，陆棠眼神一闪：
[今日是全球病毒爆发第——天，七大洲——沦陷，联合国成立临时指挥部，将前往——南——避难基地，集全球之力——世纪灾难，请幸存者——放弃希望，寻找机会——求救信号——191.9kHz，联合军将立即——营救——]
请幸存者...放弃希望。我真是谢谢你了，联合军。
猝不及防的偏头疼，饿到发作的胃痉挛和干裂开的唇角在提醒她，这么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她揉着太阳穴，轻轻掀起窗帘。
隔壁阳台的仙人掌膨大到有成人的手臂粗细，成团窝在窗角。陆棠一靠近，仙人掌像有嗅觉似地往角落里拱了拱。那块玻璃随即发出某种清脆的挤压声，她一个激灵闪身躲远。
几天前楼下出现过一家三口，走到绿化带时灌木丛里猛蹿出几条藤蔓，眨眼间把人放倒。不久后那些人身上就萌出了绿色芽叶，今天已消失不见。露天停车场一片狼藉，车窗里涨满诡异的绿色，玻璃内壁挂着层水汽。
这些…都是那语焉不详的流行性病毒搞的？她的牙齿“咯咯”打颤，太阳穴神经突跳，巨大的焦躁反复碾轧着大脑。太安静了，静得像是某一刻地球戛然停止了呼吸。
突然！无限的寂静之中，窗外不远处传来持续的巨大轰鸣。
陆棠心里一惊。突突突的发动机声混杂着嗡鸣，来自直升机高速旋转的页片！她居住的小区位于战备区，经常有演习直升机飞过，她对这声音十分熟悉。
平时扰人的噪音此时却格外动听。她立即扯开窗帘，露出玻璃上用红色马克笔写的巨大的“SOS”。本以为会有人像她一样冲上阳台求救，可当她站在那环顾四周，才发觉小区所有的阳台几乎都被绿色塞满了！
不管了，那可是直升机！它从不远处斜掠过来，强风飞旋，小区楼下的灌木被掀起，飘在半空里打转。那些东西…或者叫怪物，无根飞舞着。陆棠刚要举手求救，忽然从天而降一个人。
她还愣在原地发呆，岂料那人竟迎着玻璃直冲她来！
“咣当！”
一股大力把她撞翻在地，陆棠喉咙里冒出几丝腥甜，五脏六腑都在打架。她迎着过爆的光线眯起眼睛，镜片后折射出一个黑色身影，正对着阳台挥手。
“你…”她震惊之后才意识到一边眼镜片开裂，只看见一具五彩斑斓的黑。
“伸手。”对面开口，是位女性。
陆棠还没来得及问第二句，手腕突然一凉，金属质地的手环严丝合缝地扣上。
“别动。”
那人话音未落，已迅速把防护面罩给陆棠戴好。她力气很大，动作有些粗糙。陆棠这才感到手腕针扎似得疼，手环界面闪现出一行淡蓝色数字：26651。
与此同时，她看到玻璃渣子洒了一地，反射出刺眼的亮光。阳台外扑过来横七竖八的花草，被一张近乎透明的细网隔断，在阳光下呈现淡银色。
陆棠抚着左腕上的手环，大脑飞速运转：“你...你是联合军？”
那人捏住领口按钮，防护面罩下的声音十分清透：“**，编码26651。核对生物信息无误，即刻带离。”
说完，她低头瞄了眼地上的陆棠，又扫视客厅，看到玄关那条长龙时，似乎稍微怔了一下。
在她背后，阳台的细网边缘已被仙人掌撑开一角，带刺的毛茸触手贴着墙壁缓慢游来。
路棠大气都不敢出，伸手指了指她背后。那人见状迅速转身，抬手将双枪对准仙人掌，子弹嗖嗖飞出，嵌入肥厚的茎干里。
仙人掌对子弹并不感冒，断掉的分枝迅速补齐，移动速度明显加快。那人摸至腰间抽出一条长鞭，甩动时发出金属碰撞的叮铃声。
“你去移开门后...那堆东西。”
她刚说完，仙人掌已从头顶的吊灯上直奔两人而来！
陆棠闪身扑到沙发上，站稳后忍着手腕刺痛开始搬移家具。身后不停响起的噼里啪啦声和飞溅的暗绿色汁液都在提醒她，要是不赶紧搬完，她俩马上就得做仙人宝！
等她好不容易拖开冰箱，侧身回头一看，园区外墙上的紫藤也挤了进来。阳台忽然变得狭小拥挤，成团的绿植阻挡了光线，屋内陡然暗下来。
那人身穿黑色碳纤维紧身作战服，借助书桌的高度双脚一蹬翻身回防，手里长鞭干脆利落地划过半圈，墙壁上顿时喷溅出几注绿色汁液，散发出一种腥臭腐烂的气味。
陆棠趁她刚击退一波进攻，大声喊道：“好了！”
那人没有回头，辗转腾挪间应了句，“开门！”
陆棠的右镜片开裂，看稍远点的东西都有虚边儿。她立在门口进退两难，门里是莫名其妙的近身搏击，门外是诡异的女邻居。就...这么干等着那人。
突然一阵强风裹着她冲出大门，随即一声沉重的巨响，门被锁死。她刚要回头，身侧闪过一道绿色影子，朦胧的火红迎面而来！
“咔嚓。”
一声清脆，两米多高植株的花.径被拦腰斩断。白色粉末覆上掉落的花苞，她回头看见那人正举着灭火器。
“这是...”
“去顶楼。”那位显然没打算解释，一手拎着灭火器，一手推着她的背往楼梯上行，“快。”
路棠后背传来一股大力冲击，她被这种不容违抗的语气唬住了。想到那人刚才手起刀落，她脖子忽然一凉，抓着栏杆就往上跑。
只不过...那人高估了陆棠。此女乃重度肌无力人士，她那双腿要不是为了体现人类确实能直立行走，恨不得去洗手间都骑电动滑板车。
她住十一层，顶楼在十七层，这短短六层距离对她来说堪比珠穆朗玛峰。果然，才跑到十三层，陆棠已憋得满脸通红，下一秒干脆要昏过去。
“你，你先走，我追你好了。”
陆棠话音未落，背后那手突然卸力，她脚下一绊扑在楼梯上，慌乱中回头却看见两个...人形的东西站在转弯处。
说是人形，因为它们确实还保留着躯干和四肢的形态，只是...身上覆盖着层层细密如毛发一样的苔藓，一股咸湿血腥味儿被楼道对流的空气翻卷着，陆棠带着防护面罩还是被呛得差点吐出来。
“救救我，救救我！”
那东西头部裹满苔藓，根本不知它声音从哪发出。光是一听陆棠的耳朵就炸了，这简直和那个女邻居如出一辙，像极了某种动物刻意捏着嗓子学人说话，声线撕裂中夹杂着尖锐上扬的尾音，令人头皮阵阵发麻。
“救救我！”
陆棠的视线在那东西和黑衣人之间不停游移，声线抖得离家出走：“那...这什么东西？”
那人没睬陆棠，反手将灭火器横扫出去！不料这俩东西闪身一躲，双双直扑上来。
黑衣人不知何时已掏出两把M1911A1，只听“砰、砰”几声，那玩意儿头部就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破口处流出浓稠的暗绿色液体。
“快走。”她声音相当冷静，转身却看见跌倒的陆棠。
怔了两秒，她俯身穿过陆棠的胳膊将人一把拉起。陆棠这才有机会看清，那人左领口别着个纽扣大小的通信器，右领下角印着一行银灰色编码，R540。
R540开口：“想死还是想跑？”
“跑，马上跑！”
陆棠的位置比她高出两个台阶，起身后搭着R540稳了稳重心。早知道关键时刻还是要跑的，她一定天天去健身房库库拉心肺。不过...R540好强，她还会用枪。
或许是R540的敏捷身手给了她安全感，她边跑边忍不住又问：“你刚才杀掉的那个...是什么东西？”
R540惜字如金：“难说。”
“是人？”陆棠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脚下又软三分。
R540不时警觉地回头，以防那东西再追过来。听见陆棠竟然聊闲，R540干脆拿枪抵住她的后腰，友好应答：“闭嘴。”
火药味的余温贴来，陆棠吓得一激灵：“好好好。”
肌无力人士终于看见十七层的数字，还差半个楼层就能到达顶楼通道的消防门。她兴奋地一鼓作气冲过去，发现...门被锁了。
R540见她不动，扯着她后退两步，也看见了那条拇指粗细的锁链。两声枪响，火花飞溅，门锁被击穿。
叮铃咣啷声中，突然夹杂着几声微弱的低呼。
“妈妈，妈妈！”
“妈妈，是你吗妈妈！”
陆棠按住R540的手，刚要示意她别动。不料R540一惊，条件反射般地把她按在墙上。陆棠的头“咚”一声撞击到墙面，立刻眼冒金星。
“是个小孩。”她轻轻说。
R540抬起下巴指指消防门：“走。”
陆棠被她大力地抵住脖子，呼吸不畅。她低头看向垂落的门锁，忽然喉咙一紧，像幻听似的那声音再次无限放大。
“妈妈，是你吗妈妈！”
她固执地扭头望向幽深的楼道，侧耳辨别声音的来源。
R540见状，揪住她的领口往前一提将她反手剪住，推搡着就要开门。
通信器突然呲拉一声响起，传出女声尖叫：“警报Ivy，警报Ivy——不要——天台，不要——台！即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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