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为再次回到了他的电脑桌前。
室友从不打扰他，除了第一天搬进来那天以外，几乎再没有其他迹象能够显示这间房里多出了一个人，如果不是偶尔看到室友坐在沙发上午睡的身影，路为甚至以为那天的事是他久违的一场可笑的梦。
无论那究竟是不是一场荒缪的梦，路为也不在意了，从他签下名字的那刻他就很清楚，其实他根本不在乎住进来的是谁。
就算那双看向他的眼睛时常会在路为的脑海里闪过，他还是说不出一句话，为对方留下一如既往的缄默。
即使路为也许察觉到了什么，他仍然缝上了自己的嘴巴，关闭了通往大脑的路径，为他从不开启给任何人的夹层落上了锁。
他只会像设置好归巢程序的雏鸟，一味的回到自己的书房里。
路为再次停滞在自己的文档面前。
面对曾经经由自己手中写出来的文字，他却什么都找不到，那道曾经在他胸口熊熊燃烧的火焰似乎在不经意间熄灭了。
比起这场随时会到来的灾难还要让人措手不及。
只是非常突然的某一天，没有任何预兆，那朵特别的玫瑰花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它似乎就此隐入花田，和数不胜数的鲜花混杂在一起，在他被迷昏双眼四处流连的时候，悄悄的，悄悄的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在没能想起来的日子里，路为没有一次为此感到难过，他甚至想不起这朵值得他灌注爱意的玫瑰花，直到意识到它消失的那天，意识到再也找不到它的那天，他开始感到无比难过。
它是那么的悄无声息，就连世界都会下达最后通牒，它却离开了。
为什么一切都能寻到蛛丝马迹，唯独找不到当时那朵玫瑰，就好像它真的是自己选择悄悄离开一般，让人格外难过。
这句话被简短的打在了空白文档上，然后马上被路为尽数删除。
曾经写下的文字早就从他的手中溜走了，宛如流沙一般，漏了下去。
路为开始试图接着在自己过去的遗物后面加上新的文字。
和所有作品的续作一样，续作总是不如前作，曾经的喜悦和期待消磨殆尽，曾经的精妙和巧思转瞬即逝，哪怕耗尽了全部心神，它也比不上过去的它。
他越想填补上自己的漏洞，就越是画蛇添足。
最终路为停下了。
坐在深夜的书房里，路为把自己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屏幕的荧光照在路为的脸上。
路为的手指搭在键盘胡乱按下两个键，看着输入法里冒出来的字符，路为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眼睛。
不会移动的电脑，不会移动的主机，不会移动的屏幕。
路为随意的用拇指在电脑屏幕上一抹，擦下了一层薄薄的灰。
他又开始永无止境的沉默。
直到轻巧的敲门声传来。
“你还没睡吗？”
室友轻轻打开了书房的门。
“我吵到你了？”路为下意识说出这句话，很快又意识到不可能，以这个家的隔音来说，键盘声怎么可能传到那么远，即便他操纵十指愤恨的砸在键盘上也不可能，所以路为马上自问自答的添上下一句话，“应该不是吧。”
“你要和我一起看电影吗？”
“什么？”
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路为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可室友很快将他的来意再次重复了一遍。
“陪我看场电影吧。”
在路为给出回答之前，室友就踏进了书房，他拉住路为的手腕，轻易的把路为从椅子上拉了起来，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出了房间。
路为本该觉得冒犯的，当这个人和第一次见面站在门框外面不同擅自踏进书房的瞬间，路为就该无可抑制的感到窒息的。
可他没有。
那只泛凉的手圈上他的时候，他几乎没有抗拒的就被对方拉了起来，紧接着那只手从他的手腕微微上移，牵住了他的手。
“你想看什么？”
“我无所谓。”
明明自己才是提出观影的那个人，室友看上去却并不是早有心仪的影片，在问完路为的意见后，他随便在电视机主页点了一部电影。
看着对方透着些许矛盾的举动，路为什么都没说，他们两个靠着柔软的沙发，静静看完了一部电影。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难道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是一部讲述世界末日的灾难片。
在这部毫无惊喜的灾难片落幕伴随片尾曲播放演职表的时候，路为突然出声了。
“你觉得明天会是世界末日吗？”
“也许吧。”
“那是不是世界总有一天会毁灭？”
室友的回答了出现了短暂的停顿，他扭过头看向身旁的路为，电视机彩色的光朦胧的打在室友的脸上，几乎融化了室友的五官。
他的手略微抬起，又放了下去。
“我没有办法回答。”
可答案从来不是真正重要的。
路为侧了侧身，把自己的身体缩在沙发靠垫之间，眼看着就要把自己投身于这片柔软之中彻底睡过去，在他因为困倦滑下去前，室友揽住了他的身体。
“回房睡。”
“在这里也是一样的。”
路为没有睁眼，他缩着身子，尽力把自己蜷在了沙发上。
他有很久没有放任自己好好休眠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是前兆开始的那天，又或许是更早以前。
他的眼皮逐渐从他控制的闭紧变成了自然合上，在他还未深入的梦境里，似乎有什么在轻轻抚摸他的脊背，耳边能够隐约听到细小的响动弥漫在房屋里，但很快他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彻底睡着前，他猜他可能倒进了对方的怀里。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路为首先听到的是新闻的声音。
室友正握着遥控器坐在他身旁。
而他则枕着室友的胳膊，对方以一个半搂半抱的姿势揽着他的肩膀斜靠在沙发上。
“早上好。”
注意到两个人的姿势，路为诧异地坐起身子，发觉自己身上还多了一床被子，他甚至没空先去在意这床被子，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室友，他本就难以发声的喉咙变得更加艰难：
“你就这么坐了一晚上？”
“不算吧。”
室友看上去倒是没觉得什么，他在按下遥控器按钮的同时看向了路为，在他看过来的瞬间，那双眼睛里映出了他的影子，深黑的，在眼球表面模糊不清的影子。
路为不自觉的抓紧了压在身上的被子。
早间的新闻还在不断播报，新的异常，新的事件，新的……
前兆早就开始了，就跟雪崩之前发出低沉响动出现空隙的雪层相同，它们都是那么的微弱，弱到以人类的感官几乎无法主动察觉，可它们却一日日累加、汇集，直到它庞大到所有人都无法忽视。
迎着新闻里延绵不绝的声音，路为突然伸手抚摸上室友的脖颈。
室友没有预料到他这个猝不及防的举动，他没能立刻躲开，就这样让路为的手贴在了对人类来说无比脆弱的脖子上。
泛着凉意，一片平静，探不到任何属于血管的跳动。
现在躲开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室友垂下眼，避开了路为的目光，侧着头任由对方的手停留在他的颈侧。
“你……”
近似于心脏鼓动的声音开始在房间内回响，最初路为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随着他们保持这个姿势的时间越久，那种诡异的，仿佛心脏跳动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强烈，它规律的、强劲的，在整个房间里一声一声鼓动。
路为下意识抬起头，想要去看声音的来源，这时原本一动不动任他动作的室友把他的手从脖子上拉了下来。
“可以了，别看。”
路为知道室友是在告诉他已经足够了，可他其实并不明白，究竟什么足够了。
室友把他的手攥在手心里，却没有看向他，路为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在了他身后的墙上，落在了这个房屋上，他皱着眉头，用路为未曾见过的冷淡和警惕扫视着整个领地。
他抓着他的力道让他无法动弹，却很注意不会让他难受，路为老实的低下头，没有再试图去触碰对方。
那阵扰乱思绪的鼓动声在室友抓着他的手后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路为低着头，看着室友牵着自己的手。
前兆早就开始了。
即便人类的感官再怎么迟钝，可一天天持续累加的它早已庞大到无法忽视。
过于恰当的巧合，从第一次见面起就萦绕升腾的微妙，蔓延侵占的寂静，没有温度的触感，以及——房屋的心跳声。
仍然开着的电视机还在尽职尽责的播报新闻，在新闻的最后，他们终于揭示了实话：世界末日即将到来了。
“别怕。”
隔着被子，室友把他搂进了怀里。
路为不知道他所说的别怕是指不要害怕世界末日，还是不要害怕他，但路为什么也没说，用那段从未远去的沉默取代了一切说辞，把额头靠在了室友的肩膀上。
“不会有事的。”
他的喜爱就和这场悄然到来的末日一样，没有缘由。
路为闭上眼睛，试着抱住了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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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你说的一样，续作总是不如前作，所有的续作都像是画蛇添足一样，永远比不上真正的第一篇，可我还是写下了这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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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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