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深林密道。
午后烈阳斜照,几只麻雀停在枝头左右摆头。
老树依山而立,横枝交错,茂叶堆叠,恰好盖住了石壁下方的封闭洞口。
洞口被人遗忘多年,上面荆棘丛生,藤蔓覆盖。
忽然,地底传来咔嚓一声。
石壁下方随即有块不起眼的石头倏地自己调转了方向,洞口便唰地被打开。
断草垂落,洒下了一层沙石和灰尘。
日光照进洞内,浮灰漫天,惹得洞内之人一阵轻咳。
半响后,一名样貌无奇的黑衣男子从狭窄的洞口艰难爬出。
他伸手推开洞口上的土石块,嘴里抱怨道:“玄机阁的破机关多少年没长进了?这洞口崩坏半边了都没人发现,害我差点困死在里面。”
右护法提前用剑将窜高的荆棘挑开,但还是让脸被刮开了两道口子,不由蹙眉。
此刻若是有旁人在场,见到他脸上伤口定会十分惊讶。
棘锋而皮薄,猛然一刮却不见冒血,仿佛被刮开的是“一张脸皮”,着实诡异。
右护法站起身,还未来得及拍掉身上灰尘,就感受到了一道来自树林深处的视线。
果不其然,继而一阵脚步声徐徐传来,一位红衣男子褪去阴影现身。
定睛一看,来者单珥蓝眸,容貌惊人。
右护法冷然盯着他周身大穴,眼里警惕非常。
他入密道最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而他竟然能及时绕过断壁山前来堵人,可见实力要比想象中的更加深不可测。
只见红衣男子尧璞面带微笑,朝他拱了拱手道:“不曾想销声匿迹多年的千面狐竟与大名鼎鼎的肃怨府右护法是同一人。本王久仰,久仰。”
右护法冷冰冰道:“妖王前来此处等我,所为何事?”
尧璞示好道:“初次见面,本王自然是来送礼的。”
“妖王府与肃怨府素无瓜葛,”他握紧手中剑,举步朝前,与尧璞擦肩而过,“恕我不能奉陪。”
尧璞道:“你们楼主既然肯接夜繁的追杀令,想必不会让你空着手回去。”
“那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你要如何与楼简交差呢?说夜繁年仅十六武功盖世,你不敌而退?”
“与你何干?”右护法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两人渐渐拉开距离。
“本王想要你帮我做件事。事成之后,不仅可以帮你顺利交差,还能得到重赏,甚至……”尧璞故意停顿了下。
“解脱。”
……
此时一阵清风吹拂而过,惹得树叶沙沙作响。
风止,叶落。
剑出!
霎时间,林间潜藏的群鸟窜逃而飞,四处惊散。
出剑者万钧雷霆,杀意十足。出指者春风化雨,润地无声。
两人的身形极快,剑落指还,衣袂飘飞。
武功境界压制不仅有招式上的优劣,还有内力上的比拼。而两者皆逊者,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于是尧璞送出最后一掌,提前结束战斗。
右护法中掌后连退好几步,胸腔中血气翻涌,他连忙伸手按住,及时将血咽了回去。
一日之内先后与两位超一流武者交锋,仍是他浸淫血雨多年,此刻也有些吃不消。
尧璞负手而立,看着他道:“如此重伤,想必楼简会清楚本王的实力。右护法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妖王的身手不再是秘密,而肃怨府也终于可以出手。
右护法目光微凝。
自尧璞出世起,他的名字便一直位居肃怨府追杀榜的榜首。楼主十多年来不敢轻举妄动,就是碍于他身手成谜,不好估量损失。
“夜繁是你什么人?”他忍不住问道。
“你肯定以为本王是为了护她才暴露自己。”
“不然呢?”
尧璞眉眼弯弯,“与其说我在护她,倒不如说我是在帮你。”
“不过一次失手,楼主还不至于因此降罪于我。”
“可楼简多疑你比谁都清楚,换做别人可能没什么,但你不同,你是个明白人。”
“……”
“明白人做事,失手也是目的。”
右护法面上依旧不为所动,但却也没有反驳。
尧璞点到即止,在一旁静待。
半响。
他默然收剑,伸手。
……
又一阵清风扫过。
落叶翩然落下,正好盖在了一张被遗弃在地的脸皮上。
马车行至相府门口,夜繁将水灵背下来。
两个门童见他们回来,上前喊了一声小姐,随后牵过崔仁寿手里的马车,转身就走,全程无一人关心她的死活。
“……”这夜洛儿的人缘未免也太差了些。
进门后,又是另一番风景。
只见庭院内闲散的丫鬟下人大老远一瞅见夜繁的黑裙,脚尖就不由自主地调转方向,纷纷选择绕路离开。
于是夜繁脚下的大道越走越宽,根本遇不到人托付水灵。
崔仁寿见水灵马车颠簸了一路依旧睡得像死猪,不由惊奇。
“小姐,按理说水灵只是受到惊吓,为何迟迟不醒啊?”
“重要么?”夜繁心虚地没有回头。
崔仁寿迟疑道:“那你总不能背着水灵去见客吧。”
“见客,见什么客?”
夜繁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狐疑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江语堂在厅堂等你。”崔仁寿叹气道,“他午时来的,曲断楼传来消息后便一直坐着没走,说要等你回府见上一面。”
“既然能等我半天,何不直接来曲断楼寻我?”
“不如小姐直接去问他。”
“……崔总管这次不赶人了?”
“小姐!”
一提到赶人二字,崔仁寿就恨不得对她口诛笔伐。
只听他语速极快道:“你劫后余生,江公子连着七日造访,礼品补药样样不断,但小姐日日以身体不佳为由拒不见客,这也就罢了。”
崔仁寿喘了口气,继续道:“可如今小姐已在曲断楼现身,难不成还想以这种一戳就破的说辞赶走人家吗?你当他是猪吗?!”
“这话我可没说。”夜繁关系撇得很快。
崔仁寿闻言差点没背过气去。
“今日那人你是无论如何也要见的。”他努力平复情绪,“相府千金的礼数岂能落人口实。”
“可我今日遇刺受惊,疲惫不堪,难以见客。”夜繁推托道,明明是他每次都来的不是时候。
崔仁寿小胡子立刻耷拉下来,乜斜着她。
“……”夜繁连忙找补道,“不过人家为我忧心多日,我也该顺道问候问候。”
她开口叫停了拐角处路过的丫鬟,准备嘱托水灵给她。
丫鬟来到跟前,心里十分后悔没有早点改道。
“小…小姐,有什么事吗?”
她是小姐,不是小小姐。
夜繁在心里腹诽。
丫鬟见她没回应,目光就一直停留在她背上的水灵。
难道水灵姐已经被小姐虐待致……那她叫住她,岂不是要她做她下一个贴身丫鬟?可是她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她还没……
一想到自己命不久矣,她的眼眶唰地一下就红了。
夜繁:“……”
崔仁寿解围道:“水灵受惊晕过去了,帮忙将她扶回房内吧。”
丫鬟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慌忙从夜繁手中接过人,然后迅速逃离现场。
夜繁见状无语至极,“我有这么吓人么?”
“她胆子小,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崔仁寿说完这句违心的话后,突然觉得鼻子很痒。
两人踏上去厅堂的路。
夜繁边走边抱怨道:“江语堂这么烦,我爹怎么不赶走他?”
……
“崔总管?”
如今的崔仁寿已经听不得“赶人”二字了。
他不情不愿开口道:“相爷再烦也要看你的意思。”
“哦?”夜繁道,“那崔总管有没有一劳永逸的计策?”
“小姐去见他就一劳永逸了。”
“……看来崔总管日日热茶奉上,是一点也不辞辛苦啊。”
“我看不辞辛苦的人是小姐你吧。”崔仁寿瞟了她一眼,嫌弃意味极重。
夜繁闻言无奈摊手道:“你怎么会明白,一觉醒来全是些残花败柳围在身边,是件多么令人痛苦的事情。”
“……”究竟是谁教她这么乱用成语的?
崔仁寿停下脚步道:“小姐可知抽刀断水水更流?”
“我还知道举杯消愁愁更愁。”
“那小姐还想着一劳永逸做什么?釜底抽薪,化整为零才是上策。”
……
橘色漫天,候鸟迁徙。
一身穿青衣的男子在厅堂门前逡巡。
橘黄色的余晖映在了他脸上,显得格外焦灼。
就在这时,拐角处一抹黑亮色悠然出现,他双眼骤亮,脸上愁绪一扫而空,喜上心头,人不由热切地迎了上去。
在远处的夜繁看到此番略显暧昧的场景,不禁感慨。
她何德何能?
“洛儿妹妹!”他激动喊道。
两人一碰面,江语堂就对她身体进行了全方位的扫视,生怕遗漏了什么重要部分。
夜繁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道:“语堂…哥哥别来无恙。”
江语堂来来回回检查了四遍,才放下心来道:“洛儿好,哥哥就好。”
夜繁不由问道:“真的?”
“千真万确。”江语堂真诚的脸上全是担忧,“洛儿身子可有受伤?”
“没有。”
“那你受惊了吧,脸色这么苍白,不如先去歇息?”他关心道。
脸白是风吹的,受惊是你吓的,而歇息是不可能的。
“其实,”她突然道,“我受伤了。”
江语堂闻言一愣,“你适才不是说……”
“适才你问的是身子,”夜繁郑重地举起她那受伤的手,“又没问手指。”
“……”
江语堂随即认真查看伤势,发现伤口苍白皱巴,毫无血色。
他有些迟疑道:“伤口是泡过水吗?”
夜繁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
口水也算水吧。
江语堂道:“伤口很小,没有发炎化脓的迹象,无大碍。”
夜繁担心他又要提出让她歇息,强调道:“十指连心啊。”
“那我去让崔总管取些止痛的药粉来给你包扎。”
“呃。”轮到她语塞了。
这点小伤啄手指都不够,他竟然还要上药包扎?
“还是别劳烦崔总管了。”
江语堂见她欲言又止,问道:“洛儿有何顾虑?”
夜繁随口就道:“崔总管年事已高,还是不要让他来回奔波好了。”
……
这时从她身后匆匆赶来的崔仁寿听闻此话,差点将手中热茶泼过去。
他明明才四十出头!
用年富力强来形容他这个年纪都不为过。
江语堂见状轻咳一声,提醒道:“洛儿可真是对崔总管…体贴入微。”
夜繁随即意识到身后人是崔仁寿,于是朗声道:“这是自然。我家总管打小就照料府中诸多事宜,操劳了大半辈子,我是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区区关怀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打小就照料府中诸多事宜……
崔仁寿已经不想再听到她说任何一句话了。
他上前道:“天色渐晚,小姐不如与江公子入屋内详谈?”
夜繁见他现身,故作惊讶道:“原来崔总管也在呀!”
“……去给江侍郎泡了一壶新茶。”
“崔总管不愧是总管,果然考虑周到。”她夸赞道。
崔仁寿回敬道:“没有小姐的关怀周到。”
夜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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