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
这个词在路的意识中反复回荡，如同撞钟，震得他灵质嗡鸣。回响之镜中那黑暗拥抱光明的残像，与记忆中萨麦尔撕裂虚空接住他濒死身躯的画面重叠，交织成一张巨大而混乱的网，将他紧紧缠绕。
仇恨有了明确的方向——乌列尔。那个曾被他视为同僚，甚至在某些漫长岁月里，或许曾有过一丝微弱信任的审判天使长。背叛的毒刺深埋入骨，伴随着神格崩碎、羽翼撕裂的剧痛，此刻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但萨麦尔……这个“我们”中的另一个……
路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魔神。那双深邃的眼眸不再有戏谑或冰冷的怒意，只有一片沉静的、仿佛承载了万古星空的黑暗。他在等待，等待路的回应，等待他消化这颠覆性的真相，然后……站到他的身边。
“起源之池……是什么？”路的声音干涩，问出了记忆碎片中那个被乌列尔强行打断的关键。
萨麦尔眼底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是早有预料。“天堂的核心机密，据说关系到光明的本源，乃至整个世界的平衡。”他顿了顿，观察着路的反应，“你当年，似乎触及了某个不该被天使知晓的禁忌。乌列尔不惜以‘勾结魔神’这种罪名除掉你，恐怕与此脱不了干系。”
“那你呢？”路紧紧盯着他，“你知道那个秘密？还是说……你与我‘勾结’，是真的？”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如果他与魔神早有牵连，那天堂的审判，从某种意义上，并非完全冤枉？
萨麦尔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苍凉的嘲讽。“‘勾结’？多么轻巧的词。光明与黑暗，秩序与混沌，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眼中，永远泾渭分明，非黑即白。”他伸出手，指尖虚虚拂过路那由暗影能量构筑的、近乎透明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熟稔。
“我们之间的关系，路西菲尔，远比那两个字复杂得多。”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是盟友，是彼此唯一的知情者，是……共享着一个秘密，并因此被双方阵营同时视为异类的……共犯。”
共犯。
这个词比“盟友”更沉重，更黑暗，也更……亲密。它将他们的命运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背负着同样的禁忌，面对着来自光与暗两方的敌意。
路的心核剧烈地跳动着。他无法想象，曾经的自己，那个闪耀天堂的六翼天使，是如何与眼前的深渊魔神成为“共犯”的。他们共享了什么秘密？关于起源之池？还是别的什么？
“我……不记得了。”路有些颓然。空白的记忆让他如同无根的浮萍，只能被动接受萨麦尔灌输的“真相”。
“你会想起来的。”萨麦尔的语气笃定，“所有的一切。但在那之前，你需要力量。足够强大，足以自保，也足以……撕开天堂虚伪的面纱，让乌列尔的罪行公之于众的力量。”
他收回手，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距离。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稍减，但路的意识却感觉更加沉重。
“从今天起，你的训练内容会改变。”萨麦尔恢复了那种不容置疑的导师口吻，“不再是简单的能量操控和躯壳适应。我会教你如何运用黑暗，如何利用深渊的力量，如何将你体内那点光明的余烬，淬炼成最致命的武器。”
路的意识猛地一颤。运用黑暗？淬炼光明余烬为武器？这与他根植于本能的光明属性截然相反！
“你在犹豫？”萨麦尔挑眉，语气听不出情绪，“还是说，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你依旧放不下那可笑的、对纯粹光明的执着？别忘了，是那份‘纯粹’将你推入了地狱。”
路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接受黑暗的力量，意味着他将在背离过去信仰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但拒绝？拒绝意味着他将继续弱小，无法复仇，甚至可能无法在萨麦尔身边存活下去。更何况，萨麦尔暗示，他们曾是“共犯”，或许使用黑暗力量，本就是“路西菲尔”过去隐藏的一面？
求生的**，复仇的火焰，以及对真相的渴望，最终压倒了那源于本能的排斥。
他缓缓地、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学。”
萨麦尔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他转身，走向大厅出口。
“跟上。”
新的训练是残酷的。
萨麦尔将他带到了宫殿下方，一个充斥着狂暴深渊魔力的地穴。这里的空气粘稠得如同液态，充满了腐蚀性与混乱的低语。无处不在的暗蚀能量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刃，试图撕碎闯入者的一切防护。
路需要在这里，引导体内的混合能量，构筑防御，同时尝试捕捉、驯服一丝最微弱的深渊魔力，将其纳入自身的循环。过程痛苦不堪，那充满毁灭性的黑暗力量与他残存的光明星火激烈冲突，每一次尝试都如同在灵魂深处引爆一场小型风暴。他的躯壳多次濒临崩溃，意识在剧痛中反复模糊。
萨麦尔始终在一旁冷眼旁观，只有在路真正濒临极限时，才会出手稳住他的灵质，然后命令他继续。
“感受它！接纳它！”萨麦尔的声音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清晰地传入路的意识，“黑暗不是你的敌人，它只是力量的一种形态！你的仇恨，你的不甘，你的毁灭**，都可以成为驾驭它的燃料！”
路咬紧牙关（意识层面的动作），一次次在崩溃的边缘挣扎回来。他摒弃了所有杂念，只剩下一个念头——变强！活下去！复仇！
渐渐地，他发现萨麦尔说得并非全无道理。当他不再本能地抗拒，而是尝试去理解、去引导那狂暴的深渊魔力时，虽然过程依旧痛苦，但排斥反应确实在减弱。那丝被驯服的黑暗力量融入他的混合能量后，并未湮灭他的星火，反而像是给脆弱的火焰套上了一层坚硬的、带着尖刺的外壳。
他的力量，在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增长。虽然距离他全盛时期依旧天差地别，但至少，不再是人尽可欺的残魂。
训练间歇，萨麦尔会与他“交谈”，不再是单方面的引导，更像是一种……策略讨论。
“乌列尔根基深厚，掌控审判庭，在天堂势力盘根错节。仅凭你我现在，正面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萨麦尔摊开手掌，一团黑暗能量在他掌心变幻，勾勒出天堂山的大致轮廓，其中代表审判庭的区域闪烁着刺目的金光。
“我们需要盟友？还是……制造混乱？”路尝试着提出自己的想法。运用黑暗力量的同时，他的思维方式似乎也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萨麦尔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两者都需要。天堂并非铁板一块，也有对乌列尔不满，或对现有秩序心存疑虑者。至于混乱……”他掌心那团黑暗能量猛然爆开，化作无数细小的黑色蝙蝠，冲向那金色的审判庭区域，虽然大部分被金光湮灭，但仍有一小部分渗透了进去。
“适当的混乱，可以掩盖我们的行动，也能让乌列尔焦头烂额，露出破绽。”
路看着那模拟的景象，内心凛然。萨麦尔对天堂的了解，以及这种老辣的手段，绝非一日之功。他们过去的“共犯”关系，恐怕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入。
在地穴训练的第七天（路自己估算），路成功地在体表凝聚出了一层薄薄的、流动着暗紫色纹路的能量护盾，成功抵挡住了一道原本能让他重伤的暗蚀冲击。
他喘息着，感受着体内虽然消耗巨大却运转顺畅的混合能量，一种久违的、掌控力量的微弱的喜悦感涌上心头。
萨麦尔走到他身边，看着那层护盾，点了点头。
“还算像点样子。”
这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了。
路抬起头，看向萨麦尔。在地穴幽暗的光线下，魔神的面容似乎不再那么模糊，他能更清晰地看到对方线条冷硬的下颌，以及那双永远深邃如渊的眼眸。
“我们……”路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以前……也是这样吗？一起……谋划？”
萨麦尔沉默了片刻，地穴中只有深渊魔力流动的嘶嘶声。
“不。”他最终回答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路无法理解的、复杂的情绪，“以前……更多是我在谋划，而你，总是更倾向于用你那种……耀眼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他的目光落在路身上，仿佛透过这具暗影躯壳，看到了那个曾经光芒万丈、骄傲肆意的六翼天使。
“有时候，光太过耀眼，也会灼伤自己，以及……身边的人。”
路怔住了。他从萨麦尔的话语中，听到了一丝极淡的、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的……埋怨？或者说，是某种更深沉的、他无法理解的情感。
共犯的关系，似乎比单纯的盟友，还要复杂千万倍。
他不再询问，只是将这份疑惑埋入心底。
变强的道路才刚刚开始，而隐藏在“共犯”身份之后的，那些关于过去的情感纠葛，或许是他需要面对的，另一个更深邃的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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