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失控事件之后,萨麦尔有整整三天没有出现。
维系着路存在的黑暗力量并未消失,依旧稳定地流淌着,如同设定好的程序,精准地进行着“饲喂”和能量循环。但路能感觉到,这股力量缺少了萨麦尔意识主导时的那种……“活性”,变得机械而冰冷。
宫殿里空荡荡的,只有远处暗蚀风暴永恒的咆哮,以及魔蕈林明灭不定的幽光,透过窗户,在光滑的地板上投下变幻的光斑。
路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软榻上,尝试着独自引导体内那点混合能量。动作依旧生涩,但比起最初,已经顺畅了许多。他甚至能勉强凝聚起一小团黯淡的、混合着微白星点与深紫暗影的能量球,在指尖悬浮片刻,然后因控制不稳而溃散。
他在回想萨麦尔失控时的样子。
那双燃烧着猩红暴戾的眼睛,与平日里深邃如夜、偶尔流露出复杂情绪的眼睛截然不同。那更像是一头被囚禁在理智牢笼中的凶兽,在某个脆弱的瞬间挣脱了束缚。
是什么,能让一位强大的魔神陷入那种状态?旧伤?诅咒?还是……别的什么?
而最后关头,那股强行扭转、宁愿自伤也不愿波及他的力量控制,又该如何解释?
路发现,自己对这个囚禁者、饲喂者、身份是宿敌的魔神,产生了越来越多无法理解的疑问。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更深层次的好奇,如同藤蔓,在恐惧的缝隙中悄然滋生。
第三天傍晚(依据能量潮汐判断),那股一直维持着机械运转的黑暗力量,忽然波动了一下,重新带上了那种熟悉的、属于萨麦尔意识的“活性”。
他回来了。
路的意识不自觉地为之一紧。
沉重的石门无声滑开,萨麦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笼罩在黑暗中,但路能感觉到,那黑暗似乎比之前更浓郁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没有立刻走向路,而是停在门口,似乎在平息着什么。片刻后,他才迈步走来,步伐依旧沉稳,却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慵懒从容。
他在软榻前停下,沉默着。路的感知小心翼翼地探出,试图捕捉他此刻的情绪,却只感受到一片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仿佛三天前那场剧烈的失控从未发生。
“能动了吗?”萨麦尔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哑,但已经恢复了平时的语调。
路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一个他新学会的、用意识驱动躯壳完成的动作)。
萨麦尔伸出手,依旧是那只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掌。“跟我来。”
路看着他伸出的手,没有动。那晚猩红的双眼和狂暴的力量,还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记忆里。
萨麦尔的手停在半空,没有催促,也没有收回。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片刻。
“那天晚上……”路凝聚起意念,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传递过去,“……你没事吧?”
萨麦尔周身的黑暗似乎微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才淡淡道:“一点……旧疾。无妨。”
旧疾。路捕捉到了这个词。但他没有继续追问。他知道,萨麦尔不会告诉他更多。
他看着那只依旧伸出的手。这只手,曾精准地操控能量维系他的生命,也曾带着冰冷的触感宣告他的所有权,更在失控的边缘强行逆转了毁灭的力量。
最终,路抬起自己那由暗影能量构筑的、还有些虚幻的手,轻轻放在了萨麦尔的掌心。
触感依旧冰凉。但这一次,路似乎能感觉到,在那冰凉的表面下,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余烬般的温度。
萨麦尔的手掌微微收拢,虚虚地握住了他的手。没有用力,只是一个引导的姿态。
他牵着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走出了那间囚禁了他许久的寝殿。
长廊幽深,两侧墙壁上的魔晶石散发着永恒的幽蓝光芒。空气里流动着更复杂的味道,除了硫磺和古老香料,还有金属的冷冽、某种植物**的甜腻,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似乎是从更深处的某个地方传来。
萨麦尔走得不快,迁就着路依旧迟缓的步伐。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引路。路跟在他身后,感知如同触须般小心地探索着这个陌生的环境。他能感觉到长廊两侧有许多紧闭的石门,门后散发着各种或强大、或诡异、或死寂的气息。这里仿佛是无数危险存在的巢穴,只因走在前面的是萨麦尔,这些危险才暂时蛰伏。
他们穿过长廊,来到一个开阔的露台。露台没有屋顶,抬头便是永夜之渊那永恒不变的、翻滚着暗蚀风暴的天空。但令人惊异的是,露台中央,并非空无一物。
那里有一片小小的、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光晕的花圃。
花圃里的土壤是罕见的、带着纯净能量的月光壤,里面生长着几株形态奇异的花。它们的花瓣近乎透明,脉络中流淌着柔和的光晕,散发出一种与周围黑暗环境格格不入的、宁静而圣洁的气息。
“月幽兰。”萨麦尔松开了路的手,走到花圃边,声音平静无波,“只生长在极阴之地的月光交汇点,需要纯净的光明能量才能催生绽放。”
路怔怔地看着那片微光闪烁的花圃。在这片代表着绝望与黑暗的永夜之渊深处,在魔神的宫殿里,竟然存在着这样一片……光明的绿洲?
这太违和了。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靠近花圃。那柔和的光晕照亮了他近乎透明的躯壳,带来一种久违的、温暖而舒适的感觉。他体内那点残存的星火,似乎也因此而活跃、雀跃了一分。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最近的一朵月幽兰。
“别碰。”萨麦尔的声音阻止了他,“你现在的状态,任何直接的光明刺激,都可能引动本源废墟的崩溃。只能远观。”
路的手僵在半空,然后缓缓收回。他看着那些在黑暗中静静绽放的、脆弱而美丽的花朵,内心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萨麦尔……为什么要在这里种植月幽兰?是为了研究?是为了某种黑暗仪式需要的材料?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他转过头,看向站在阴影中的萨麦尔。魔神的半个身子隐在廊柱的暗影里,只有下颌和紧抿的唇线被月幽兰的微光勾勒出冷硬的轮廓。他正看着这片花圃,那双深邃的黑暗眼眸中,倒映着点点微光,神情是一种路从未见过的、混合着追忆与某种沉重痛楚的……温柔?
路的心核猛地一缩。
这个表情……这个眼神……
一些更加清晰、却依旧破碎的画面,如同被微光点燃的萤火,骤然划过他空白的意识——
· ……璀璨的星河下,不再是永夜,而是流淌着圣光的天堂某处隐秘角落。一个有着灿烂金发、舒展着六只光翼的身影(是他自己?)正俯身,小心翼翼地将一株幼嫩的、散发着微光的植物,移植到一片经过精心调理的土壤中。 *
· ……另一个身影站在不远处,倚靠着廊柱,姿态慵懒。他笼罩在淡淡的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双含着笑意的、深邃如夜的眼睛。那双眼睛,正专注地凝视着那个忙碌的金发身影,眼神温柔而……充满了占有欲。 *
· ……金发天使抬起头,对着阴影中的存在露出了一个明亮得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的笑容,说了句什么。阴影中的存在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磁性而愉悦…… *
画面戛然而止。
剧痛如同利刃,狠狠劈开了路的意识!他闷哼一声(躯壳发出了类似的声音),猛地抱住头,蜷缩下去,躯壳剧烈地颤抖起来,那点灵魂星火仿佛随时会熄灭!
“路!”
萨麦尔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瞬间出现在他身边,一股强大而稳定的黑暗力量立刻涌入,强行镇压那因记忆碎片冲击而濒临崩溃的本源!
“看到了什么?”萨麦尔的声音紧绷,扶住他颤抖的肩膀。
路剧烈地喘息着,意识一片混乱。金发……六翼……天堂的角落……月幽兰?还有……那双眼睛!那双在记忆碎片中含着温柔笑意的、深邃如夜的眼睛!
他猛地抬起头,透过因痛苦而模糊的感知,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萨麦尔。
是这双眼睛!
虽然此刻这双眼睛里只有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那轮廓,那深邃的质感……绝不会错!
记忆碎片中,那个站在阴影里,温柔凝视着六翼天使的存在……就是萨麦尔!
他们……他们曾经……
“你……我……”路艰难地吐出几个音节,灵魂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痛楚与巨大的震惊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萨麦尔看着他那充满了痛苦、困惑和难以置信的眼神,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了然,有痛惜,还有一丝……计划得逞般的深沉。
但他开口时,声音却依旧是平静的,甚至带着一种引导性的温和:“想起什么了,是吗?那些被埋葬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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