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在如此紧张的情境下，凌叙还是生出一丝尴尬来，整个人简直像一只提线木偶，包裹在宽大的衣服里，手脚僵硬地从窗帘后挪出来。
阳光就照在凌叙的身后，落在他的发丝上，他身量不算矮，但是长得偏瘦，眉眼之间还有些少年的稚拙。
萧至仔细打量着对面的跃变人，感到有些失望。
他以为能从实验园逃出来的跃变人肯定有过人之处，不是说必须多么高大威猛，但至少不是面前这种，眼神软弱，皮肤白净，长着无辜脸，一副孱弱好欺负的模样。
萧至有些头痛地想，开始怀疑和他做交易是否可行。
凌叙坐到他对面的软沙发上，脊背挺直，双手放在腿上坐得规规矩矩，眼睛盯着萧至书桌上的宽屏电脑，他飞速抬起眼睫再垂下，抓住间隙观察萧至。
对面的人冷漠地抬起一点下巴，长着一双让人很难不注意的、幽深的眼睛。
“我会先问你一些基本问题，这关系到我们最终是否能达成合作，你要如实回答。”
凌叙木讷地点了点头。
像在被审问一样，他紧张地想。
“姓名？”
“凌叙。”
“哪几个字？”
“凌晨的凌，叙述的叙。”
“年龄和职业？”
“22岁，博士在读，还有一年毕业。”
“研究方向是什么？”
“应急建筑防护与心理修复。”
说到这里，萧至抬头看了凌叙一眼，“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平原区的吗？把你的猜测都讲讲。”
“被绑架。”凌叙回忆道：“我拼到一辆黑车，司机和其他乘客是同伙，背后可能有专业组织，专挑无权无势的跃变人下手，但我不清楚他们通过什么手段穿过的屏蔽墙。”
“没有其它的吗？”
“还有一点，被绑架的跃变人的相似之处，我们都具有某些特殊能力，这种能力源自跃变人体内融合的动物基因，比如知更鸟可以感知磁场，电鳗可以产生高压电流，我是北极燕鸥，擅长高空悬停。”
凌叙停顿了一下，“把这些综合起来，很像军方可能开展的人体研究。”
说完后，凌叙突然反应过来，面前这位就是平原区军方的长官。
完了，不会踩到雷区吧？
凌叙用上目线和萧至短暂对视了一下，惴惴不安地闭上了嘴。
“你很聪明，推测的方向基本正确。”长官的反应显然没有在生气。
“我需要你做的，就是拿到实验室用跃变人做军事研究的证据。”
萧至说两个月后，会有一支地质研究队前往西部大陆，如果能顺利拿到证据，他会安排凌叙坐上那趟列车，尽快回到家乡。
但他没有告诉凌叙具体要做什么，只说到了需要的时候，会提前通知任务内容。
凌叙躺倒在床上，消化着今天经历的一切，在实验园的那场逃杀像梦一样虚无，身体下床垫柔软的触感却是真实存在的。
那个几天前刚结束长假，按部就班准备返校的凌叙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竟然被绑架到平原区，经历了流血和死亡，还阴差阳错地卷入了军方内部事件里。
他现在知道了很多平原区军方的内部信息，萧至难道不怕自己泄密吗？等到帮萧至完成任务，他会不会被灭口？
凌叙把手搭在额头上，用力摇头让自己停止胡思乱想。
来都来了，就走一步看一步，静观其变。
之后的几天，凌叙基本上没怎么见到萧至。
他被允许住在客卧，可以在家里自由活动，不可以出门。如果有客人来，需要变成鸟类伪装，为了合情合理，萧至还特意购置了一款鸟笼，对外宣称自己救助了一只受伤的北极燕鸥。
但萧至的社交似乎极其贫乏，海关中心的工作很忙，每天都要进行大量排查，凌叙偶尔会听到萧至在通讯器中和副官讨论这些事务，根本没有人到家里来做客。
萧至家里的一切设备从简，没有电视，没有游戏机，唯一的电脑需要萧至的指纹解锁。
就连食物都是预制的成品，在冰箱速冻区，只需要拿出来放到微波炉加热，就能变成一份还算不错的食物，根本无需动手。
这导致凌叙唯一的活动就是在萧至的书房看书，还有从窗户向外望着发呆。
除了第一天因为不会使用热感应门锁，被困在卫生间整整一下午，晚上萧至回家后才被解救出来。其余几天都过得很平淡。
直到一周后，萧至带了一个窃听器回家。
那是一枚扁扁的、直径还不到两毫米的金属色圆柱体，单看外表完全联想不到这是一枚窃听器。
凌叙的任务就是在萧至去参加军区总司令顾远闻的寿宴时，把这枚窃听器装到顾远闻的别墅内。
萧至点开一个文件，把电脑屏幕转向凌叙，是一张详细的街区地图。
“我会在这个位置把你放下，你要往正东方向飞，遇到的第一栋三层别墅就是目标，然后找到三楼南向，右数第二个窗户，把窃听器放进去。”
“能记住吗？”
凌叙边点头边回答：“能。”他在点头时会下意识抿嘴，脸颊肉就会变得格外明显。
萧至盯着他的表情，有些玩味地说：“我相信你能做到，毕竟快要博士毕业，书应该没有白读。”
…难道好好说话会变成丑八怪吗？
凌叙翻了一个隐秘的白眼，身体转向一边，不想理这个没有礼貌的原始人类。
只是没想到，晚上海关中心出了意外，智能监控系统捕捉到两个黑市逃犯的面容，萧至接到消息后匆匆离开。
海关中心配合警方排查，很多资料权限都需要萧至授权，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来。
凌叙很早就做好准备，只等着萧至回家带他出发，他看到打开家门的萧至时，被吓了一跳。
萧至眼下有淡淡乌青，一看便知彻夜未眠，他匆匆换了身西装，对凌叙说了一句，“出发，快来不及了。”
凌叙盯着他下巴上的胡茬，短暂思考了一下，转身去厨房拿了东西才出门。
凌叙乖乖坐到后座，把手上的东西往前伸，递给驾驶座上的萧至，“补充一点能量吧。”
萧至的余光瞥到，那是一瓶无糖酸奶。
他诧异了一瞬，转头郑重的拒绝了凌叙，“谢谢，不需要。”
“你真的不要休息一下吗？”凌叙还是不放心，小心翼翼地问。
“不用。”萧至回答的很干脆。
凌叙欲言又止，伸出去的手默默收回，把那瓶酸奶抱在胸前。
萧至发动引擎，车开上了立体悬浮车道。
这是凌叙第二次在平原区坐车，和上次俞兰开车时不同，从城郊进入母城城区可以走普通公路，而这次的目的地在1号子城，从母城去往其他子城只能走悬浮车道。
原始人类的科技与文明已经突飞猛进，而西部大陆的科技水平和一百年前相比，几乎没有任何进步。
凌叙从来没有在如此高度下乘坐过如此快速的汽车，窗外的景象飞速后退，让他更加不安，他盯着后视镜中萧至的脸，再次小声发问：“你的车技怎么样？”
萧至脸上恍然大悟的表情一闪而过，几秒沉默后，驾驶座上的人缓缓开口：“空军指挥部的演练，48小时不睡觉是常态。”
心思被戳破，凌叙感觉有些尴尬，他讪讪道：“生…生命安全最重要，有句古话不是这样说吗，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哦。”萧至简短地回应，按下方向盘右侧的一个按钮，后座的车窗缓缓下降。
凌叙不懂萧至的意图。
萧至却能读懂凌叙的想法，“如果你担心，可以跟在车后面飞，没记错的话，北极燕鸥是一种很擅长飞行的鸟类。”
凌叙看不清萧至的表情，但能听出萧至说这句话的语气比平时轻快。
原始人类果然更加狡猾，以逗弄跃变人取乐。
凌叙有些确定这个人没有疲劳驾驶了，因为还有精力取笑，凌叙有些忿忿，不想再同萧至交流。
一个小时后，一辆银灰色的汽车在路边停靠，一只白昼鸟从车窗内飞了出来，看起来和城市内普通的鸟类没有任何区别。只有近距离接触才能发现，白昼鸟的右爪上带着一只精巧的脚环。
凌叙按照规划好的路线，先降落在东边第一栋别墅周边的树上，他盯着下面的通道，看到萧至的车开到了停车区。
萧至曾事先确认过，目标房间是三楼楼梯边第一个房间，顾家的保洁到三楼后，会首先进入目标房间，打扫在傍晚固定的时段进行，很容易确认时机。
凌叙只需要隐匿在树上，等待萧至做出特定的动作，提醒他开始行动。
等待总是漫长的，宾客来过很多批，凌叙甚至还看到了俞兰，天色由明亮变为迟暮的昏黄，树上蝉鸣减弱，还是不见萧至出来。
别墅内灯火通明，熙攘热闹，人群来来往往，也许黄昏本身就带有伤感的基调，凌叙隐匿在枝叶和暮色中，突然感到意兴阑珊。
他好想回西部大陆。
那里有老师，也有伙伴，有熟悉宿舍和街角，虽然读博很辛苦，兼职打工很累，却自由自在。
而这里的热闹，没有一处属于凌叙。
凌叙孤单地望着别墅旁的院落，一片熟悉的衣角突然闯进他的视野。
萧至抬头望向他所在的树丛，视线就这样撞进凌叙的眼睛，暮色洒在萧至的身上，为他整个人渲染上暖色调。
或许是晚霞的光线加持，萧至的眼睛褪去了平日的冰冷幽深，显得温柔而坚定。
那一瞬间，凌叙觉得万籁俱寂，只有沙沙的风声响在耳边。
萧至抬起手腕，低头看了一眼表盘上的时间。
这是他们约定的动作，时机到了。
凌叙没有犹豫，快速飞行绕到别墅的南面，右手边数第二个窗户果然开着，他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窃听器很顺利的放了进去。
等到凌叙又飞回栖身的树枝时，萧至已经回到了室内。
凌叙盯着萧至刚才站的那块空地，他看得有些出神。
空地后有一排花坛，种满了绣球花，那些花朵在暮风的裹挟下，簇拥着摇摆，像是在和凌叙打招呼。
“喵……”
猝不及防的猫叫声打断了凌叙的情绪，他回头观察，才发现身后的树干上不知何时，爬来一只黑猫。
黑猫的金色瞳仁直勾勾地盯着白昼鸟，好像下一秒就要扑过来，撕咬白昼鸟纤细的脖颈。
凌叙顿时打了个激灵。
剧情需要，疲劳驾驶不可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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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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