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师青绾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起初她还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外面不时传来骇人的巨响，风声里夹杂的重物坠落声、金属扭曲声，玻璃破碎的声响，还有人惊恐的尖叫，每一种声响都让她指尖发紧。
万俟韵的呼吸始终平稳，仿佛外面天崩地裂都与她无关，她将师青绾护在怀中，连头都没有抬一下，手掌有节奏地拍着她的后背，像给慌乱的心跳打拍子。
渐渐地，那些可怖的声响就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楼体的摇晃渐渐变得规律，像一艘经历风浪后终于找到平衡的船，逐渐稳定下来，外面一片宁静。
“好像……没怎么晃了？”师青绾试探性地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沉默而有些哑。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几乎贴在万俟韵颈侧，说话时气息拂过对方突起的锁骨。
万俟韵终于稍稍松开手臂，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她的侧脸在浴室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锋利，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那是一种死寂般的宁静，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刚刚还肆虐的狂风和喧嚣的声响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连雨也不再下了。
仅听声音万俟韵就大致判断出情况了，“我们现在应该在台风眼里，看样子应该能安静一段时间。不过这是暂时的，等台风眼过去，刚才的事情，我们可能还要再经历一遍。”
她声音带着刚从紧绷中松弛下来的沙哑，抬手撩起师青绾散乱的头发，指尖不经意蹭过对方的耳廓。
师青绾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理智归位，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贴得有多近。
她的膝盖抵着万俟韵的膝盖，胸口几乎贴着对方的肋骨，连呼吸都缠绕在一起。
“要不要出去看看情况？”师青绾撑起身体和万俟韵拉远了距离，声音里带着一点刻意的轻快。
“好。”万俟韵点点头，说着朝师青绾伸出了手，“能拉我一下吗？腿有点僵了。”
师青绾连忙拉住她的手，把她从浴缸里拽起来，她的手光滑细腻摸着一片冰冷，像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玉石，拉着让人舍不得松开。
“很难受吗？”看她活动着四肢，师青绾有些歉意，她总在给万俟韵带来麻烦。
“没事，走吧，我们出去看看。”万俟韵摇摇头，带着师青绾出了浴室。
师青绾当时举动很突然，两人的手机都忘在了客厅，在沙发上找到手机，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了。
都这么久了……
看了看依然□□的落地窗，万俟韵松了口气，还好当时是她亲自去选的，质量还是有保障的。
门窗都完好无损，客厅里除了凌乱一点也没什么问题，只要再撑过一次，就没事了。
看着群消息提示999 ，万俟韵点开业主群，开始回拉消息，看看他们都聊了些什么。
【7栋2103的落地窗全碎了，他们家的人也被风卷出去了！！！】
【我也看到了，太恐怖了。】
【我们这栋好像也出事了，我看见楼上有东西掉下来了，不知道是哪家。】
每条消息都配着触目惊心的照片，万俟走到窗边，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7栋2103客厅的场景。
没有雨幕的遮挡，7栋2103的惨状清晰可见，整面落地窗像被巨兽撕开一个大口子，狂风卷着雨水长驱直入，将客厅里的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沙发被掀翻在地，茶几碎成几块，窗帘像垂死的白旗般在风中疯狂摆动。
最触目惊心的是在21楼和20楼中间一个模糊的人形物体吊在中间，随着轻轻摆动着，像破败的布偶。
暗红的血迹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从外墙一直拖曳到20楼的窗台，万俟韵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别看了。”师青绾拉了拉万俟韵衣袖，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她，这种在灾难中看见亡者的感觉，她再清楚不过了。
她拉着万俟韵离开窗前，不让她看这些东西。
万俟韵看着情绪淡淡的师青绾，让她觉得奇怪的是，她害怕又不害怕的态度。
目光落在师青绾冷淡的面容上，她的睫毛不停颤动，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可那双眼睛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某种近乎冷漠的疏离。
“你……”万俟韵犹豫了一下，声音放得极轻，“不怕吗？”
师青绾转过头，月光在她瞳孔里映出两潭深不见底的静水：“怕什么？”
“那个。”万俟韵用眼神示意窗外，那具仍在风中轻轻摇晃的尸体，“感觉你的反应好平淡。”
“大概是见多了。”听到万俟韵的疑惑，师青绾淡淡回应，“我以前没有经历过超强台风，但我经历过特大地震，这种见多了，就麻木了。”
她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全是认识的、不认识的……人。”
万俟韵的呼吸一滞。她看见师青绾的眼神突然变得很远，仿佛透过眼前的狼藉看向某个更可怕的场景。
“最开始还会哭，后来就麻木了。”师青绾的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微笑，“灾难来临，有死亡是必然的结果。”
“所以你害怕地震，怕楼晃。”万俟韵慢慢明白过来，为什么刚才师青绾的反应这么过激，原来是有阴影。
“差不多吧，那种感觉很不好。我也……不喜欢。”师青绾点点头，默认了这个说法。
虽然师青绾没有细说经过，但从她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瞬间黯淡的眼神里，读懂了那些未说出口的伤痛。
万俟韵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覆在师青绾的手背上，“我会陪着你的。”
师青绾怔了怔，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谢谢。”
“不客气，反正现在我们也出不去，就相互陪伴吧。”万俟韵语调微微上扬，把师青绾从低落的情绪中引出来。
“哈哈，好吧。”师青绾果然被吸引了，表情轻松了不少。
手机突然在万俟韵掌心震动，一条新消息弹出：【海富路那边整栋楼塌了！视频.MP4】
点开视频，画面剧烈晃动，隐约可见一栋二十多层的高楼在狂风中像积木一样倾斜、坍塌，钢筋混凝土在自然力量面前脆弱如纸。
拍摄者的尖叫混着轰隆巨响刺破夜空：“我靠，楼倒了！救命啊——”
视频戛然而止。
砖石飞溅，玻璃粉碎，无数生命在瞬间被掩埋。洪水依旧凶猛，无情冲刷着大地，就连一点点救援的机会，也不给予。
【连房子都吹倒了，这次的台风也太恐怖了，这还是头一次遇到。】
【那个楼盘不是才建起来5.6年，这么容易被台风吹倒的吗？】
【你也要看质量吧，这几年房价涨得那么快，有多少房子偷工减料过，就为了赶工期快点交房赚钱的，我记得这个小区质量就爆出质量有点问题。】
【我们这个小区十年前建的，质量还是保障的。】
【现在台风眼，一会儿还要再来一次，这次不知道多少房子又要遭殃了。】
万俟韵收起手机，看着开始整理客厅的师青绾，这些事情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
她陪着师青绾收拾了客厅，然后到卧室拿了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将被褥仔细铺在浴缸底部，再放上一个枕头。
浴缸冰冷的陶瓷壁与被褥柔软的触感形成鲜明对比，她试了试，很舒服。
至少一会儿，她能有个舒服环境。
“你要来试试吗？会不会有点薄，还要加一层被子吗？”万俟韵提议。
师青绾摇摇头，站在原地没动。她的目光落在浴缸里那方小小的空间，两个成年人在里面会挤得像沙丁鱼罐头。
这个认知让她耳根微微发热。
“我去拿点吃的喝的。”师青绾突然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浴室。
万俟韵望着她仓皇的背影，若有所思。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意外地发现皮肤有些发烫。
窗玻璃上映出她的面容，她脸上带着一点微笑。
厨房里，师青绾打开冰箱，冷光照亮她泛红的脸。
她抓起几瓶矿泉水，又胡乱拿了小面包，塑料袋在她手中发出刺耳的哗啦声。
“冷静点。”她对自己说，“只是个浴缸而已。”
她走到客浴，看着主卧室门大打开，她脚步一顿，主卧里也有一个卫浴来着。
又转头看着已经在浴缸里躺好的万俟韵，师青绾假装忽视了这个发现。
万俟韵已经半靠在浴缸里，被子整齐地盖到腰间。浴室的暖光灯给她白皙的皮肤镀上一层柔和的蜜色，黑发散落在枕头上，像一幅水墨画。
她似乎有点困了，头歪着靠到一边，双眼合上闭目养神。
她轻手轻脚走到浴缸旁边，将东西小心放在浴缸边的平台上。
细微的响动还是吵醒了万俟韵，她缓缓抬头看着她，暖黄的灯光下，她的瞳孔呈现出琥珀般的色泽，很漂亮的眼睛。
万俟韵拍了拍搭在腿上的被子，向师青绾邀请道。
“现在……要进来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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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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