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的气声，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师青绾光看着她眼下的淡青色阴影上，眼中挡不住的倦意。
算算时间，万俟韵还比自己少睡几个小时，她蹲在浴缸旁边，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你先睡一会儿吧，今天那么早醒了。”
“…你呢。”万俟韵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我在旁边坐会儿，有动静了我叫你。”师青绾坐在浴缸边的平台上，看着她。
万俟韵半阖着眼，手指从被子里探出来，轻轻勾住师青绾的衣角，孩子气的动作让师青绾心头一软，“快睡吧。”
她的睫毛又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合上。她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下来。
师青绾静静注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睡颜，白天张扬的面容，在睡梦中显得十分温柔。
窗外一片静悄悄，显示准备酝酿更大的风暴，师青绾掏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脸上。
业主群里的消息还在不断刷新，每一条都令人心惊肉跳。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关掉了群聊。
此刻她不想思考残酷的现实，能多一刻安宁也是好的。
万俟韵睡觉很乖，睡着时毫无防备的模样与清醒时的冷静自持判若两人。
三个小时以后，台风眼过去，楼房又开始在风暴中晃动，师青绾按约定叫醒了万俟韵。
手指轻轻戳了戳万俟韵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把人从睡梦中唤醒又不会太突兀。
万俟韵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眼底的迷茫只停留了半秒便被清明取代，她坐起身时动作还有些发僵，显然没完全睡够。
感受到房屋的震动，她顺手就把师青绾拉到怀里，让正在犹豫的师青绾有了合理的借口。
师青绾都有点习惯了，窗外的风声依旧刺耳，重物坠落的巨响和玻璃破碎的声音不时传来。但这些可怖的声响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在了外面，没那么容易侵入她的心底了。
万俟韵看着乖乖趴在自己怀里的人，眼中也开始思索，师青绾好像一点不抗拒和她的肢体接触。
她的生理上是接受的，但是心里偶尔想起什么的时候又会排斥，她总得找个机会好好问一下。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风暴才停下。
师青绾伸了伸懒腰，从浴缸里站起来，外面依旧灰蒙蒙地下着雨，不过雨势小了很多。
走到窗边，师青绾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一股混杂着泥土、雨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气的风灌了进来。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将窗户完全推开。
从这个高度俯瞰，整座城市仿佛被巨人的手掌狠狠碾过。树木连根拔起，车辆像玩具般堆叠在一起，街道上漂浮着各种残骸。
远处一栋高楼被从中间拦腰折断，上半截楼体歪斜地搭在隔壁的裙楼上，裸露的钢筋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刺出狰狞的弧度，碎砖和混凝土块堆满了半条街道。
更可怕的是许多高楼看上去都歪歪扭扭，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浑浊的洪水还在缓慢上涨，能从一楼的窗户倒灌进去，看上去已经超过一米五了，水面上漂浮着纠缠的电线、断裂的广告牌钢架，还有…… 穿着各色衣物的躯体。
师青绾喉咙里涌上酸涩的腥甜。地震时她见过尸横遍野，却从未见过这样被水浸泡、被风撕裂的惨状。
生命在这里被碾成泥，连完整的死亡都成了奢望。
这哪里是台风，这简直就是末日。
窗外的雨搭在玻璃发出噼啪声响，像是无数只手在拍打着求救，又像是死神的指甲在刮擦棺木。
“走吧，我们去客厅看看。”万俟韵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只看了一眼外面的世界，就不敢再看了。
“嗯。”师青绾点头，两人的情绪都不高，回到客厅看见没破掉的窗户，也算松了口气。
两人在客厅待了没一会儿，敲门声就突兀地响起，咚咚咚，节奏又轻又急，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带着股不容拒绝的迫切。
她和万俟韵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这种时候，谁会来敲门？
万俟韵朝猫眼的方向偏了偏头，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透过猫眼玻璃往外看。
一男一女鬼鬼祟祟地在她家门口，那个男人就是昨天她们在楼道里遇见的人。师青绾也靠近门口，听见他们在门外小声嘀咕。
“真没人吗？”
“确实可能出事了，刚才管家让在群里报平安，这家人也没有消息，我们多敲两次，如果还是没人答应，我们就想办法进去看看。”
“那试试吧。”
咚咚咚——
敲门声比刚才更重了些，门板被震得微微发颤，连带着客厅里的空气都紧绷起来。
外面的男声压低了些，却足够清晰地传进来：“有人在吗？我们是隔壁的租户。”
紧接着又是一阵密集的叩击，咚咚咚，咚咚咚，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丈量屋里人的耐心。
师青绾和万俟韵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困惑，师青绾拿起手机开始翻看群消息。
隔了一会儿，万俟韵重重咳嗽了一声，门外瞬间安静下来，她隔着门询问两人有什么事情。
门外两人听到屋里有回应之后，眼神有些失望，男人推了推一旁的女人，示意她开口。
“你好，我们是1602的租户，看到你们没有在群里回消息，有点担心你们，所以过来看看。”
师青绾往上翻了许久才看清混乱的源头。最早的消息是凌晨发的，来自一楼的几户人家。有人拍了自家客厅被洪水淹没的视频。
浑浊的水已经漫过沙发扶手，漂浮的拖鞋和盆栽在水里打着转，有人站在凳子上，显然已经没法住人了，一楼住户集体要求往楼上搬。
0801：【我们房间不够，问问其他业主呢，他们或许可以。】
0102：【谁家有空房间匀一匀，等水退了就走】
0101：【我们可以付钱，就当是租一间房。 】
回应他们的大多是沉默，最后1103的主人接纳了0101的业主，其他两家依旧没有着落，只能缩在楼梯间，一遍又一遍在群里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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