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梦远书城!手机版

您的位置 : 梦远书城 > 宫斗宅斗 > 莫问离琴远 > 第22章 金丝雀的哀鸣

第22章 金丝雀的哀鸣

钻石的经纬缠成星轨,

水晶鞋底,步步绽开霜的荆棘。

喙尖叩击金笼的裂隙,

迸溅出灼烫的碎屑——

自由是沉在深海的磷火,

一尾未被驯服的幽光,

在暗物质里倔强呼吸。

当镜面映出冰刃的舞蹈,

锁链在颈间低吟咏叹调。

你练习分辨鱼子酱的年轮,

舌尖却尝到誓言铁锈的咸腥。

看啊,那穿透云层的羽毛,

正携带琴键上未干的泪滴,

悬停在风暴将至的刻度里。

深湾一号顶层,“离宫”的巨大落地窗将深川的夜色尽收眼底。霓虹熔金流淌,钢铁森林匍匐脚下,勾勒出冰冷而辉煌的轮廓,一直融入远处墨黑的海平面,与倒映的破碎星空连成一片幽邃的幕布。室内,意大利黑金花大理石地面光洁如镜,反射着头顶那由数百颗水晶手工编织而成的巨大枝形吊灯投下的迷离光晕。空气里昂贵的雪茄、清冽香水与金钱堆砌的奢华气息近乎凝固,背景若有若无的古典爵士钢琴曲如丝绒流淌,却穿不透琴远心头那道日益厚重的冰墙。

琴远赤脚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昂贵的丝质睡袍下摆拖曳着,像一片失去依托的云。她停在落地窗前,城市的流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颈间,那颗名为“海洋之心”的十克拉深海水滴形蓝钻,在昏暗光线下幽幽闪烁,如同一条无形锁链的冰冷搭扣,沉重地坠在锁骨下方温热的肌肤上。镜中那双曾盛满阳光与梦想的眸子,如今只余一层挥之不去的薄雾,雾霭深处,是空洞的疲惫和被抽干灵魂的惊惧。

脑海里,便利店雨夜监控画面和503窗台下那几滴暗红血迹,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她的神经。韩离指尖那枚黑玉戒指的冰冷触感,仿佛还停留在她被迫仰起的下颌上。那晚书房的致命窥视后,韩离什么也没说,只是那目光,深潭般将她溺毙。恐惧依旧如影随形,腕表上那个微小的绿色定位指示灯,像一只永不眨动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她。

一股巨大的窒息感攫住了她。这黄金牢笼,这无处不在的窥视,这连哭泣都要压抑的绝望……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徒劳的挣扎!

一个念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猛地撞进脑海。

琴远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她转身,走向那张宽大得令人心悸的床。丝绒被褥柔软得像陷阱。她没有躺下,而是缓缓地、脱力般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背脊抵着同样冰冷的床沿。她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环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小幅度地颤抖起来,如同寒风中一片凋零的叶。

起初是压抑的、破碎的呜咽,从紧咬的唇齿间艰难溢出,像受伤小兽的哀鸣。很快,这呜咽失去了控制,演变成剧烈而无声的抽噎,整个身体都随着这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震颤。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腥甜的铁锈味,不敢发出一丝过高的声响。这卧室,这“离宫”的每一个角落,谁知道有没有隐藏的耳朵?韩离是否正通过某个屏幕,欣赏她此刻的崩溃?这念头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时间在死寂和无声的泪水中缓慢爬行。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短促而克制,是女佣云姐。

“琴小姐?您还好吗?”云姐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

琴远没有抬头,埋在膝间的脸用力蹭了蹭,试图擦干狼狈的泪痕,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刻意的虚弱:“……进来。”

门无声地滑开。云姐端着精致的银质托盘,上面是一盅还冒着袅袅热气的燕窝。她一眼看到蜷缩在地板上的琴远,脸上瞬间掠过一丝真实的惊惶:“小姐!您怎么了?怎么坐在地上?”她慌忙放下托盘,快步上前想要搀扶。

琴远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手,依旧低着头,长发凌乱地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尖细的下颌和苍白的唇。她的声音细若游丝,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疲惫:“没……没事……就是……突然好难受……头晕……心口……喘不上气……”她适时地发出一声细弱的抽气,身体配合地又晃了晃。

云姐更慌了:“难受?我这就叫医生!”她转身就要去按墙上的紧急呼叫铃。

“不!”琴远猛地抬头,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瞬,随即又虚弱下去,带着哀求,“别……别叫医生……我……我躺一会儿就好……别惊动……别惊动离……”她刻意提起韩离的名字,眼中迅速蓄满泪水,楚楚可怜,又带着深切的恐惧,“求你了,云姐……我不想……不想让他觉得我麻烦……”泪水适时地滑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留下蜿蜒的水痕,脆弱得不堪一击。

云姐伸向呼叫铃的手顿住了,脸上写满了为难。“琴远小姐这模样确实吓人,可少爷……”她想起韩离那双深不见底、不辨喜怒的眼睛,想起他对琴远小姐那种近乎病态的掌控欲。如果贸然惊动他,而琴远小姐又真的只是“躺一会儿就好”……云姐打了个寒颤。

“可是小姐,您这……”云姐看着琴远惨白如纸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终究不敢冒险,“要不……您先回床上躺着?我给您端点热汤来?您这样坐地上太凉了,会生病的。”

琴远顺从地点点头,借着云姐的搀扶,几乎是半拖半抱地被扶回了床上。丝绒被褥带着阳光烘烤过的暖意,却丝毫温暖不了她冰冷的四肢。她虚弱地陷在柔软的枕头里,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唇色淡得几乎透明。

云姐忧心忡忡地守在一旁,用温热的毛巾小心擦拭她额角并不存在的虚汗。琴远紧闭着眼,感官却异常敏锐地捕捉着门外的动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在冰面上行走。云姐显然没敢立刻通知韩离,只是用内部通讯低声吩咐厨房准备易消化的热粥和小菜。

这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吗?琴远的心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装病,是她能想到的最初级的反抗,一种无声的抗议和试探。她在赌,赌韩离的反应,赌自己在他心中“完美藏品”的价值,是否值得他暂时放下掌控,施舍一点虚假的“喘息”。

脚步声。

并非云姐那种轻巧谨慎的步子。那是一种沉稳、笃定、每一步都带着天然掌控感的步伐,由远及近,踩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如同踏在琴远紧绷的心弦上。

琴远闭着眼,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强迫自己更深地陷进柔软的枕头里,呼吸刻意放得又轻又浅,带着病弱的紊乱。她放在被子外的手,指尖微微蜷缩,透露出主人极力掩饰的不安。

厚重的卧室门无声滑开。

一股冷冽的气息混合着室外微凉的空气涌入,瞬间冲淡了室内暖香的沉闷。琴远能感觉到那道极具压迫感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如同实质的探照灯,将她从里到外扫描得无所遁形。她甚至能想象出韩离此刻的神情——那双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带着审视玩味的探究,嘴角或许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洞悉一切的弧度。

“怎么回事?”韩离的声音响起,低沉悦耳如大提琴,听不出明显的情绪,却像冰水浇在云姐头上。

云姐慌忙站起身,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少爷……琴小姐她……她说突然头晕,心口闷,喘不上气……难受得厉害,坐都坐不住……又不让我叫医生……”她语速很快,试图把琴远的“症状”和“不愿惊动”的“懂事”都表达清楚。

韩离没有立刻回应。房间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琴远能感觉到他走近了,停在了床边。那股混合着冷冽雪松与顶级烟草的气息更加浓郁,将她完全笼罩。她屏住呼吸,睫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一只微凉的手背轻轻贴上了她的额头。那触感让她几乎要惊跳起来,她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才克制住。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探询。

“体温正常。”韩离的声音近在咫尺,清晰地传入琴远的耳膜,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紧接着,那只手向下,修长有力的手指精准地搭在了她纤细的手腕内侧。他的指腹带着薄茧,按压在她的脉搏上。琴远的心脏瞬间狂跳起来,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膜里轰鸣。她知道自己露馅了!脉搏的异常加速根本瞒不过一个略懂医术的人!

时间仿佛凝固。韩离的手指没有立刻移开,只是静静地搭着,感受着那急促得毫无病弱可言的搏动。琴远闭着眼,冷汗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袍后背。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沿着脊椎疯狂向上攀爬。

几秒钟后,那冰冷的手指终于离开了她的手腕。

“看来是气血有些虚浮,加上忧思过重,心神不宁。”韩离的声音重新响起,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却像一把钝刀子割在琴远心上,“云姐。”

“在,少爷。”云姐的声音紧绷。

“去请李博士和他的团队过来。”韩离的指令清晰而冷酷,“另外,通知营养师,针对琴儿‘气血虚浮’的情况,重新制定未来一周的膳食方案,以温补为主,少食多餐。所有食材,必须是最顶级的,产地和供应商要重新筛查确认。”

“是,少爷!”云姐如蒙大赦,立刻转身去办。

脚步声再次响起,韩离似乎走到了窗边。琴远听到天鹅绒窗帘被拉开的声音,更多的城市灯光涌入房间,即使闭着眼也能感觉到那明暗的变化。

“琴儿,”他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带着一丝刻意放柔的语调,却比方才的命令更让琴远心寒,“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嗯?”

他顿了顿,似乎在等待一个回答。琴远死死闭着眼,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快要停滞。

“下次,不许再这样任性。”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温柔威压,“我的琴儿,身体是最重要的。有任何一点不适,都要立刻让我知道。明白吗?”那语气,像在教导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充满了“为你好”的理所当然。

琴远放在被子下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屈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装病?在他面前,她连装病的资格都是被施舍的!他轻易就拆穿了她的把戏,然后用更庞大的医疗团队、更严密的饮食监控,将她牢牢锁在“虚弱”的标签下,锁进一个更精致、更密不透风的牢笼里。她的反抗,在他眼中,大概只是金丝雀一次无伤大雅、甚至增添趣味的扑腾翅膀。

她喉咙发紧,巨大的挫败感和无处宣泄的愤怒堵在胸口,让她几乎窒息。最终,从紧咬的齿缝间,极其艰难地、微弱地挤出一个字:

“……嗯。”

这声妥协的回应,轻得像一声叹息,却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泪水无声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留下冰凉的湿痕。窗外,深川的霓虹依旧璀璨流淌,映照着她苍白如纸的侧脸,和颈间那颗名为“海洋之心”、此刻却寒光刺骨的蓝钻。

深湾一号顶层,“离宫”巨大的开放式厨房此刻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与奢华空间格格不入的低气压。空气里本该弥漫顶级食材的香气,此刻却被一种沉重的静默取代。

巨大的、光可鉴人的意大利黑金花大理石岛台上,摆放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精致餐点,如同艺术品展览。剔透的水晶盘里,是来自法国佩里戈尔、散发着浓郁独特香气的顶级黑松露薄片,旁边点缀着产自伊朗阿尔马斯、被誉为“黑黄金”、颗粒饱满圆润如黑珍珠的鱼子酱。另一侧是刚刚空运抵达、还带着海洋清冽气息的北海道特级海胆,金黄的色泽诱人无比。温润细腻的A5级和牛刺身,均匀分布的雪花纹路诉说着极致的口感。还有新鲜出炉、松软喷香的手工面包,搭配着年份超过五十年、如同液体黄金的陈年意大利黑醋。甚至还有一小盅温在暖碟里的冰糖官燕,燕盏丝丝分明,晶莹剔透。

这桌耗费惊人的盛宴,此刻却像一个冰冷的讽刺。

琴远穿着一身柔软的米白色羊绒家居服,坐在岛台旁的高脚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易碎的瓷器。她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眸子里所有的情绪。脸色比昨天装病时更加苍白,几乎透明,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

李博士和他的医疗团队在韩离的指令下已经离开,留下了一堆“气血虚浮、心神失养、需静养调理”的诊断和一堆昂贵的补药。营养师团队则刚刚呈上这份耗费数小时精心烹制、价值不菲的“温补”午餐。

韩离坐在琴远对面,姿态依旧优雅从容,深灰色的羊绒开衫衬得他面容矜贵。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冷的岛台面,发出有节奏的轻响,目光落在琴远毫无血色的脸上,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平静。

“琴儿,”他开口,声音温和得如同情人低语,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多少吃一点。李博士说了,你需要补充营养。”他用银质的叉子,极其优雅地叉起一小片薄如蝉翼、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黑松露,递到琴远唇边,“试试这个?佩里戈尔今早空运来的,最好的季节。”

那浓郁独特的香气,曾经是她味蕾的盛宴。此刻,却只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她微微侧过脸,避开了那近在咫尺的叉子,动作细微却坚定。她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无声地表达着最彻底的抗拒——绝食。

韩离的动作顿在半空,叉子上那片昂贵的黑松露悬停着。他脸上的温和没有变化,只是眼底深处那抹玩味的探究似乎加深了一分。他没有勉强,收回手,将叉子轻轻放回盘中,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

“不喜欢松露?”他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在讨论天气,“那尝尝鱼子酱?Almas,最好的年份。”他又拿起一只小巧的贝母勺,舀起一小勺闪烁着珍珠光泽的黑色鱼子酱,再次递向琴远。

琴远依旧侧着脸,目光固执地盯着冰冷的大理石台面反射的、自己模糊而苍白的倒影。她的沉默像一道无形的墙,将韩离所有的“好意”隔绝在外。

空气仿佛凝固了。侍立在一旁的主厨和助手们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云姐紧张地绞着手指。

韩离看着琴远那倔强的侧脸,线条优美却写满了无声的对抗。他缓缓收回勺子,将鱼子酱也放回盘中。他没有再尝试其他食物,只是拿起旁边一块温热的、散发着麦香的手工面包,动作优雅地涂抹上一层金黄色的澄清黄油。

“我记得,”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追忆,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你小时候,最爱吃外婆做的桂花糖藕,是不是?”他说话时,目光并未离开琴远的脸,捕捉着她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软糯香甜,藕孔里塞满了糯米,浇上厚厚的、带着桂花香的糖汁……”

琴远放在腿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外婆……桂花糖藕……那遥远的、带着温暖烟火气的记忆碎片,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心防一角。她依旧没有抬头,但紧抿的唇线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

韩离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掌控全局的笑意,仿佛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他放下手中的面包,拿起旁边的内部通讯器,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地传遍整个厨房区域:

“通知苏城老宅那边,立刻准备最新鲜的塘藕,要七孔粉藕,年份不能超过两年的。糯米要今年新下的圆糯米。还有,我记得老太太当年用的是一种老树金桂的糖渍桂花,让他们务必找到同样的原料,或者找到当年做糖藕的老师傅,不管用什么方法,下午四点前,我要看到一份最地道的苏城桂花糖藕,出现在这里。”

命令简洁,不容置疑。厨房里几位顶级厨师面面相觑,苏城老宅?下午四点?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没有人敢质疑。

韩离放下通讯器,目光重新落回琴远身上,那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却让琴远感到刺骨的寒意。“琴儿,再等等。”他轻声说,“很快,你就能吃到‘家’的味道了。”他刻意加重了“家”这个字。

琴远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洞悉了她内心最隐秘的柔软!他用她对外婆的思念,用那份承载着童年温暖回忆的桂花糖藕,作为撬开她抵抗意志的工具!这比任何强迫都更残忍,更精准地击中了她的软肋!

胃里翻涌的恶心感更加强烈,几乎要冲破喉咙。她猛地抬起头,第一次直视韩离的眼睛。那双曾经让她沉沦的深邃眼眸,此刻在她看来,如同精心伪装的深渊,充满了虚伪的温情和冷酷的计算。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想尖叫,想撕碎他这副伪善的面具!但最终,所有的愤怒和控诉都被那无形的锁链死死勒住,只化作眼底一层更深的、绝望的水光。

她再次死死地低下头,用更沉默、更倔强的姿态,将自己蜷缩起来。绝食,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卑微的武器。然而她知道,当那份热气腾腾、散发着甜蜜桂花香气的“童年慰藉”被端上这张冰冷的岛台时,她的抵抗,将会在“家”的温情陷阱面前,溃不成军。

窗外,深川的天空不知何时积聚起了厚重的铅云,光线陡然暗沉下来,如同琴远此刻沉入谷底的心。

深湾一号顶层,“离宫”那巨大的、如同艺术馆般的起居空间,此刻被一种刻意营造的暖意包裹着。恒温系统将温度调得恰到好处,昂贵的音响系统流淌着舒缓的德彪西《月光》,琴音如水银泻地,试图抚平每一丝焦躁。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在渐深的暮色中晕染开一片迷离的光海。

然而,这精心布置的温馨氛围,却如同漂浮在冰面上的暖流,脆弱而虚假。

琴远穿着一条质地柔软的烟灰色羊绒长裙,坐在宽大的沙发一角,像一件被精心摆放的昂贵瓷器。她手里捧着一本装帧精美的法文原版诗集,目光却空洞地落在书页上,那些优雅的字母在她眼中扭曲成无法辨识的符号。她的姿态无可挑剔,背脊挺直,脖颈纤细优雅,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下勾勒出完美的弧线。但她的周身,却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寒冰铠甲将她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她在用沉默筑墙。用彻底的、无懈可击的冷漠,作为她最后的武器。

韩离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膝盖上放着一台超薄的平板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俊美的侧脸上。他似乎在处理公务,手指偶尔在屏幕上滑动,神情专注而平静。但琴远能感觉到,他那看似随意的目光,会时不时地、如同精准的探针般扫过她,捕捉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肢体语言和表情变化。

空气里流淌的《月光》变得粘稠而沉重。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逝。

“琴儿,”韩离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凝固的寂静,带着他惯有的低沉悦耳,“下周在‘云顶画廊’有个私人预展,展品里有几幅莫奈晚年的睡莲,我想你会喜欢。”他放下平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琴远脸上,带着一种征询的意味,语气是刻意的温和,“陪我去看看?”

琴远翻动书页的手指停顿了一瞬。莫奈的睡莲……那是她曾经最痴迷的色彩与光影。如果是过去,听到这样的邀请,她的眼睛一定会瞬间亮起来。然而此刻,那名字在她心中激不起半点涟漪,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她没有抬头,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视线依旧固执地停留在那本无法读进去的诗集上。沉默,是她唯一的回应。

韩离脸上的温和没有褪去,但那双深邃眼眸里的温度,似乎微不可察地降低了一分。他靠回沙发背,没有再追问,只是拿起茶几上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造型极其精巧、镶嵌着碎钻的蓝宝石耳坠,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而冷硬的光芒。

“今天刚送到的,”他拿起一只耳坠,走到琴远身边坐下。沙发因为他身体的重量微微下陷。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雪松与烟草的冷冽气息瞬间将琴远包围。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拂开她颈侧的长发,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星辰之泪’,和你颈间的‘海洋之心’很配。”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试试?”

冰凉的金属触感贴上耳垂的肌肤,激得琴远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那冰冷的触感像毒蛇的信子,瞬间穿透了她努力维持的冷漠铠甲。屈辱感汹涌而至!她猛地侧头,避开了他试图为她戴上耳坠的手,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拒绝。

“啪嗒”一声轻响,那只价值不菲的蓝宝石耳坠从韩离指尖滑落,掉在厚重的地毯上,滚落一旁,璀璨的光芒仿佛瞬间黯淡。

韩离的手悬在半空。

整个空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流淌的《月光》都似乎被冻结了。云姐和侍立在不远处的另一位女佣,连呼吸都屏住了。

韩离缓缓收回手,目光落在琴远依旧低垂、写满抗拒的侧脸上。他脸上那种伪装的温和,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露出底下坚硬冰冷的岩石。他没有发怒,没有斥责,只是静静地、沉沉地看着她。那目光不再带有任何玩味或探究,只剩下一种纯粹的、令人骨髓生寒的审视和……一丝被触犯的冰冷不悦。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压下。琴远放在书页上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男人散发出的低气压,那是一种比暴怒更可怕的沉默威压,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被抽干,让她呼吸困难。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意志力,才没有在那令人窒息的注视下崩溃地抬起头或者逃走。

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韩离忽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琴远身前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他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去捡那只掉落的耳坠,只是迈开长腿,径直走向巨大的落地窗边。他背对着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璀璨的灯火,身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冷硬。

“把这里收拾干净。”他对着空气吩咐,声音不高,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

云姐慌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只滚落在地毯上的“星辰之泪”,仿佛捧着什么随时会爆炸的危险品。

琴远依旧僵硬地坐在沙发上,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冰冷的寒意从脊椎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冷暴力?在他面前,她的沉默和抗拒,不过是他眼中一场可以随时叫停、并且需要付出代价的拙劣表演。他不用怒吼,不用惩罚,仅仅是一个冰冷的转身和一句毫无温度的命令,就足以碾碎她所有的抵抗,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这座黄金牢笼里,是何等的渺小与无力。

那本摊开的诗集,在她颤抖的指尖下,书页被无意识地捏出了深深的褶皱。窗外的霓虹光芒透过玻璃,在她低垂的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却照不进她眼底那片被冰封的死寂。无声的对抗,换来的是更深沉的窒息。她像一只被钉在展示架上的蝴蝶,连挣扎的姿态,都由不得自己。

深大的初秋,梧桐树叶开始染上浅浅的金黄。午后的阳光透过疏朗的枝叶,在青灰色的校园小径上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阳光混合的清新气息,隐约还能听到远处教学楼传来的下课铃声和学生们青春洋溢的谈笑声。

这短暂而珍贵的自由气息,如同沙漠中的甘泉,让琴远几乎落下泪来。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米白色棉麻长裙,外搭一件浅蓝色针织开衫,长发松松地挽起,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那里,价值连城的钻石项链被取下,只留下一点微不可查的压痕。她背着一个普通的帆布书包,里面只装着几本国际贸易专业的教材。此刻,她正快步走在通往校园西侧小门的一条僻静林荫道上。

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鼓点上。她努力控制着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普通赶路的学生。然而,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紧张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身后大约五十米开外,两个穿着深色休闲西装、身材健硕的男人,如同两道沉默的影子,不紧不慢地缀着。他们的存在感刻意被压得很低,步伐均匀,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四周,但琴远知道,他们的注意力从未离开过她。那是韩离的保镖,她的“影子”,她呼吸都需计量空间的证明。

今天下午,是国际经贸系一个重要的专业讲座,地点在相对偏远的西区国际交流中心。琴远早早“不经意”地向云姐透露过对这个讲座的浓厚兴趣。此刻,她正朝着国际交流中心的方向走去。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计划在她脑海中反复推演了无数遍:国际交流中心报告厅位于一楼,有一个侧门直通楼后的小花园。花园的围墙不高,墙外是一条车辆稀少的辅路。她计算过时间,讲座开始后十分钟左右,会有一个短暂的提问环节,报告厅内灯光会调暗。那是她唯一的机会!她必须在那几分钟内,悄无声息地从侧门溜出,翻过那道矮墙,然后……跑!不顾一切地跑!

自由!那个字眼如同魔咒,点燃了她血液里最后一丝孤勇。

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起来,帆布书包随着动作一下下拍打着她的背。身后的影子也立刻加快了步伐,保持着那令人绝望的五十米距离。

终于,国际交流中心的灰色轮廓出现在视线尽头。琴远的心跳得更快了,手心全是冷汗。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拿出手机,假装查看信息,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走进国际交流中心大厅,里面已经有不少学生在走动。报告厅门口排着队签到入场。琴远排在队伍末尾,低着头,用长发遮挡住侧脸,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耳膜。她签了到,随着人流走进报告厅。里面光线明亮,座位已经坐了大半。她特意选了一个靠近侧门、灯光阴影区的角落位置坐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教授走上讲台,讲座开始。枯燥的专业术语在耳边嗡嗡作响,琴远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后门处那两个保镖身上——他们果然没有进来,只是如同两尊门神,一左一右地守在了报告厅唯一的正门外!

机会!

她死死盯着讲台上的教授,听着他抑扬顿挫的讲解。终于,在讲座进行到大约十五分钟时,教授停了下来:“好,关于这个架构的初步介绍就到这里,下面留几分钟时间,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来。”

报告厅的顶灯应声暗了下来,只剩下讲台和投影屏幕还亮着光线,台下的座位区陷入一片相对昏暗之中。

就是现在!

琴远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屏住呼吸,身体如同蓄满力的弹簧,在昏暗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从座位上滑下来,蹲下身,利用前排座位的遮挡,像一只敏捷的猫,迅速而安静地朝着几步之遥的侧门移动!

侧门虚掩着!她祈祷着没有上锁!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门把,轻轻一压——门开了!一股带着草木清香的微凉空气瞬间涌入!

狂喜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她毫不犹豫,闪身而出!

报告厅的侧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里面嗡嗡的提问声。眼前是一个小小的、阳光斑驳的庭院,几丛月季开得正好,红艳艳地灼人眼目。那道矮墙就在庭院尽头!墙外,就是辅路的喧嚣!

琴远没有任何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矮墙狂奔而去!脚下的帆布鞋踩在碎石小径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风在她耳边呼啸,吹乱了她的长发,胸腔里因剧烈奔跑而火辣辣地疼,但一种久违的、几乎让她眩晕的自由感扑面而来!

近了!更近了!矮墙就在眼前!

她甚至能看到墙外辅路上偶尔驶过的车辆!她冲到墙根下,没有丝毫停顿,双手猛地扒住粗糙的墙砖,右脚用力蹬踏墙面借力,身体向上一跃——动作比她预想的还要利落!

上半身已经探出了墙头!墙外的世界触手可及!自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冰冷、如同铁钳般的手,毫无预兆地、极其精准地,猛地攥住了她纤细的脚踝!

“啊!”琴远猝不及防,惊叫被死死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短促的气音。巨大的力量从脚踝传来,将她向上跃起的势头硬生生扼杀、拖拽!

她整个人被狠狠地拽落下来!

“砰!”身体重重地摔在矮墙下的草地上,闷响声被柔软的草皮吸收了大半。泥土和青草的气息瞬间涌入鼻腔。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痛。

她惊恐地抬头。

逆着光,两个高大的身影如同两座不可逾越的山峰,矗立在她面前,完全挡住了墙外的光线。正是本该守在报告厅正门外的保镖!他们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像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摔倒在地、狼狈不堪的她。其中一人,那只刚刚攥住她脚踝的手,正缓缓收回,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其中一个保镖对着微型耳麦,声音毫无波澜地汇报:“目标安全。位置:西区国际交流中心后院。无接触,无损伤。”

汇报完毕,两人如同最沉默的雕像,只是用身体构筑了一道无形的牢笼,将她所有的去路彻底封死。阳光被他们的身影完全遮挡,阴影浓重地笼罩在琴远身上。

琴远瘫坐在冰冷的草地上,泥土的湿气透过薄薄的裙子渗入皮肤。脚踝的剧痛清晰地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噩梦。她仰着头,看着那两个如同地狱使者般的保镖,看着他们身后那片被隔绝的、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的自由天空。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淹没、吞噬。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泥土的腥气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她精心策划的逃亡,像一个蹩脚的笑话,在韩离布下的天罗地网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出现,只凭两道沉默的影子,就轻易碾碎了她所有的希望。

原来,她自以为是的挣扎,从未逃出过他的掌心。金丝雀的翅膀,早已被无形的锁链缚紧,连扑腾一下,都只是徒劳的自我消耗。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泥土,滚烫而屈辱。她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沾满草屑的掌心,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这片被阴影笼罩的后院里,她像一只折翼的鸟儿,被彻底打回了原形。

深川的夜,华灯初上。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如同流淌的熔金,勾勒出冰冷而辉煌的天际线,一直延伸至远处与墨黑海平面相接的地方。海风带着微咸的气息,吹拂着“波塞冬号”顶层甲板。

这艘停泊在深川顶级私人游艇码头的庞然大物,是韩离移动的王国之一。流线型的船身闪烁着幽冷的金属光泽,顶层甲板宽阔得如同一个微型广场。中央是一个无边泳池,池水在灯光映照下泛着幽蓝的光,与远处的海面连成一片。舒适的白色沙发组环绕着泳池,精致的吧台里,穿着制服的服务生正无声地调着酒。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槟的气泡声、悠扬的爵士乐和海水特有的咸腥。一切都极尽奢华,如同漂浮在海上的水晶宫殿。

然而,这极致奢华的背景,却像一幅巨大的、讽刺的幕布,映衬着琴远内心的荒芜与窒息。

她穿着一条韩离亲自挑选的银灰色吊带长裙,裙摆缀着细碎的碎钻,在灯光下随着她的动作流淌着冰冷的光泽,如同披着一条星河。颈间,那条镶嵌着“海洋之心”的铂金项链,在晚风中闪烁着幽邃的蓝光,沉重地贴着她的锁骨。她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站在甲板边缘的玻璃护栏旁,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露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连续的反抗——装病、绝食、冷暴力、失败的逃亡——像一次次撞在无形铁壁上的自残,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只留下满身的挫败感和深入骨髓的疲惫。精神早已在反复的压抑和绝望中濒临崩溃的边缘。此刻,站在这艘象征着韩离无上权力和掌控的“波塞冬号”上,看着眼前这片看似广阔自由、实则被重重壁垒封锁的海天,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终于发出了濒临断裂的哀鸣。

她需要一个出口。哪怕只是徒劳的呐喊。

韩离就站在她身边不远处,背对着她,正与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低声交谈着什么。他穿着剪裁完美的白色亚麻衬衫和休闲长裤,姿态闲适而优雅,如同这片海域天生的主人。他偶尔侧过脸,俊美的轮廓在灯光下无可挑剔,嘴角噙着掌控一切的淡笑。

琴远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那份从容不迫的掌控感,看着这艘如同他意志延伸的冰冷巨轮……连日积压的恐惧、屈辱、愤怒、绝望,如同滚烫的岩浆,在胸腔里翻腾、冲撞,终于冲破了那摇摇欲坠的堤坝!

她猛地转过身,面向韩离。手中的香槟杯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杯中的金色液体晃动着,映出她眼中决绝的火焰。

“韩离!”

她的声音并不算大,甚至因为情绪的激烈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在舒缓的爵士乐和低语交谈的背景中,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所有的和谐与伪装。

甲板上所有交谈的声音都戛然而止。韩离身边的男人,吧台后的服务生,泳池边几个衣着光鲜的男女……所有人的目光,带着惊愕、探究、难以置信,齐刷刷地聚焦在琴远身上。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只剩下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和海风的呜咽。

韩离缓缓地转过身。他脸上的淡笑并未完全消失,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骤然降温的深潭,瞬间凝结成冰。他静静地、沉沉地看着琴远,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此刻燃烧的勇气和愤怒寸寸剖析。

琴远在他冰冷的注视下,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但她没有退缩,反而挺直了背脊,像一株在狂风中挺立的、脆弱却倔强的芦苇。她迎视着韩离的目光,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破碎感:

“我不是你的藏品!不是一件需要精心擦拭、摆放在玻璃罩里供人观赏的艺术品!”她的话语如同被压抑许久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的裂口,“我有血有肉!我会痛!我需要空间!需要……自由!”她艰难地吐出那个奢侈的字眼,眼中蒙上一层水雾,“你无时无刻的监视……像一张无处不在的网,勒得我喘不过气!连哭……都要算好分贝!”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还有……我的朋友……莫问……”她提到这个名字时,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祈求,“他只是我的朋友!一个普通人!求你……不要再去伤害他!不要再牵连无辜的人!”

最后的话语,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喊出来的,带着绝望的哭腔,在寂静的甲板上回荡。

海风吹过,扬起她银灰色的裙摆和凌乱的长发,颈间的“海洋之心”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幽蓝的光。她站在那里,如同一个向神祇祈求怜悯的祭品,脆弱、绝望,却又带着一种燃烧生命般的、令人心悸的悲壮。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韩离身上,屏息等待着风暴的降临。

韩离脸上的最后一丝淡笑消失了。他迈开长腿,一步一步,朝着琴远走来。他的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踏在琴远疯狂的心跳上。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海啸,随着他的靠近而汹涌扑来。他走到琴远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亵玩的优雅,轻轻抚过琴远颈间那条冰冷的铂金项链,指尖划过那颗价值连城的深蓝钻石,最终停留在她纤细脆弱的脖颈上。那微凉的触感让琴远猛地一颤,几乎要瘫软下去。

“自由?”韩离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海涌动的暗流,清晰地传入琴远和周围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温柔,“琴儿,你太天真了。”他的手指微微用力,迫使她仰起头,直视他深渊般的眼眸。

“你以为外面那个世界是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琴远的心里,“是阳光沙滩?是诗和远方?”他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冷酷的弧度,眼神锐利如鹰隼,“不,那是一个巨大的、肮脏的斗兽场!充斥着贪婪、算计、背叛、和足以将你撕成碎片的獠牙!没有我的保护,你可能连一天都撑不下去!”

“琴儿,你过去那种日子,你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他微微俯身,靠近琴远的耳边,气息冰冷地拂过她的耳廓,用只有她能听清的音量,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你知道吗?你和我在一起后,有多少人羡慕你,嫉妒你,甚至增恨你,想要千方百计的诋毁你,伤害你,上次深川论坛的那件事,你难道忘记啦?”

他刻意加重了“深川论坛”几个字,语气里的掌控与威胁不言而喻。

“至于莫问,我很欣赏他的才华,只要他不再对你有所觊觎,也愿意完成我交给他的任务,心甘情愿的为我所用,我会好好关照他。”

琴远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她看着韩离近在咫尺的脸,那张俊美非凡的脸上,此刻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冷酷的悲悯。他不仅没有停止对莫问的“关照”,反而用更“温柔”的方式,将威胁的绳索勒得更紧!

“你以不再平凡,我为你打造的生活,是很多人这辈子都无法拥有的。”韩离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颈间的钻石锁链,动作温柔得如同情人低语,眼神却冰冷如寒潭,“隔绝了风雨,挡住了獠牙,给了你世间最好的一切。这,就是我保护你的方式。”他凝视着琴远眼中瞬间熄灭的光芒,声音低沉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威压,“因为,你是我的琴儿。是我珍视的……家人。”

“家人”两个字,如同沉重的枷锁,轰然落下,砸碎了琴远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她眼中的火焰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身体里支撑着她呐喊的那股气,瞬间消散。她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美丽人偶,僵立在韩离面前,任由他冰冷的手指停留在她的颈间。

甲板上死寂一片。只有海风呜咽着,吹拂着琴远冰冷的裙摆,和颈间那颗名为“海洋之心”、此刻却象征着永恒禁锢的幽蓝钻石。

“波塞冬号”顶层主卧的露台,如同悬浮在深川璀璨夜景与墨黑海面之间的一颗孤星。巨大的落地玻璃门隔绝了游艇内部的喧嚣,只留下海风穿过栏杆的细微呜咽,和远处城市隐约的嗡鸣。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卷起琴远单薄睡裙的裙摆。

她抱膝蜷缩在露台冰凉的藤编沙发里,像一只被风雨打湿、无处可去的雏鸟。银灰色的长裙早已换下,此刻身上只有一件丝质的白色吊带睡裙,在月光下泛着脆弱的光泽。颈间那沉重的钻石项链终于被取下,只留下一圈淡淡的红痕,如同无形的烙印。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丝丝缕缕粘在苍白冰冷的脸颊上。

几个小时前甲板上的对峙,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韩离那番“保护”与“家人”的宣言,如同最坚硬的冰锥,彻底凿穿了她摇摇欲坠的心防。她不再愤怒,不再挣扎,只剩下一种被抽空后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麻木。像一只被拔掉了所有尖刺的刺猬,只剩下柔软脆弱的肚皮,暴露在寒冷彻骨的夜风里。

露台的门被无声地滑开。一股冷冽的气息混合着海风的咸腥涌了进来。

琴远没有回头,身体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知道是谁。

韩离走了进来。他没有开灯,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轮廓。他换下了晚宴时的正装,穿着一身深色的丝绒睡袍,衬得他面容在月色下愈发俊美而……遥远。他手里拿着一个东西,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甚至有些陈旧的牛皮纸文件袋。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琴远蜷缩的沙发旁,停住脚步。月光下,他高大的身影在她身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琴远依旧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只露出一个脆弱的后颈和凌乱的长发。她不想看他,不想再面对那双能洞穿一切、也能轻易碾碎一切的深眸。

韩离的目光落在她蜷缩的身影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他伸出手,将那个陈旧的牛皮纸文件袋,轻轻地、无声地,放在了琴远身侧的藤编茶几上。

“给你的。”他的声音在寂静的露台上响起,低沉而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琴远埋在臂弯里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抬头。

韩离没有再停留,也没有解释,只是深深地看了她蜷缩的背影一眼,转身,无声地离开了露台。玻璃门在他身后轻轻滑拢,隔绝了他离去的身影。

露台再次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风声和海浪声。

过了许久,久到仿佛时间都已凝固。琴远才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抬起了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空洞而迷茫。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突兀出现在月光下的牛皮纸文件袋上。

那是什么?“恋爱契约”?包养合同?还是……对她白日“僭越”的最终判决书?

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麻木,她伸出手,指尖冰凉而颤抖,触碰到文件袋粗糙的表面。很轻。她迟疑了一下,解开了文件袋口缠绕的白色棉线。

里面没有文件,没有判决。只有几张薄薄的、边缘已经微微泛黄卷曲的纸张,似乎是从一本旧书上小心翼翼撕下来的。

她的指尖触碰到那粗糙而脆弱的纸张,心猛地一跳。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她将纸张抽了出来,借着清冷的月光,低头看去。

只看了一眼,她的呼吸瞬间停滞!

月光下,纸张上印着的,是密密麻麻、早已模糊不清的五线谱!那些跳跃的音符,那些熟悉的旋律走向……一首早已湮没在时光尘埃里的钢琴曲!是《月光下的风车》!一首她童年时在外婆家老式钢琴上磕磕绊绊弹奏过的、早已绝版的冷门练习曲!她曾经那么喜欢它欢快的旋律,后来却怎么也找不到完整的乐谱,成了她童年一个小小的、早已被遗忘的遗憾!

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他怎么知道?!他怎么会找到这个?!

“这是我托人从你老家的旧书摊上得到的,琴儿,你应该找了它很多年吧?”韩离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微弱光芒,知道他的筹码击中了要害。

她颤抖着,急切地翻动着这几张残破的乐谱,如同捧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月光清晰地照亮了纸张上岁月留下的痕迹和模糊的印刷墨迹。就在她翻到最后一张乐谱时,一张小小的、边缘已经磨损发毛的黑白照片,从乐谱的夹页中,悄然滑落出来,飘落在她冰凉的膝盖上。

琴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屏住呼吸,颤抖着指尖,小心翼翼地捻起那张小小的照片。

照片已经非常陈旧,色彩早已褪去,只剩下模糊的黑白影像。画面有些晃动,背景是模糊的绿色,像是一片草地。照片中央,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对着镜头咧开嘴,笑得没心没肺,露出几颗漏风的乳牙。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小小的手里,紧紧抓着一架木头做的、涂着简陋红漆的小风车。

而在小女孩身边,蹲着一个慈祥的女人。女人穿着朴素的连衣裙,面容在褪色的照片和模糊的焦点下已经有些难以辨认,只能看到清秀的轮廓和温柔的笑意。她的一只手,正轻轻搭在小女孩的头顶,指尖流露出无尽的宠溺。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琴远空茫的识海中炸开!所有的麻木、疲惫、绝望,都在这一瞬间被这张小小的旧照片炸得粉碎!

那个笑得没心没肺的小女孩……是她!是她自己!童年模糊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疯狂涌现——外婆家院子里的青草香,木头风车在夏风中呼啦啦转动的声响,还有……还有身边那个温柔笑着的女人……

是外婆!那个在她不到五岁就因病撒手人寰、面容在漫长岁月里早已模糊成一片温柔光影的外婆!

巨大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琴远摇摇欲坠的心防!她死死攥着那张小小的照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照片上,洇湿了那模糊的黑白影像,也砸落在她冰冷的膝盖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外婆……桂花糖藕……童年遗失的绝版乐谱……还有……外婆模糊却温柔的笑容……

韩离!他用她心底最柔软、最疼痛的角落,精准地击碎了她所有的壁垒!他用她逝去的童年和再也无法拥抱的亲情,编织了一张更温柔、也更无法挣脱的网!

露台上,海风呜咽依旧。琴远蜷缩在冰冷的藤椅里,紧紧攥着那张承载着童年与外婆的旧照片和那几页残破的乐谱。泪水无声地汹涌流淌,滑过她苍白的脸颊,流进凌乱的长发里,留下冰冷湿漉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泪水终于渐渐干涸。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脸上的泪痕犹在,眼眶红肿,但那双曾盛满绝望和空洞的眸子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彻底熄灭了,沉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她站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无声地走回灯火通明的卧室。巨大的穿衣镜映出她此刻的模样——脆弱、苍白、眼角眉梢带着未干的泪痕和浓重的倦意。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条被她取下不久的、镶嵌着“海洋之心”的铂金项链。

冰冷的金属触感贴在掌心。她对着镜子,动作有些僵硬地,将项链重新戴回自己的颈间。那颗深蓝色的巨大钻石,再次沉沉地坠在她纤细的锁骨下方,闪烁着幽邃而冰冷的光芒,如同一个永恒的封印。

镜中的女孩,看着那颗象征禁锢的蓝钻,看着镜中那个苍白而陌生的自己。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对着镜子里的影像,牵动了一下嘴角。

一个微笑。温顺的,依恋的,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一丝被抚慰后的脆弱。如同无数次在韩离面前练习过的、最完美的面具。那笑容,精致得如同博物馆里陈列的瓷器,光洁无瑕,却冰冷得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温度。

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心底一片被冰封的荒原。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那个重新戴回钻石枷锁、展露温顺微笑的琴远。

她知道,她再也飞不出去了。她的羽翼,连同她的灵魂,都已被那温柔的镣铐,永远地锁在了这片由韩离构筑的、金碧辉煌的囚笼里。

露台巨大的落地玻璃门外,韩离的身影不知何时去而复返,静静地伫立在阴影里。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他指间那枚黑玉戒指,在幽暗的光线下流转着深不可测的暗芒,如同蛰伏的兽瞳。

他的目光,穿透玻璃,落在卧室里那个对着镜子、展露完美微笑的纤细身影上。看着她颈间重新闪耀的“海洋之心”,看着她脸上那无懈可击的温顺表情。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掌控一切、洞悉人心的漠然。

与此同时,在他身后,深川墨黑的海平面尽头,在那片被城市霓虹映照不到的深邃海域之下,一个巨大到令人心悸的、如同远古海怪般的阴影轮廓,正无声无息地迫近。

那是“波塞冬号”母体的阴影。如同潜伏在深渊中的巨兽,正缓缓张开它冰冷的獠牙。

《溺痕:十三重锁链》

月光石沉入锁骨的浅湾,

蓝钻的潮汐漫过警戒线。

栖木悬浮于雾镜中央,

羽翼收拢所有折返的光。

金笼的栅栏长出珊瑚林,

每根都缠绕着未唱完的夜曲。

而湿痕在镜面蜿蜒爬行——

那是溺亡的涟漪最后的拓印,

蒸发前凝成盐的星群。

当深海吞没施坦威的余震,

乐谱的灰烬在胃里结晶。

你颈间并置的冷暖矿脉,

是自由沉船时

永不消磁的,双生烙印。

笼中的金丝雀,在短暂的、用生命呐喊的反抗后,终究还是在饲主恩威并施的牢笼前,收敛了所有试图啄开缝隙的喙与爪。它安静地栖息在华贵的栖木上,颈间的宝石锁链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驯顺的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狩心游戏

朕真的不会开机甲

错嫁给年代文大佬后

婚内上瘾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