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如棺,压弯玉泉松枝的脊梁,
泳池幽蓝,切割黑石嶙峋的残章。
泉水嗡鸣是深渊巨兽的鼾响,
枯山水白沙下,暗涌着待献的牲飨。
羊绒开衫裹着权杖余温的冰凉,
玉球停转,祭器在锦缎上失温僵躺。
卸下儒雅假面,餍足后的空洞在滋长,
少女惊悸的香,是盛宴散场的绝唱。
笑纹裂开贪婪的网,
忠诚在交易链上标价作响。
而白沙之上,同心圆正旋成吞噬的涡浪……
玉泉庄园的夜,深得像化不开的浓墨,沉沉压在精心修剪的松柏枝头。泳池穹顶的恒温系统发出低微持续的嗡鸣,如同深渊巨兽沉睡的呼吸。幽蓝的池水被无形的力量扰动,将枯山水庭院里那几块嶙峋黑石的倒影切割、扭曲,沉浮不定,如同溺毙水底的狰狞鬼影。空气里,年轻□□特有的、混合了昂贵香水与被强行压抑的惊悸气息,幽灵般浮动,如同盛宴散场后杯盘狼藉间残留的、带着腥甜的余韵。
“松涛苑”宽大的厅堂,此刻是绝对的权力圣殿。鲜红的国旗与党旗矗立在沙发主位两端,流淌着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威严,仿佛某种不可言说的图腾。赵部长独自陷在主位宽大的丝绒沙发深处,身上那件深灰色羊绒开衫质地柔软,却无法软化他此刻卸下伪装后的冷硬轮廓。那对包浆莹润、象征闲适的玉质健身球被随意搁在铺着明黄锦缎的紫檀小几上,彻底失温。他闭着眼,指腹缓慢地、带着某种沉重节奏揉着眉心。那张惯常儒雅温和的长者面具已然剥落,只剩下掌控庞大棋局后的深深疲惫,以及一丝隐秘餍足后难以填补的巨大空洞。梦琪、林薇儿、赵璐……那些鲜活祭品带来的“放松”如潮水退去,此刻,更深沉、更冰冷的巨石,如同潜藏在枯山水纯白沙砾下的阴影,亟待他这位操盘手去搬动、去安置。
厚重的、包裹着深棕色顶级小牛皮的门被无声推开一道缝隙。王秘书的身影如同最精密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入,在地面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上投下模糊的影。他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如冰珠落盘:“部长,韩董事长和孔书记到了。”
赵部长没有睁眼,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喉间溢出一声沉闷而沙哑的“嗯”。这声音在过分寂静的空间里荡开,带着无形的压力。
韩振邦几乎是屏着呼吸踏入这片圣域的。他身上那件价值六位数的意大利 Kiton 手工定制西装,此刻仿佛吸饱了深秋的寒露,沉甸甸地坠着他的肩头。每一步都刻意放得轻缓,昂贵皮鞋踩在吸音极佳的地毯上,如同踩在深不见底的流沙之上。
他身后半步,跟着新任深川□□孔东林。这位即将执掌一方权柄的封疆大吏,此刻穿着最标准、最不起眼的深色夹克,面容方正,眼神深处却难掩一丝初入风暴核心的谨慎与紧绷。
孔东林的目光飞快地扫掠——矗立的、散发着无形威压的旗帜,墙角陈列的、足以买下半个楼盘的明代官窑青花梅瓶,笼罩在权力阴影下的宽大沙发,以及沙发上那个闭目养神却如同沉睡雄狮的男人——一股寒意自尾椎骨窜起,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手心瞬间沁出冰冷的薄汗。
“坐。”赵部长终于睁开眼。那双眼睛,在略显松弛的眼睑下,依旧锐利如鹰隼,平静地扫过两人,如同掠过两枚早已被命运之手安放在这权力棋盘上的棋子。目光在孔东林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无需言语的审视与最终确认,仿佛在掂量这枚新棋子的分量与成色。
顶级明前龙井的清香在价值连城的北宋定窑白瓷杯中袅袅升起,澄澈的茶汤宛如液态翡翠。然而,这清雅的气息丝毫冲不散空气里弥漫的、属于权力核心的冰冷铁锈味与沉甸甸的凝滞感。没有寒暄,没有客套,无形的弦已然绷紧。
“老韩的安排,很周到。”赵部长端起茶杯,指腹感受着温润细腻的瓷壁,轻轻吹了吹水面几乎不存在的浮沫,语气平淡得像在点评一道早已尝遍的珍馐。
他的目光却如同实质的探针,意有所指地掠过韩振邦紧绷的脸,“东林同志,”他转向孔东林,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以后深川这副担子,就实实在在压在你肩上了。担子重啊,重逾泰山。”每一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铅块,沉甸甸地落下。
孔东林立刻微微欠身,双手下意识地扶住膝盖,声音沉稳却带着恰到好处、被严格训练过的恭谨:“感谢组织的高度信任!感谢部长的悉心栽培!我孔东林一定在您的坚强领导下,恪尽职守,夙夜在公,殚精竭虑,不负重托,为深川的发展鞠躬尽瘁!” “坚强领导”与“悉心栽培”几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如同在契约上按下的指印。
“指导谈不上,”赵部长呷了口茶,放下杯子,杯底与名贵的紫檀几面碰撞,发出“叮”一声清脆而冰冷的脆响,在寂静中异常刺耳。“深川,是改革开放的桥头堡,前沿中的前沿,某种意义上,也是我的第二故乡。”他的目光投向厅堂一侧巨大的落地窗外,那片被精心照亮的枯山水庭院,眼神似乎穿透了冰冷的玻璃与时空的壁垒,落在那段早已被岁月尘封却奠定了他权力基石的起点。
“三十五年前,我在深川最基层的街道办起步……从一个小小的街道办主任,一步一个脚印,副区长、常务副区长、区长、区委书记,再到市里常委、副书记……”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缅怀的感慨,却又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风风雨雨,惊涛骇浪,酸甜苦辣,都尝了个遍。”
他顿了顿,仿佛在咀嚼那段峥嵘岁月带来的权力滋味,“对这片土地,感情很深。所以,更希望它好,希望它稳。稳如磐石。”
他的目光骤然收回,如同淬火的利刃,分别刺向韩振邦和孔东林:“稳,是压倒一切的第一位!尤其是现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金属摩擦般的穿透力,“中央巡视组的刚刚巡视完深川,余威犹在!上面无数双眼睛盯着,下面无数双眼睛看着!风暴眼就在我们头顶悬着!稍有不慎,一步踏错,”他猛地一拍紫檀扶手,发出沉闷的巨响。
“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最后八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凿进两人的耳膜,带着令人血液瞬间冻结的森然寒意。孔东林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厅堂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泳池穹顶方向隐约传来的、持续的低频嗡鸣,如同不祥的背景音。
“深川未来的人事布局,”赵部长打破了沉寂,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如镜的紫檀扶手上轻轻敲击,哒…哒…哒…那节奏缓慢、稳定,却如同某种隐秘的、宣告生死的密码,“要大动。要动筋骨。”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牢牢锁定在孔东林脸上,“东林,你是新班长,班长提名权,是组织赋予你的核心权力,要用好,用准,用在刀刃上。”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来无形的压迫感,“组织部那边,我会亲自打招呼,为你保驾护航。几个要害区的一把手位置,几个实权大局的掌门人位子,至关重要,必须牢牢掌握在真正靠得住、懂规矩、能干事、能扛事的自己人手里!”
他微微侧头,目光投向韩振邦,如同指向一个早已备好的答案库,“具体人选,老韩那里有份成熟的建议名单,都是经过大风大浪考验的、知根知底、绝对忠诚可靠的好同志。你认真参考,仔细斟酌。”
孔东林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一股混杂着巨大兴奋与更巨大压力的热流瞬间冲上头顶,让他眼前有片刻眩晕,又被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下。他立刻挺直腰背,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宣誓的郑重:“是!部长!请您放心!我一定深入研究、认真领会韩总提供的宝贵建议!把好用人关这道铁闸!确保选拔上来的每一位同志,都绝对忠诚可靠,政治过硬,能力突出,经得起任何风浪考验!确保我们深川的干部队伍,是一块铁板,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铁板”二字,被他咬得斩钉截铁,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飞快扫了韩振邦一眼。
韩振邦适时地微微颔首,脸上是数十年商海沉浮、早已融入骨髓的深谙其道与沉稳内敛,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那份看似轻飘飘的名单,早已在他那间被称为“深川地下组织部”的绝密书房里,在无数个不眠之夜,被反复推演、权衡、交易过无数次。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不仅仅代表着所谓的“能力”或“资历”,更代表着一条条隐秘的、直接连通韩氏集团庞大利益核心的毛细血管。
一个核心城区的区委书记宝座,在韩振邦那本从不示人、以特殊密码记录的“账册”里,其“运作成本”清晰得如同超市货架上的冰冷标价——基础价码三千万人民币起跳。
这,仅仅是最低限度的“敲门砖”和“诚意金”。对于那些背景深厚、潜力巨大但暂时囊中羞涩的官员,韩家甚至会扮演“天使投资人”的角色,动用隐秘的离岸资金池,先行垫付这笔天文数字的巨款。
而回报?自然是在其坐上那个炙手可热的位置后,将辖区内那些动辄数亿、数十亿乃至上百亿的市政工程、黄金地块开发、巨额政府采购项目,以各种冠冕堂皇、“合法合规”的名义,通过精心设计的白手套公司与层层嵌套的合同,源源不断地、高效地输送到韩家这头巨兽的口中。
每一次看似正常的招标、每一次看似合理的土地出让,背后都流淌着由这份名单所驱动的、粘稠的黑色黄金。
“第二件事,”赵部长的声音将韩振邦从利益版图的推演中拉回现实,变得更加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如同最终裁决般的决断,“工程。尤其是那些动辄百亿、牵动全局的战略性大工程。”
他身体微微前倾,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使得那双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牢牢锁定韩振邦,无形的压力让空气都为之凝滞。
“老韩,我知道中鹏胃口大,盘子铺得开,心也野。深川中心医院新院区、奥体中心扩建、国际机场三期扩建……这些年,你们中鹏没少参与,吃得满嘴流油。但是!”
他语气陡然加重,如同重锤击打铁砧,手指重重敲在坚硬的紫檀扶手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此一时,彼一时!睁开眼看看现在是什么风向?!是全面收紧!是勒紧裤腰带!是风暴眼悬在头顶!中央纪委的眼睛不是庙里的泥菩萨!巡视组的利剑随时可能再次出鞘,一到斩下来!斩的就是树大招风、不知收敛的头!”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针,直刺韩振邦内心最深处的不安与恐惧,“你韩振邦在深川是什么地位?是参天大树!可树大招风!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你碗里的肉?‘贪’字头上一把刀!太贪,不知收敛,不懂得分润,不懂得抱团取暖,会死人的!而且会死得很难看!死无葬身之地!”
韩振邦的背脊瞬间绷紧如弓弦,一股寒气自脚底直冲天灵盖,额角不受控制地渗出细密的冷汗,在顶灯照射下闪烁着微弱而狼狈的光。
赵部长话语里的警告,剥去了所有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了**裸的、淬着剧毒的獠牙,精准地刺中了他心底最隐秘的恐惧。他喉咙发紧,几乎失声,强行咽下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唾沫,连忙表态,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是!部长训示得对!字字珠玑,振聋发聩!我……我一定谨记在心,一定收敛!一定知进退!”
“收敛,不是让你金盆洗手,当缩头乌龟!”赵部长的语气诡异地缓和了一丝,如同毒蛇暂时收起了致命的獠牙,却更显其阴冷滑腻的本质,“要做!而且要做得更大!但要做得聪明!做得巧妙!做得让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关键是要懂得分!懂得让!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他忽然拿起小几上那把用来切割进口水果的、寒光凛冽的纯银餐刀。刀柄镶嵌着墨玉,冰冷沉重。刀身在灯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芒。他手腕微转,刀尖在空气中虚划,动作优雅而精准,仿佛在肢解一块庞大到无形的、流淌着黄金与权力的巨型蛋糕。
“就拿眼前这块最肥的肉来说,”刀尖如同精准的定位仪,稳稳地停在半空,赵部长的目光比刀锋更冷,牢牢钉在韩振邦脸上,“深川大学国际校区二期,总投资两百三十七个亿。我知道你韩振邦早就虎视眈眈,垂涎欲滴,前期上下关节疏通打点,该拜的码头都拜了,该烧的香都烧了,以为十拿九稳,是吧?”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但是,”他盯着韩振邦瞬间收缩的瞳孔,一字一顿,如同法官宣读判决,“你,中鹏集团,最多只能拿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必须、立刻、无条件地让出去!”
轰隆!
如同无形的惊雷在韩振邦脑中炸开!三分之二!那是超过一百五十亿的庞大蛋糕!是天文数字的预期利润!是无数个日夜精心布局、耗费巨资打通关节、眼看就要到嘴的肥肉被硬生生剜去大半!一股尖锐到极致的肉痛感和被掠夺的愤怒瞬间席卷全身,让他眼前发黑,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闷哼,几乎要不顾一切地质问、咆哮!然而,当他的目光接触到赵部长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如同万年玄冰般的眼眸时,所有的不甘、愤怒、委屈,都被一股更强大、更冰冷的恐惧瞬间冻结、碾碎在喉头。那眼神里没有商量,只有命令。违逆的代价,他承受不起。
“这三分之二,”赵部长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在耳边嘶嘶吐信,带着一种直抵权力金字塔最阴暗核心的森然,“不是施舍给你的竞争对手,更不是喂给那些不入流的阿猫阿狗!”
他微微眯起眼,身体向后深深靠进沙发柔软的靠背里,厅堂顶部的射灯被他的头部遮挡,在他脸上投下大片的、浓重的阴影。那片阴影里,仿佛蠕动着无数双来自更高层、更不可测之地的、贪婪而冰冷的眼睛。
“是给更大的庙里,更大的菩萨!是孝敬!是买路钱!是香火钱!”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些冰冷的字眼。
“老韩,我赵某人,在这个位置上,满打满算,还有两年。两年后,就得退下来,到点下车。人走茶凉的道理,你比我懂,比我体会得更深!我得为自己,为身后事,提前铺好路,留足后路,买好保险!平安着陆,全身而退,比什么都重要!我不能为了你韩家这几年的暴利,把自己这点苦心经营几十年的晚节都搭进去,临了还落个身败名裂,锒铛入狱的下场!你懂吗?!”
**裸的退路诉求!带着一种位高权重者临近权力黄昏时特有的、近乎悲凉的冷酷与极致的自私。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穿了所有虚伪的掩饰。韩振邦彻底听懂了。这被强行割走的三分之二“肥肉”,根本不是损失,而是赵部长为自己预留的、通往更高层保护伞的“买命钱”,是换取他平稳退休、甚至退休后继续在幕后享受泼天富贵与绝对安全的“护身符”。
而他韩振邦,不过是这条庞大而隐秘的利益输送链条上,一个负责“变现”和“搬运”的关键齿轮。他的痛,他的损失,在更高层的棋局里,微不足道。
“至于怎么拿稳你那三分之一,”赵部长似乎看透了韩振邦内心翻江倒海的屈辱与算计,语气重新变得淡漠,带着一种居高临下、指点迷津的从容。
“老规矩。跟‘中’字头的巨无霸绑在一起,组联合体投标。‘中’字头的金字招牌,就是最好的护身符,最大的挡箭牌!”他手中的银刀虚空轻点,如同勾勒着精密的作战图,“招标文件的‘技术门槛’怎么设置,评标细则的‘倾向性’怎么写,怎么确保最终中标的必须是‘自己人’……这些浸淫行业几十年的门道,不用我手把手教你吧?”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记住,核心八字:做得干净,做得漂亮!骨头要舍得丢!土方、主体结构、基础工程这些活又脏又累,利润薄得像纸,还最容易引发民工讨薪、安全事故,吸引媒体和纪委的注意力,统统大方点,让给联合体里的央企去啃!他们需要业绩,也需要这些‘苦劳’来装点门面。”
他的话语陡然一转,刀尖仿佛点中了地图上真正的宝藏:“真正肥得流油的,是藏在后面的东西!装修!智能化楼宇系统!园林景观工程!幕墙!特种机电设备!消防工程!地下综合管廊!……这些,才是你韩家的自留地!是真正能榨出黄金的骨髓!”
赵部长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魔力,将**的蓝图描绘得清晰无比,“利润,要巧妙地藏在层层分包商的价差里,藏在进口设备与国产替代的模糊地带里,藏在设计变更的‘必要性’里,藏在材料品牌微妙的‘指定’与‘推荐’中!账目,要做成铁板一块,环环相扣,经得起最严苛的审计风暴!要让它看起来天衣无缝,合情合理,每一分钱都花在了‘刀刃’上!”
他的话语,如同最精密的施工图纸和最冷酷的**指南,将一场涉及天文数字的工程利益分割,分解得条理清晰,路径明确,风险可控。韩振邦只能如同最虔诚的学生,频频点头,将每一个字、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烙印般刻进心底。
他深知,赵部长在发改委系统深耕近三十年,对重大项目的审批流程、资金流向、工程运作的每一个环节、每一个可以利用的灰色地带甚至法律盲区,都了如指掌,洞若观火。他此刻的“指点”,是命令,是交易的一部分,更是韩家能否在深川工程界这潭深水中继续呼风唤雨、屹立不倒的“核心技术”和“生存法则”。
“还有,”赵部长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杯,象征性地沾了沾唇,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扫过一旁正襟危坐、努力消化着这场黑暗课堂的孔东林。
“东林同志到任后,一些大的规划调整,特别是涉及核心区域土地性质变更、重大基建项目选址和投资方向的关键性决策,”他特意强调了“关键性”三个字,“要提前通气,做好充分的、不留后遗症的预案。深川未来十年的发展蓝图,必须画在我们看得懂、控得住、能确保各方利益最大化的图纸上。明白我的意思吗?”
孔东林立刻从沉思中惊醒,肃然起立,身体绷得笔直,声音洪亮而坚定:“明白!部长!请您绝对放心!我一定与韩总保持最密切、最顺畅的沟通协调!确保深川的发展大局,每一项重大决策,都严格遵循上级指示精神,始终沿着正确的、稳定的、可持续的轨道前进!” 他口中的“正确轨道”、“上级指示”,此刻在这国旗高悬、枯山水静默的密室中,指向性**得如同秃鹫眼中的腐肉。
夜,更深了。浓墨般的黑暗吞噬着玉泉庄园的一切光亮,唯有“松涛苑”巨大的落地窗像一块冰冷的屏幕,映出厅内诡谲的光影。枯山水庭院里,惨白的景观灯将那株造型遒劲的黑松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纯净的白沙之上,如同一个沉默而怪诞的看客,冷冷注视着这场决定深川未来权力版图与财富流向的肮脏交易,在神圣的国旗下、在空寂禅意的伪装下,完成了最终的勾兑与血腥切割。
韩振邦带着被强行剜去心头肉的剧痛、对未来更庞大但更不确定利益的承诺、以及对赵部长那**退路诉求的深深忌惮,孔东林则带着新获权柄的隐秘兴奋与一脚踏入无底泥潭的巨大沉重感,如同两个完成献祭仪式的幽灵,在王秘书无声的引导下,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松涛苑,迅速被玉泉庄园深不见底的夜色所吞噬。
厅堂内重新陷入死寂。泳池恒温系统的嗡鸣似乎也变得遥远。赵部长独自留在那象征着无上权柄的红丝绒沙发里,巨大的空间更衬得他身影孤寂。他重新拿起那对冰冷的玉质健身球,温润的触感再也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握着两块寒冰。他缓缓起身,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那片耗费巨资营造的枯山水庭院,在惨淡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极致扭曲的“空灵”。细密如雪的白沙,此刻在他眼中,如同时间的骨灰,无边无际,冰冷刺骨。那几块嶙峋狰狞的黑石,则像无法消弭、无法掩埋的沉重罪孽,顽固地矗立在白色的荒漠之上,投下不祥的阴影。
他还有两年。仅仅两年。
两年后,是带着用无数献祭(包括今夜)换来的泼天富贵与隐秘权柄,平安着陆,隐入幕后,继续享受这用枯山水装点的、金丝编织的晚年?还是……某个环节突然崩塌,某个祭品反噬,某条精心掩盖的链条意外断裂,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让这枯山水成为他最终的坟场?
他不敢深想。
那白沙上精心梳理出的、象征永恒与和谐的同心圆纹路,在他此刻紧缩的瞳孔里,扭曲、旋转,最终幻化成一个巨大的、无声咆哮的漩涡,正贪婪地吞噬着一切——荣耀、权力、财富,以及……他自己日益稀薄的未来。冰冷的恐惧,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沉重地,攫住了这位权柄在握的老人的心脏。玉泉庄园的夜,浓得再也化不开。
结尾诗:《枯山水·噬尾之环》
白沙如时光骨灰,覆没玉泉的夜章,
黑石是凝固罪痂,刺破禅意的假象。
松涛苑死寂,玉球冷彻的掌心,
是温润包浆裂开细纹的伤。
枯山水庭前,那黑松的影愈拉愈长,
不是权欲祭坛永续,只是祭司轮换登场。
唯白沙无声,记录所有碾碎的名字,
而下一局盛宴,已在漩涡中心摆好血觞。
碑文未刻,噬尾之蛇的圆环早已咬紧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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