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鸳迟身体远不如前,脚程比往常慢了足足半月。
八月初八,总算抵达寒江门山脚下。
但见群山巍峨,连绵起伏,主峰直挂云霄,栈道曲折如长龙,盘踞在山腰之上,乃通往山门的唯一要道。
其下大江蜿蜒而过,宽逾百丈,江面如镜,黛绿如玉。
这般山灵水秀,得天独厚,不沾喧嚣,果然是修养静气的好去处。比之月灵谷,不遑多让。
寒江门号称天下第一名门,此时山门未开,栈道上的外客竟是排起了长队。
除了方圆几里的孩童少年,不乏已有武学根基的江湖人,有人负剑,有人持鞭,三教九流,形形色色。
约莫半个时辰后,晨光熹微,只听山门口连续三声钟响,余音回荡在山崖间…青石山门自中央裂开一条缝,向两侧缓缓开启。
两名身着灰色短打弟子自内而出,一左一右立在山门口,后背负剑,目不斜视,冷肃无声。
随后,又一名身着灰色长袍的长须老者,出现在山门中央,一甩手中拂尘,音色算不得洪亮,“承蒙诸位英雄信任,来此便是我寒江门的贵客。若要拜师学艺,需先行验根骨,报来历。”
谢鸳迟眼力极佳。这个老东西,是寒江门执事长老,段天鹤。同寒江门掌门一道,带领弟子,参与了围剿。
他一脸正气,续道:“那月灵谷主虽已殒命,但难保魔教不会卷土重来。我寒江门以匡扶正义为己任,对抗的,都是穷凶极恶的魔教妖人。诸位若有心智不坚者,大可自行离去。”
谢鸳迟翻了个白眼,心说本座倒要看看,你寒江门弟子如何匡扶正义?不觊觎宝图?不求长生?
只见那段天鹤对山门外的人一一问话。灰衣弟子在他身后三尺,一人手持笔墨记录,一人手端案台。
段天鹤的标准极为严苛。要求入门弟子来历清白,不可与魔门相勾连,再者便是根骨,需是练武材料。
突然,队伍后方一阵骚乱。
“都靠边!”
“让开。”
谢鸳迟循声回头,竟是前月在酒肆外的那位金枝玉叶,大梁八公主。
她身后的侍从全然不顾栈道上旁人的侧目,在前方蛮横开路。八公主手握长剑,剑鞘雕纹古朴精致,她本人目不斜视,脚下生风,径直朝着山门口去……浑然未觉藏在队伍中的谢鸳迟。
“好大的架子!”
“哪有这样插队的!”
栈道上的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少女置若罔闻,只遥遥望向山门口,扬声道:“寒江门可还收徒?”
段天鹤运起轻功,落到她近前,胡须一捋,见她细皮嫩肉,衣料华贵考究,身后还蹙着一堆护卫,便知是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沉吟道:“小姑娘,你这般模样,只怕不宜习武。”
公主出生尊贵,打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受得了旁人说她不宜?再加上长老稍稍显露本领,形如仙鹤,她更是铁了心要入寒江门。
“我叫箫沛宁。”她自报姓名后,眼神示意,随后一名侍从自怀中掏出一锭金子,往那案台上一搁。她道:“来得匆忙,未带拜帖。但本姑娘诚心拜师。这栈道有些狭窄,不如请能工巧匠修缮一二。”
箫沛宁?大梁皇室的姓氏。但在场多是江湖粗人,知晓其中意味的并不多。
谢鸳迟心想:修缮栈道?那不过是给寻常弟子用的。这山崖,习武之人稍纵轻功即可来去如履平地。
段天鹤了然,眼底的精光一闪,“姑娘这是何意。我寒江门广纳门徒,只验品性根骨,何须拜帖?既你诚心拜师,那便进去吧。”
“……”
众人纷纷色变。这个执事长老,竟公然收受贿赂!
段天鹤面不改色,“金银细软,我寒江门分文不收,自会退还。”
眼见侍卫们要同那箫沛宁一道入山门,段天鹤拂尘一甩,便拦住其去路。
箫沛宁索性摆手道,“你们可以走了。”她遣散了侍从。让他们回宫复命,自个什么时候玩够了,再来接她。
侍从们面露难色,但她手握大梁皇帝亲笔印信,只好由着她任性。
那箫沛宁提裙跨进山门。
段天鹤又以不宜习武为由,连着打发了好几名衣着破烂的少年人。谢鸳迟瞧那几位明明是练武的好材料。
她心下暗嘲:怪不得一群酒廊饭袋。有眼无珠,只知以貌取人。
他到了谢鸳迟近前…
“伸出手来…”
谢鸳迟垂下眸子,依言伸出手,不由得放缓了呼吸。她的手心布满老茧,是常年习武的手。但…谎称农活所致也可。
那段天鹤蹙眉,端着她的掌心左瞧右瞧,最终又拿住她的脉搏命门…
谢鸳迟眼神一凛,忍住出手的冲动,始终未出声。
“奇怪…”段天鹤摇了摇头,蹙眉问:“叫什么,从哪里来?多大年纪。”
“阿言,青州人士。”
“二十又二。”
“年纪太大。方才那位金贵小姐年方十五,已是极限。”
武学之路讲究循序渐进,童子功最佳。超过十六岁,入门都难。
“且你先天根骨欠缺,不是练武的材料。二十又二,毫无根基…”
谢鸳迟微晒:寒江门执事长老就这点本事?只需用杏翁给的丹药,就能蒙蔽过去。
但她先天根骨不佳,倒是不假。否则也不会铤而走险去练禁术。
段天鹤见此女形容粗陋,沉默寡言,道:“姑娘还是下山去罢。”
谢鸳迟微微抬眸,道:“长老。小女子孑然一身,亲人被魔教给害死了。上寒江门学艺只为报仇雪恨。还请收留,莫要赶我走…”
在伪装这方面,谢鸳迟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
她言辞恳切,音量略拔高了些,在场的人几乎都听得真切。如此孤苦无依的柔弱女子,若是被拒之门外,只怕,活命都难!
在场的旁观者要么是尚且不谙世事的孩童少年,要么是本就满怀正义孤勇,一心除魔卫道的江湖侠客。
段天鹤默了一会,“凭你这样的资质,若执意留在寒江门,只怕…只能勉强做个侍女。”
侍女?
谢鸳迟目光直直望向山门。既已到此,只能先混进去再从长计议。她的目的是寻到心法。至于如何寻,以什么身份寻,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事。
寻得心法恢复武功最要紧。
谢鸳迟随着灰衣弟子踱步入山门,青石板路一眼望不到头,宽逾丈许,边缘爬满苔藓。拾阶而上,两侧绿卿古松,自树影间,偶能窥得楼阁一角。
山风裹着云雾,自身侧而过。其下云海翻腾,仿若碧落仙境。
待到登顶,竟是别有洞天,地势平坦,曲径通幽。松林环抱间,屋舍建筑随性排布。青瓦白墙,清雅别致。
谢鸳迟始终目不斜视,眉眼低垂,一副全然顺从的乖巧模样,只亦步亦趋跟着灰衣弟子的脚步。绕过一座青石板桥,桥下清溪潺潺,行至路旁石亭时,她余光瞥见亭中似有人影。
但灰衣弟子就当没瞧见一样,自顾自往前走。
“站住。”清越的嗓音自亭中传来,不高,却莫名叫人无法忽视。
谢鸳迟脚步微顿,顺势回身望向亭中…
只见一身着月白袍子的青年,斜倚着,漫不经心摆弄着手中折扇。风光月霁,俊雅脱俗,不似江湖客,更添了几分书生文气。
只是面色苍白,全无血色,眉间笼着层挥之不去的倦怠。
谢鸳迟身前的灰衣弟子这才转过身,对着亭中微一拱手,声调依旧平淡无波,甚至比先前对谢鸳迟说话时更添了几分敷衍:“大师兄。”
大师兄?谢鸳迟飞快在脑中搜寻。寒江门守徒薛问,乃掌门薛正义长子,可惜先天不足,自幼体弱多病,不通武艺。是江湖上少有的,与武功绝缘的门派继承人。
眼前这人的形容,倒是与传闻分毫不差。
那薛问抬手指向谢鸳迟,眉峰一蹙,瞧她其貌不扬,粗布衣裳洗的发白,发髻用一根木簪简单挽着,浑身上下透着乡野土气,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嫌弃:“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往寒江门上带了?”
谢鸳迟在袖中攥紧手心,将头埋低了些,额角碎发垂落,恰好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
灰衣弟子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是段师叔特意交代的,说是…身世可怜,留在山上做个杂使。”
“哦。丫鬟啊。”
“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寒江门成了济善堂?”
谢姐:[白眼]我瞧你印堂发黑。
大师兄:阿猫阿狗~[哦哦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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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鱼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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