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门掌教薛正义在江湖上，乃是出了名的义薄云天。其声望地位，仅次于少林慈安大师。虽无武林盟主之名，却有武林盟主之实。
谁能想到，其长子竟如此刻薄骄横？
寒江门上没几个人待见这位徒有空名的首徒。灰衣弟子道：“您有疑问可与掌门确认。若没别的吩咐，我得尽快带她去住处，晚了，可要耽误事。”
言罢，冲谢鸳迟使了个眼色，“跟上。”
谢鸳迟朝那白衣师兄所在方向微微一福身子，一言不发，缀在灰衣弟子身后，走了…
穿过一片竹林，映入眼帘的，是一间草舍。篱笆内三三两两有几名做仆人打扮的女子正在低头舂米…瞧见陌生人来了，不由得侧目而视。
那灰衣弟子唤来一个年纪稍长的嬷嬷，指了指谢鸳迟，“秦嬷嬷，她叫阿言。”算作介绍。
随后又冲谢鸳迟道：“寒江门不养闲人。既入了山，往后便要安分守己，做好分内之事。”
“今日稍事修整，明日一早，还需去见过掌门再做安排。”
谢鸳迟微微颔首。
他见谢鸳迟只会机械点头，哑巴似地迟滞，便又多提点了几句：“非特别吩咐，莫要随意走动。若是不慎触动了机关阵法，门规处置。另外…别往大师兄跟前凑，那是位不好相与的，仔细丢了性命。”
谢鸳迟心中疑心更甚，嘴上却是道：“是。”
那灰衣弟子走远后，秦嬷嬷缓声道：“随我来。”
她推开篱笆，引着谢鸳迟向草舍内走，冲舂米女子道：“瞎看什么？手上的活干完了吗。”
那些女子讪讪收回目光，埋头用木杵撞击石臼里的米。
推开草舍木门，比想象中齐整些，却也甚是简陋。旧木桌擦得滑亮，几张木凳搁在桌边，另有一张大通铺，一边靠墙，厚厚铺着一层甘草。
秦嬷嬷指了指墙角铺位：“往后你就住那。”
“好。”谢鸳迟依旧点头。
“桌角有炊饼。”
随后秦嬷嬷没再说什么，转身半掩上门。
当夜，屋内其他女子的鼾声在谢鸳迟耳边此起彼伏，她不为所动，反而睡得安稳。
这些侍女大多是不懂武功的农家女。近几年天灾不断，大梁西南方的流民一年塞一年多。体质好些的，或是落草为寇，打家劫舍，或是闯荡江湖，刀尖舔血。老弱病残妇孺，自然只能做些粗活营生度日。
谢鸳迟月灵谷出身，在弱肉强食里活到今日，没什么悲天悯人的菩萨心。
躺在这间草屋里，她只确认一件事。屋内其他人，俱是不通武艺的妇女，对她毫无威胁。
于是乎，她们鼾声越响，她睡得越沉。
自打从鬼面人手里逃脱，她四处躲藏，多宿于山洞破庙，一丝不敢懈怠。寻到杏翁后，只求了些丹药，也丝毫不耽误，匆匆动身，只盼早些到寒江门。
已然许久为安然合眼了。
身下甘草有些粗糙刺身，但胜在厚实，棉被虽重，但存在感强，温暖避风，甚至隐隐有阳光晒过的气息。
总之一切，并没有想象中糟。
在月灵谷时，她虽是一派之主，却并非高枕无忧。那是一个时时刻刻充斥着厮杀与争端的地界。她唯有永远保持武功第一，才能压制那些穷凶极恶的豺狼虎豹。
此番她命杏翁散布死亡消息，就是要趁机看看，谷主那些教徒长老，是如何争权夺势。对她这个谷主，又是真臣服，还是假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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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天蒙蒙亮，身旁便窸窸窣窣，侍女们该起身开始一日的劳作了。
晨雾携着凉意，自门扉潜入。谢鸳迟第一日入门，竟也同旁人一道准时起早。
她穿戴齐整后，拽住其中一个脊背微驼的女使，试探道：“在何处上早课？”
“早课？”那女使像是听错了一般，随后掩唇笑道：“咱们上什么早课？”
果然如谢鸳迟所料。做了侍女，就没有晨练早课的机会。
秦嬷嬷早已站在门口巡视，朝这边望了过来，“阿言，愣着干什么，跟我过来。”
谢鸳迟快步跟上。
秦嬷嬷带着她到了一间杂物房，吩咐她去拿角落的竹扫帚，清扫院中落叶。
昨夜睡前，谢鸳迟趁机向其他侍女打探了消息。
寒江门的杂使丫鬟，归属役使司。
役使分为五等，一等役使是最高级别，如昨日引领她入山门的灰衣弟子，负责接待外客，联络盟友，传递消息，又如昨日山门前负责陪同段天鹤擢选新徒的两个门童，负责值守巡逻，防范魔教偷袭。
二等役使则是如秦嬷嬷一般的掌事侍女，负责管理低等杂役，分派日常事务。
三等役使是负责管理兵器丹药物资的。
四等役使多为门中长老宗亲的女使随从。
到了五等，便是这草舍中的普通杂役，负责洗衣舂米，餐食起居，洒扫庭院等。
谢鸳迟总算明白为何她月灵谷被称为魔教了。十几年前初入月灵谷，她便是最低等的杂役，说是杂役，实为奴隶，非但要被杏翁抓去给老谷主试药，还时不时要挨打。
寒江门这区区一点区别对待，等级制划分，于她而然，无足轻重。
谢鸳迟第一日入门，秦嬷嬷并未派过多的活。
谷主为了早日找到心法，只好忍辱负重，纡尊降贵地替他们打扫一回院子。
昨夜一场山雨，草舍外落了一地残花。竹扫帚扫过尚未干透的地，竟未留下任何痕迹，甚至连泥也未带出多少。
谢鸳迟三下五除二打扫完，那秦嬷嬷瞧着规整堆在一旁的残花，神情有一瞬间复杂。
“阿言在吗？”一名陌生的灰衣弟子在篱笆外喊道：“入门大会要开始了。”
谢鸳迟先看向秦嬷嬷，后者点头同意，并道：“见了掌教，谨然慎行。”
谢鸳迟一时不解。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从昨日到今晨，有做得不妥的地方，叫嬷嬷瞧见了。
她留了意，却没追问，只是推开篱笆，跟着那弟子走了。
沿着昨日来时之路到石桥，自另一条石子路穿过，便到了一片宽阔之地…
只见寒江门弟子列于广场中央，正用木剑两两试炼切磋…
练的是寒江剑法基础招式，但单单是这样基础的，寻常人也要练上三五年，方能初见成效，再进行下一式。
否则只能起个强身健体的作用，毫无威力可言。
自广场侧方绕过，寒江门上最气派的一座楼阁立在眼前，一只灰扑扑的白鸽落在翘角之上，檐铃在晨风下小幅度摇摆着。
朱漆门打开，谢鸳迟提裙跨过门槛。只见大堂内人员分列两侧，规整有肃，大堂上方，摆着一把交椅。
那寒江门掌教薛正义端坐其上。薛正义已至中年，容貌依旧俊朗，只鬓处有缕白发。其功力深不可测，谢鸳迟全盛时，尽力与之一战，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他身侧左右，分立两人。
一人是昨日在山门口的执事长老段天鹤，而另一人，则是名身着玄衣，腰间佩剑的青年，瞧着与昨日亭中出现的首徒薛问有三五分像。
只是气质全然不同。薛问清俊文雅，此人张扬粗犷，眉眼间多了几分江湖人的悍厉。
薛域。
薛问的胞弟，寒江门二弟子。只是命运全然不同，这位二弟子生来便是天之骄子，绝佳的练武奇才。
唯一的缺憾，大抵是上头还有个亲兄，长幼有序，将来掌教之位，理应传给大哥。
只是这位大哥不争气。空有首徒头衔，却是个先天不足的废柴。
谢鸳迟缀在大堂最后排右侧角落，如是想。
掌教薛正义眼神示意后，那执事长老段天鹤上前一步开始讲解门规教义。
首条便是：不可与魔教勾连，不可修习魔教功法。违者处以极刑。
合着就针对她一人？
当然，放眼武林，除了月灵谷，还有大大小小三两个邪/门/教派。
随后便是天书似地啰嗦，讲不可滥杀无辜，不可欺辱弱小，需得扶危济困，恪守侠义之道。
其余谢鸳迟暂且不评。不可滥杀？四月初七，围剿月灵谷时，寒江门弟子没少杀月灵谷教徒。
谢鸳迟最瞧不上这些人假仁假义。在她看来，贪婪乃人之常情，何必遮掩粉饰？
宣读完门规后，总算可以落座。段天鹤对左侧的待入门弟子道：“各位，请在身前竹简上，先行写下想拜入的宗别。”
寒江门弟子可选择的宗别同样有五种。分别是气宗、剑宗、乐宗、机关阵法、药宗。
气宗，主练内功心法，是剑宗乐宗必修基础。由掌教薛正义亲自教习。
剑宗，主练剑诀刀法，由执剑长老教习，二弟子薛域负责督管。
乐宗，则是修习乐器。以内功心法为媒介，以乐律音波为刃，伤人于无形。修至上乘境界，闻者五内俱震，真气激荡而亡。由乐仙长老教习，掌教的夫人木婉言督管。
其余两宗，则由各自长老掌管。
谢鸳迟既要归元诀，便是要入气宗了。只是…她此刻暂时是役使司列队的的。
那段天鹤，在右侧入门弟子选择宗门时，方分出一丝注意力到左侧的役使司待选人上：
“至于役使司人员。先由各宗门长老择用。若未被留用，则再行分配。”
谢鸳迟：“……”
一左一右，泾渭分明，区别对待…一边可自由选择，一边却等着旁人挑选？
役使司待选人员，若是被掌教或是其他长老选中，即为四等役使。未选中者，依旧根据体质根骨分配。
如谢鸳迟这般，只需稍探脉搏，便知半点内力也无，且年纪已过十六的“废柴”，必然是要被判为五等杂役的。
可叹她月灵谷主，天下十大，竟要沦为寒江门最低等的丫鬟了？！
连载期会比较粗糙，有更新可能是在捉虫细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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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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