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土区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铁锈的腥气，卷起细小的砂砾，拍打在巨大的金属残骸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祁墨淮站在惨淡的月光下，周烬雪的匕首依旧锁定着他，冰冷的杀意并未完全消散。许长明温和却带着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空气凝重得如同灌了铅。
“为了林苏珩？”许长明重复了一遍祁墨淮的话，眉头微蹙，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深沉的忧虑。他瞥了一眼身旁依旧高度戒备、如同出鞘利刃般的周烬雪，轻轻按了按他紧绷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重新看向祁墨淮，声音沉稳而清晰：“祁队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第七区深层实验室，那是基地的心脏，也是‘上面’最深的禁忌。潜入？毁掉核心？这无异于自杀。”
祁墨淮迎着许长明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向前踏了一步，眼神锐利如电：“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知道那地方有多危险！但林苏珩……他是什么样子，许工你应该比我看得更清楚！他不是什么‘兵器’，他是活生生的人！他被实验室夺走了过去，封存了记忆，还要定期承受所谓的‘维护’酷刑！那个‘核心’，就是控制他、折磨他、抹杀他作为‘人’的根源！不毁掉它，他永远只能是一个被操纵的提线木偶，一个随时可能被‘校准’得面目全非的‘E-07’！”
他激动的话语在寂静的废土区回荡，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心痛。周烬雪冰冷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握着匕首的手指关节不再那么用力得发白。
许长明沉默了片刻。油罐车铁皮上那个扭曲的荧光符号在月光下散发着幽微的光芒，像一只窥探的眼睛。他再次看向那个符号，又看了看祁墨淮眼中燃烧的、为同伴不惜一切的火焰，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那个符号……”许长明的声音低沉下来，“我和烬雪最近在追踪基地外围的异常能量泄露点，发现了几处残留。它……似乎与一种特殊的生物信号标记有关，指向基地内部某些隐秘节点的能量阀值变化。我们怀疑……可能有人利用旧时代的废弃管道网络，在尝试绕过主系统监控，进行某种非法操作。”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异常锐利，“现在看来，目标很可能是第七区。”
祁墨淮的心猛地一跳！非法操作？绕过监控？这简直是天赐良机！“你们知道具体的路径吗？”
“只知道几个可疑的节点入口，但内部路径复杂多变，而且……”许长明看向周烬雪，“防御系统极其严密。烬雪尝试靠近其中一个节点时，触发了警报，引来了‘裁决者’的巡逻队。”
周烬雪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他冰冷的眼神扫过祁墨淮，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显然那次经历并不愉快。
“有路径图就好！”祁墨淮眼中燃起希望，“林苏珩有部分被篡改或封存的记忆，可能记得一些实验室内部的结构！我们结合你们发现的节点入口，加上他的记忆碎片，或许能找到一条通路！”
许长明与周烬雪对视一眼。周烬雪微微颔首，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身上的杀意已彻底收敛，只是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保持着最高警戒。
“风险太大。”许长明沉声道，“一旦被发现……”
“风险再大也要试！”祁墨淮斩钉截铁，“林苏珩等不了！那个‘引导者’随时可能对他进行‘维护’！下一次‘维护’，可能就是彻底抹杀他仅存的记忆和情感！”他看向许长明和周烬雪，“我知道这很自私，把你们拖入险境。但……我需要帮助。烬雪兄弟对基地外围和潜行的经验，许工你对能量系统和信号的敏锐……是计划成功的关键。”
许长明看着祁墨淮眼中那份孤注一掷的真诚和沉重，又看了看身旁沉默守护着自己的周烬雪。他想起林苏珩那双空洞冰冷的眼睛，想起他检测时精神海那撕裂般的痛苦波动。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
“烬雪？”他轻声询问。
周烬雪的目光落在许长明脸上，那冰封的眼底深处，只有对他一个人的绝对信任和守护意志。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擦拭得锃亮的匕首无声地插回腿侧的刀鞘。
行动，就是答案。
“好。”许长明转向祁墨淮，脸上露出一个带着决绝意味的温和笑容，“为了林苏珩，也为了……让那些不该存在的痛苦停止。我们加入。”
行动定在两天后的午夜。地点是基地西侧排污系统深处，一个被巨大锈蚀阀门半掩着的、连接旧时代深层管网的废弃入口。这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恶臭和浓重的湿气，污水在脚下不远处发出沉闷的流淌声。
祁墨淮、林苏珩、许长明、周烬雪四人全副武装，身着深灰色的紧身作战服，脸上涂抹着伪装油彩，只露出一双双在黑暗中闪烁着警惕光芒的眼睛。林苏珩的状态比两天前稳定了许多，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异常专注和冷静，冰封的湖面下仿佛有暗流在涌动。祁墨淮站在他身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一种近乎实质的决绝与紧绷。
“就是这里。”许长明指着锈蚀阀门下方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手中能量探测器的屏幕上，幽蓝的光线勾勒出内部复杂交错的管道结构图，“根据残留信号和旧图纸复原，这条路径理论上可以绕过外围三道主能量屏障，直插第七区深层隔离层下方。但内部情况未知，防御系统激活阈值不明。”
周烬雪没有说话，只是第一个侧身，如同没有骨头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道狭窄的缝隙，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几秒钟后，里面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虫鸣般的敲击声——安全信号。
祁墨淮看向林苏珩：“跟紧我。”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林苏珩看了他一眼，浅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如同两点寒星，轻轻点了一下头。
许长明紧随其后，祁墨淮护着林苏珩，三人依次钻入缝隙。
管道内部比想象的更加狭窄压抑，空气污浊粘稠，弥漫着陈腐的铁锈和不明化学残留物的刺鼻气味。脚下是湿滑粘腻的附着物，头顶不时滴落冰冷的水珠。周烬雪打头，如同最灵敏的探针，在绝对的黑暗中依靠敏锐的感知和许长明提供的路径图指引方向，每一步都精准地避开可能的压力触发点。
祁墨淮紧跟在林苏珩身后，狭窄的空间里，他能清晰地听到林苏珩压抑而平稳的呼吸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与自己体温不同的微凉气息。每一次林苏珩因为脚下湿滑而轻微踉跄，祁墨淮的手都会立刻虚扶在他的腰侧，掌心滚烫的温度隔着作战服传递过去，又在他站稳后迅速收回。每一次触碰都短暂而克制，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祁墨淮心底漾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耳根在黑暗中微微发烫。林苏珩的身体在触碰的瞬间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却从未避开。
许长明垫后，手中的便携式终端屏幕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实时监控着周围能量场的细微波动，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跳动，如同在演奏无声的乐章，将周烬雪传回的前方路径信息与林苏珩偶尔提供的、碎片化的记忆信息（某个拐角、某种特殊的管道连接声）不断比对、修正着前进路线。
“左转，下行三十米，注意头顶废弃的冷凝管。”许长明的声音如同耳语，通过微型通讯器传入每个人耳中。
管道如同迷宫，死寂中潜藏着致命的危机。周烬雪突然停下脚步，抬手示意。众人屏息。前方不远处，黑暗中亮起两点微弱的红光，如同毒蛇的眼睛——是自动哨戒机枪的感应器！它们正缓慢而有规律地扫描着通道。
周烬雪如同壁虎般紧贴在冰冷的管壁上，身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他无声地做了几个手势：两个，交叉火力，扫描间隙三秒。
祁墨淮立刻看向林苏珩。林苏珩眼神一凝，微微点头，表示明白。他闭上眼，一股极其微弱却精准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丝线，悄无声息地蔓延出去，轻轻缠绕上其中一个哨戒机枪的感应核心。
就在扫描光束即将扫到周烬雪藏身位置的瞬间！
林苏珩的精神力猛地一“拨”！那个哨戒机枪的扫描轨迹诡异地偏离了预定轨道，射向了对面的管壁！几乎在同一瞬间，周烬雪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弹射而出！另一台哨戒机枪的红光刚亮起，一道冰冷的刀光已如闪电般划过！
“嗤！”一声极其轻微的切割声！红光熄灭！那台机枪的感应器被瞬间摧毁！
而第一台被干扰的机枪，扫描光束徒劳地在管壁上移动，毫无察觉。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无声无息。周烬雪的身影已经回到原位，匕首上不沾一丝血迹。林苏珩睁开眼，脸色似乎更白了一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依旧锐利。
祁墨淮悬着的心落回实处，看向林苏珩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和后怕。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拂去他额角的汗珠，手伸到一半又猛地顿住，尴尬地收了回来，耳根的热度瞬间蔓延到了脖子。
林苏珩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浅色的眼眸瞥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只是呼吸似乎微微急促了一丝。
“能量屏障……就在前面。”许长明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隔离层下方，入口被高强度能量力场封锁，物理和能量攻击都会触发最高级警报。需要……‘钥匙’的特定生物信号才能短暂中和。”
众人停下脚步。前方管道豁然开阔了一些，但尽头是一面光滑如镜的黑色合金墙壁，墙壁表面流淌着肉眼可见的幽蓝色电弧，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这，就是第七区深层实验室的最后屏障！
“林苏珩，‘引导者’一号的生物信号特征……”祁墨淮看向林苏珩，声音压得极低。
林苏珩闭上眼，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眉头紧锁，显然调动这些被篡改或封存的记忆碎片极其痛苦。片刻后，他睁开眼，眼神带着一丝不确定：“频率……高频段……特定波形……我可以尝试模拟……但需要时间……而且……很可能会被反追踪……”
“模拟信号交给我。”许长明立刻接口，飞快地在终端上操作起来，“你提供波形特征，我尝试生成干扰信号中和力场，烬雪，准备……”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股冰冷、沉重、带着绝对杀伐意志的恐怖气息，如同无形的海啸，毫无征兆地从他们身后的管道深处席卷而来！空气瞬间凝固，连滴落的水珠都仿佛停滞！
“裁决者！”周烬雪的声音如同冰渣碎裂，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转身，将许长明护在身后，匕首瞬间出鞘，冰冷的杀意瞬间爆发！
祁墨淮和林苏珩也同时转身！
昏暗的管道深处，三个高大、沉默的身影如同地狱中走出的魔神，缓缓浮现。他们全身覆盖着厚重的漆黑装甲，关节处闪烁着幽冷的蓝光，面甲是光滑的黑色镜面，反射不出任何光线，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没有呼吸，没有脚步声，只有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和那股足以冻结灵魂的压迫感！
“发现入侵者。清除指令启动。”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从为首的那个“裁决者”面甲下传出。
话音未落！
三道刺目的蓝色能量光束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撕裂了黑暗的管道！速度快得超越视觉极限！目标直指最前方的周烬雪！
周烬雪瞳孔骤缩！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扭曲角度向侧面闪避！
嗤！嗤！
两道能量光束擦着他的肩甲和腿侧掠过，灼烧出焦黑的痕迹，带起刺鼻的糊味！但第三道！如同跗骨之蛆，精准地预判了他闪避的轨迹，直射他心口！
“烬雪——！”许长明惊恐的呼喊撕破了死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刺目的银白色电光猛地从旁边炸开！祁墨淮如同发怒的雷神，全身电弧狂涌，双手狠狠向前推出！
“轰——！！！”
狂暴的雷龙咆哮着撞上那道致命的蓝色光束！两股恐怖的能量在半空中轰然对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刺眼欲盲的光芒！整个管道都在剧烈震颤！碎裂的金属和能量乱流四处飞溅！
祁墨淮被巨大的反冲力震得连连后退，后背重重撞在管壁上，喉头一甜！但他死死挡在周烬雪和许长明身前！
“林苏珩！快！”祁墨淮嘶声吼道，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林苏珩在爆炸的瞬间已经扑到了那面能量屏障前！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也溢出血迹，显然刚才的爆炸冲击对他尚未恢复的精神海造成了二次创伤！但他眼神却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他双手狠狠按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不顾那幽蓝电弧灼烧着手套和皮肤！强大的精神力混合着许长明同步传输过来的、模拟出的“引导者一号”生物信号波形，如同决堤的洪水，狠狠冲击向那道坚固的能量力场！
“中和干扰信号已注入！”许长明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嘶喊，“力场波动！烬雪！带他进去！”
幽蓝色的能量力场在墙壁表面剧烈地闪烁、扭曲、如同沸腾的水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极其不稳定的能量漩涡正在形成！
“走！”周烬雪没有丝毫犹豫！他一把抓住因为精神力透支而摇摇欲坠的林苏珩，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个即将崩溃的漩涡猛冲过去！
“裁决者”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目标逃脱。执行清除最高优先级。”
三道更加恐怖的能量光束瞬间凝聚！这一次，目标锁定了被爆炸震退、暂时无法凝聚异能的祁墨淮，以及正在操作终端维持信号通道的许长明！
避无可避！
“祁墨淮！带许工走！”周烬雪冰冷决绝的声音在冲入漩涡的最后一刻传来！
下一秒，他猛地将林苏珩推进了漩涡！自己却硬生生止住脚步，一个旋身挡在了漩涡入口前！面对着三道足以将他瞬间气化的死亡光束！
“烬雪——！！”许长明目眦欲裂！
周烬雪没有回头。他背对着入口，面对着三个如同死神般的“裁决者”，手中的匕首挽出一个冰冷的刀花。他的身影在能量光束的映照下，显得如此单薄，却又如同不可逾越的山岳！那双冰封的凤眼中，没有任何恐惧，只有绝对的、为守护而燃尽的决绝！
“快走！”祁墨淮猛地回神，强忍着剧痛，一把抓住几乎要扑过去的许长明，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向那个正在急剧缩小的能量漩涡！“相信他！”
许长明被祁墨淮强行推进漩涡的瞬间，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周烬雪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迎向那三道毁灭性的蓝光！冰冷的匕首划破黑暗，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烬雪——！！！”
许长明绝望的呼喊被能量漩涡吞没。
祁墨淮紧随其后，在漩涡消失的最后一刹那，猛地扑了进去！在他身影消失的瞬间，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巨响！灼热的气浪和刺目的蓝光瞬间吞噬了狭窄的管道！
冰冷的合金地面撞击着身体。祁墨淮重重摔落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他挣扎着抬起头，眼前是一片完全陌生的、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通道。林苏珩倒在不远处，昏迷不醒。许长明跪在地上，失魂落魄，双手死死抠着地面，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而剧烈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
身后，那面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合金墙壁，光滑如镜，再也感受不到任何能量波动，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周烬雪……断后……
祁墨淮的心沉入了冰冷的谷底。他强撑着剧痛的身体，爬到林苏珩身边，颤抖的手指探向他的颈动脉。
微弱的搏动传来。
他还活着。
祁墨淮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混杂着血腥味和金属冰冷气息的空气刺入肺腑。他再睁开眼时，眼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燃烧的决绝。
他们进来了。
代价……是周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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