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七尊的住处,唯妒玉台最高。
而介于魔尊们各自诡谲到看别人家不顺眼会过去踹倒两丈的脾气,住处的高低大概也代表着实力的强弱。
妒玉台听着奇怪,却结结实实是从诗词中仔细拣出来的名字:
「玉台弄粉花应妒,飘到眉心住……」
这句词咏的是梅花,居于此处的主人也姓“梅”;
——旁人尊称他一声“梅尊”,本名却是一个“届”字。
其名声远扬于外,光耀百代,可止小儿夜啼,真有几个在世之人见过他的面貌倒还有待商榷。
分明住处最高,性子却极孤僻冷淡,不喜畜养手下,更不爱摆其他尊者最爱的超大排场;
一台上下,只两位左右护法,数位下级管事,及某些必需的洒扫魔修而已;平日也没什么活动庆典,不向外挑起战事,也没人上门招惹,端得是一派清净桃源。
据小道消息,魔界民间曾评过“我最向往的魔殿工作”,妒玉台闲职赫然列于榜首。
不单是待遇优厚工作清闲,两位副上司据说也都甚好相与:
左护法黄莺儿主司财政,并工事礼仪——后二者在妒玉台约等于无。
黄莺儿为魔爱财如命,却不滥取滥用,于守财一道可称是魔族无魔在其之上,保障了全体妒玉台员工五脊六兽混日子的需求;
右护法柳见戴主司外政,及人事刑罚——同理,妒玉台的主人对这后二者也不甚关心。
所谓外政,大多数时候仅指与其他魔尊政权交换一下亲切问候;不过更早更乱的时候,这二字差不多是“战争”的代名词,梅尊能将此类事项放心交给柳见戴,也是对其实力的认可。
纵观上下,虽不见得有什么建功立业大富大贵的机遇,却也胜在稳定安宁。即使在三界之中,也算是难得的安稳地方。
当然,外界宣传是不会承认的。
在其他两族眼中,魔修尽是些毫无人性、血腥残忍、每顿吃三个小孩的穷凶极恶之徒;
既然非我族类,那也就不分什么详细的善恶,只需一棍子打死。
尊重是相互的,不尊重更是相互的。魔修们背久了恶名,也达到了虱子多了不怕痒的高超境界,对外人的指责全当耳旁风。
在此基础上,闲暇时骂几句人族道貌岸然,更闲时就说妖族头脑简单;有来有往,十分和谐。
另一知名魔尊曾也发表重要讲话:
“难道他们夸我,对我有什么好处么?”
可喜可贺,三界如此局面大概将金瓯永固,万年不蠹。
……
梅届打了个哈欠,走进正殿。
主座擦得锃亮,黄莺儿站在下首,倚着个鸟架子,一见他就叽叽喳喳闹起来:
“先前说了,这一次青玉京带我们去玩,怎么临了反悔了?”
“我新衣服都换上了,尊上您才传信说不准去,出尔反尔,哪有这样的道理!”
梅届拢拢衣襟,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刻薄道:
“也没见什么区别嘛。”
一身金碧辉煌的左护法跺跺脚,推了旁边人一把。那深青色衣服的男子顺势上前,恭敬道:
“尊上襄助离朔晋升,本是为了结成同盟。为防其反悔,才特意选在青玉京开放之日,以昭告天下两尊缔约。”
“属下从人族那边探来的信息却是,尊上并未在青玉京显出身份?”
梅届拄着下巴,尽量让自己移开视线的动作自然些:
“本座另有考虑。”
“离朔曾在知剑门修行,想来那套礼义廉耻也学得差不多,我想不至于毁约……嗯。”
“属下明白了。”
柳见戴说完了话,也不退后,也无下文,只木木盯着上座的魔尊,一副“您不继续说我就不走”的倔强架势。
梅届被他看得良心不安,犹豫半天,还是开了口解释:
“路上遇见了熟人……”
深青色衣服的右护法沉默半晌。
“剑门的宋无远?”
梅届磨了磨牙,心道你什么都打听清楚了还问我做甚;可柳见戴素来肃正狷介,做事认真,他也不好拂对方的面子。
“是。本座一时糊涂,临时起了个假名与他相处;又看他好奇,领他去看了一眼离朔。”
多大点事,多大点事。
“一圈逛完,才想起若是暴露身份,他四处宣扬恐怕会误事;本座再三思虑,以为还是不讲为好。”
柳见戴还未说话,黄莺儿顶着摇摇晃晃三根金羽,已脆生生抱怨起来:
“您这是溺爱!”
“那小子不知承了您多少恩泽,说要随您游历,我看也不过是认出了您是那个没完没了给他送温暖的冤大头,还想讨要好处!”
梅届搓搓扶手,象征性又敲了两下:
“怎么说话呢!”
他虽立起眉毛,可也并没有实打实要与自己这位活泼下属较劲的意思,语气仍是懒懒:
“他都混成那样了,还缺什么东西?“
“再者,本座醒来后一直无聊得很,找他解解闷又怎么了?”
至于玩过了头差点出事,险些被小孩连里子带外子一起扒下来,三百年伪装险些功亏一篑,那就是可说可不说的事了。
黄莺儿意味不明地自鼻尖发出两声哼笑,柳见戴见他不知又要说出什么鬼话,立即抢先道:
“尊上有自己的道理,属下明白了。”
“原是担心尊上闭关十载状态尚未完全恢复,独身应对此事遇到变数。现下尊上既然无碍,属下也不再多言。”
梅届松了一口气,刚以为自己过了这关,一转头却听黄莺儿那厮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添油加醋道:
“唉!尊上!您随便出去一转,都给柳护法担心成什么样了?”
“他一天到晚,除了在我耳边念叨,便是到后花园去十二分焦心地乱转;除了梅花,其他的都揪干净了!”
“妒玉台折腾得人仰马翻的,原来都是因为那个剑修小屁孩!”
“啧啧,这才不到三百岁,真不知道以后长成了长开了,要把您迷成——”
柳见戴在这话听起来变得过于奇怪之前再度截住了话头:
“尊上如此,定有其他考虑。”
梅届认真点点头,极速思考还有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其他考虑”。
右护法停顿一下,在他思考的间隙里汇报起另一件事:
“离朔先前来过一次,说要见您。属下怕打扰您休息,就替您回绝了。”
梅届按了按眉心,深觉事多头疼:
“他也要问我为什么不现身给他撑场子?”
“那我看就不必见了吧。反正他劫渡得蛮顺的,全胳膊全腿地回来了,干嘛非计较这点小事……”
青衣护法却摇摇头:
“他还算懂事,不敢如此冒犯尊上。”
“那还能有什么事?过来讨彩头?送谢礼?”
“你这样回他:都当魔尊的人了,深沉些,别没事出来抛头露面,有事叫属下来送信就行……”
柳见戴认真听完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落了地,才又继续回禀:
“都不是。他说,他只是要问一个问题。”
梅届忽然有些不妙的预感。
“您对他的照拂,除却与他合作,借雷劫之混乱取得青玉京中‘日魄’的目的,是否还有其他原因?”
“譬如,与前剑圣李沧达成的某种约定?”
端坐台上的红衣魔尊动作一顿,眯起双眼,转向阶下待命的另一名护法。
“你以为该如何答他?”
黄莺儿见尊上神色严肃,也收起了调笑之意:
“离朔在青玉京中亲眼目睹您对宋无远态度特殊,猜到什么也并不奇怪。”
“但,一来他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纵然有所怀疑,亦不会影响大局;”
“二来青玉京被他占为居处,惹了人界那边的众怒,要处理妥当还需不少时间,无暇刨根问底;”
“再者,这只是无关紧要之事……”
梅届深以为然。
李沧让他盯着些叛出门外的弟子,偶尔帮一两把,以免死在外面令伟大的前剑圣大人良心不安;
作为交换,知剑门悄悄向他开了护山大阵的禁制,方便他装神弄鬼,扮成所谓“仙人”去见宋无远,视察小孩健康成长。
互利共赢,公平得很。
负责接见过那新魔尊的右护法却适时插言:
“离朔向来自视甚高,孤僻离群;若知尊上对他的青睐是出自前师长的手笔,恐怕对其打击甚大。”
梅届点头,以谦逊的表情询问自己的这位下属:有可能,但与我有什么关系?
都当上魔尊的人了,难道还在乎这点小事?
不过是自己声称“一刀两断”的前师尊暗中打点关系照顾了一下,虽然可耻,虽然有今日结果并非来自自己努力的嫌疑,但又有什么要紧?
妒玉台是魔尊的领地,不是什么关注外人心理平衡健康与否的慈善宗门。离朔爱怎样怎样,与他无关。
“属下的意思是,剑门中另一位宋公子……”
“……这也是本尊临时变更计划的缘故。”
若是类似的事情发生在宋无远身上,可就有些难以接受了。
少年天才,根骨卓越,自出生以来修炼几乎未遇挫折;若是突然知道自己的一切可能为外人操纵给予,对其心性恐有致命打击,甚至可能滋生出心魔!
到那时,一代剑门首徒陨落,他可承受不起这个代价……
魔尊十指交叉,沉默不语。
落在青衣护法眼里,却是那正道剑修一点微末小事都牵动尊上心神的证明;柳见戴眉心渐沉,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梅届未注意到下属的异常,全心计算着其中的利害关系:
离朔未能公开与妒玉台结盟,虽晋升却势弱,究其根本是妒玉台临时毁约,难免心生不满;而此时上门暗示自己清楚内幕,未尝不可看作是一种威胁:
若梅尊不施以援手,这些神秘的小消息不一定何时就传到他师侄耳中了——
黄莺儿思路转得更快,已尖声道:
“他敢!区区大乘期初期,威胁尊上?!”
“尊上当上魔尊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
“玉台弄粉花应妒,飘到眉心住。”——宋·黄庭坚《虞美人·宜州见梅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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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超绝施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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