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沧一出青玉京，立即回剑门闭关，令其首徒掌管山中事宜。”
对外只称半龙妖兽已经被其重创降伏，封印也重新设下，可再安定数千载。
“然而除却那只血淋淋的角，外界并未见到更多证据。”
许多势力要求李沧至少拿出妖兽尸首示众，以证明其所言属实，并非妄借此事沽名钓誉，拿整个修真界的安危开玩笑。
李沧却始终闭门不出，那些风言风语也都让当时的代掌门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
宋无远默默想着，师父今日强悍的公关能力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磨练的。
“但青玉京资源丰富，许多灵材更是不可或缺。剑门态度坚决不再多置一辞，旁人也只好犯险再入，时时提防妖兽重来。”
“幸而一切顺利。久而久之，外人也就都信了，还给李沧加了许多新名头新荣誉，纷纷赞他是当今人界至关重要的一角。”
剑圣之名也是从那时开始传遍天下，伏魔斩龙的故事几经编纂更迭，飞入千万修士抑或是平民家中。
知剑门一日崛起，往山上去拜师的凡人陡增百倍；代理掌门尚未出师，却也处理的井井有条。
“一时之间，剑门山欣欣向荣。”
宋无远眨眨眼，对自己尚未出生的那个年代虽无缘见证，却也知道那是剑门最风光的时日之一。
“李沧要是早传位给你师父，早就没这么多事了。”
“他那个人，只适合独来独往，做不得一宗之主……”
太果断，太气盛，锋芒锐得是个人都要让其三分；
只身闯荡时做成了不少事，建宗立派后却终日束手束脚，拖着庞大的一个宗门无所适从。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出关后竟一改往日作风，不再四处惹事，只沉下心来收徒教导。
有些是从代理掌门主事期间招来的外门弟子中选中，有些是云游时见过的修仙世家子弟，更有凡间偶然所遇，无依无靠之孤儿……
“也没个统一的准则，声称‘有教无类’，缘分到了即收。不管是贵胄还是乞儿，一经他看中，立刻就升为举世艳羡的剑圣亲传弟子。”
“离师叔就是在此时入门？”
梅届竟一改轻松神态，语气中多了几分严肃：
“离朔就是在此时入门。”
“李沧并未如其言杀死刚孵出的半龙，而是暗中收服驯养，精心为它伪造了身份，遮去妖兽血脉气息，扮作凡人之子。”
“混在其他少男少女中，一并收入门下。”
“由于铺垫颇费时间，离朔拜师时成了最末尾最小的一个。”
身为最小的师弟，又是牙牙学语的年纪，自然受尽师兄师姐宠爱关照。
师尊又对其格外关心，天天带在身边；本是缺乏耐心的性子，愣是不厌其烦地教小孩说话走路。
连注定接任掌门的大师兄都说，自己当年拜师时可没有赶上这样的好事；
只有整日练剑练剑，砍飞虫劈瀑布，功法一扔全靠悟，练不成不挨打都是好的了，何时见过师尊这样的和颜悦色？
宋无远欲言又止，对自己师父年轻时候的好事多磨深表同情遗憾——可是话说回来，修真这逆天而行之道本就多苦多难，真有人照拂得一帆风顺才是奇怪。
离朔叛出剑门之后流落魔界，被招至妒玉台时，谈及此事也唯有愤恨：
“不过是看我初初化形，觉着稀奇，将我当一玩物罢了！”
黄莺儿当时还劝：
“往好处想，他万一只是信不过你改邪归正，时刻准备将你斩于剑下呢？”
梅届当时缺德地笑了。
现在面对着被他给予差不多同等待遇的宋无远，魔尊却有些心虚，觉得此事还是绕过不提为妙；
便顿一顿，继续道：
“离朔在剑门的记录差不多被你师父抹干净了，即使是找回来，也没有什么值得细谈的地方；”
“你只需知道，他少年时过得相当不错：有天分，容貌上佳惹人喜爱，同门关系甚好，修行毫无阻碍……”
梅届再度沉默。这样一数，离朔这个倒霉玩意年轻时的经历和宋无远竟有八分相似。
不，他肯定不会让自己养的小孩变成离朔现在这样…………
在他愣神的间隔，对面一身蓝色修士服的剑修竟隔着桌子凑过来，歪头低声问他：
“您在担心我未来像他那样？不会的。”
靠的太近，几乎连额头也要贴在一起；精致的五官在眼前放大，温热的呼吸洒在面上，经年不见，青年人的举动竟显出些过分亲昵的侵略性。
梅届下意识往后一缩，正对上宋无远略显失望的眼神；他也不知自己躲什么，分明身份都挑明了一半，也不需再像先前那般装不熟；
可是宋无远靠过来时，他却还是没来由紧张起来。
他在怕什么？
是了，他听了来自合欢宗的某些鬼话，闹得心里不怎么安定，反而像有愧于宋无远一般。但只要他行得正，站得直……
梅届思路一清，随口岔开话题：
“耿耿近来一切可好？”
“耿耿”是宋无远的佩剑，当年他花了些功夫才送到对方手中。剑修对剑如同对待至亲，有时问候了剑也就相当于问候他们本人了。
这剑名字取了叠字，听着倒像是初学小孩才会用的东西，不知剑主得到后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
剑主微笑道：
“一切都好，它很喜欢您。”
剑灵为至纯至粹之物，虽不能开口说话，却与剑主二体一心，能传递些简单情感。在青玉京中被梅江春拔出使用时，剑灵便有所感应，十分欢喜，心音泠然作响。
宋无远将那当作识出对方身份的证据之一，却不料还未曾用上，梅江春已来请他。
虽不知“仙人”为何讲故事讲到一半忽然断开，宋无远亦没有要追问的意思。
在他看来，能同仙人坐在一起，说说话，已是这些年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
至于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他只愿，天地间只剩下这一间小小的茶室，只剩金屏风和银灯烛，只剩兰草的挂轴与杯中的茶；
有清凉雾气，有飘渺水烟；
门外没什么修仙大道，没有混乱的三界，也没什么正道邪修之别；
只有他和仙人。
那样，他才好将心底压着的话都慢慢讲出来，将这些年的思慕与惦念都诉之于口。
或许他是该当个清清正正的正道首徒，可是天意如此，他又怎能抛下这难得失而复得的牵挂？
离师叔与师祖尚能有云上的一聚，此刻也该允许他沉沦几分。
仙人不说话，却悄悄探出灵力包裹住他，查探他体内经脉的流转情况。宋无远深知仙人不会害他，便也放开了禁止，任由那股温吞吞的灵力渗入他肌肤。
“身上的寒毒怎样了？可有再犯？”
宋无远摇头。
“偶尔有些苗头，但也不像以前那样难捱……您不必忧心。”
他答了这问题，才更觉得安心。他生来根骨天赋都好，只一点缺陷——经脉中带了种未明原因的寒毒，发作时四肢百骸痛如针刺，几乎无法持剑。
这一件秘密除他自己之外，也只有师祖、师父和看着他长大的仙人三人知晓。以往仙人每次见他，也都会问这一问题。
更早的时候，师祖还断定他会因为这寒毒活不过百岁……不过看起来也没有实现，自然也没有影响师门祖孙三代人亲如一家的好关系。
否则若是自己门下第一个弟子就莫名其妙按着预言夭亡，即使以现任掌门的好脾气，恐怕也要和老剑圣拼一拼命——宋无远可还是在老剑圣的意思下收入门内当亲传弟子的呢！
梅届一听“仍有苗头”便蹙起眉，把什么自己的马甲、离朔的身世、李剑圣的陈年八卦都抛到了脑后；
倏然起身，俯视着满面疑惑的剑修：
“此事不能再拖，我们现在就走。”
方才内心还徜徉在二人独处的幸福中的宋无远一愣，满心幻想如水月琉璃般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也只好点点头认命。
按他的意思，此事本不重要，奈何仙人既然说了……
“我们要去哪里？”
梅届灭了小炉中的炭，几步走到宋无远身边，伸手作势来邀他：
“我寻到一种法子，或能将你身上这问题完全解决，只是要求甚是苛刻。如今所需的原料我已经取得，但还需你和我同去一个地方……”
宋无远想也不想，搭上伸来的那只手：
“好。”
“那，师祖与离师叔的事……”
梅届抿嘴，朝他眉眼一弯：
“暂时可不能给你向下讲了。”
“否则，若是你听够了，听足了，转身不跟着我了，怎么办呢？”
知道这是玩笑话，宋无远会心微笑一下，起身跟着人走。
“我们且行且说，待到到了目的地，也许刚好讲完——”
白衣的仙人脚步顿了一下，伸手去撩玉珠串成的帘。
出了这道门，就是他第一次以这幅模样现于人间。
“在这期间，若不想在其他人面前显得太蠢；”
“你可唤我……江春。”
他犹豫一下，隐去了那个梅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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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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