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要一个晚上,活水就能变成泥潭。
昨日佳节应当是喜事,家家户户大开着门迎接新气象。这场玩闹足足到晨曦初露才散了场,宛如扬州飞絮,隔日又重新聚拢。打更人梆子敲击,边打哈切边拐进小巷口,他工作需求走街串巷多了,这些洞都洒洒水。走着走着,在某个不知名小巷停下了。只见上面写着赴冥台。
梆子声不自觉停下,打更人侧过身子,朝巷口望了几眼。里面黑漆漆,似乎连光都透不进去。这纵横黎都数年,巷口名字他几乎记了十全十,但这名字,他的确没见过。
用红色笔墨提笔书写的三个字。“赴冥台。”龙飞凤舞,潇洒自如。
然“冥”这个字,意喻不好,从来没那处地方取名带这个字。打更人飞速读了一遍。心里难免涌上膈应之情。直觉告诉他,别继续往里走。
鉴于工作性质来讲,第六感的直觉,从来都是行业救命稻草。所以下定决心的那一秒里,他飞速踢着小腿,向后退去。慌乱之中,甚至都没发现,这些寻常罗列在周边的楼房,居然连烛火都没点一盏。黑咕隆咚的门大大敞开,宛如凝视深渊的眼睛。直勾勾与他对上。
在慌忙穿过几个巷口之后,打更人原本以为自己足够警惕,还未走到核心怪异区,接下来会安全。然而刚扭过头,“赴冥台”三个字蹦在眼底。正在奔跑的脚步骤然停下。这时的他似乎连手脚是否有知觉都不知。面色惨白如纸色,全身急剧发抖,带着梆子与锣鼓全掉在地上,“哐当”飞散开来。
传说幽冥有灵台,灵台跳恶鬼,恶鬼泛指作恶多端不能入轮回的人。此故事讲的就是,跳灵台惩罚那些作恶多端不能入轮回的人,要拔掉他们的业障。业障是人积蓄的罪。
故事在黎都家喻户晓,从小时候流传到长大。人人都是被家中长辈用这个故事吓大的,所以其中细节,打更人不敢忘,尤其是那句灵台现,白衣出。长辈们说万一遇到灵台,这就昭示勾魂使要拿着武器勾魂弯刀索你的命进地府了。
可是,打更人搜肠刮肚,把小时候尿狗窝之事都给翻出来,总不能是那只狗来锁名吧!
十年打更生涯,谁能想今日落马!正在此时,赴冥台这条巷子突然涌现出灰烟,隐隐约约亮起森森绿灯。
宛如地府现世!
白衣鬼来锁魂了!打更人心脏噗通狂跳不止,正欲尖叫,身后在这时突然伸出一双惨白的手,或许说爪子更为贴切。它绕过肩头,直接捂住打更人的口鼻,力气之大,竟然直接将人拽进地下。
“呜呜呜!”剧烈的呜咽声,伴随泥土涌动,就响动几秒,了无声息。
夜透露出诡异的静,远不如几个时辰前欢闹。
睡梦中像这样的事于城中各地接连上演。次日清晨,院子外传来几声鸟儿啼叫之音。叽叽喳喳闹腾的紧。
石门向两侧打开,石壁沉闷地相撞声把少女惊醒。沈明珠烦躁地眨了眨眼,迷糊看向来人。清醒两下脑袋后,掀开背角坐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身着红衣与玄衣的少年少女,她还当是谁呢,来人很熟,正是江莺莺与崔珉。
不过一晚上,昨日争锋相对恨不得怒杀对方的尴尬还未消散。江莺莺兀自生出一种难堪,因为她说过过些时日。四目相对的刹那,都从对方眼中看到那股拧巴。可毕竟事态紧急,迟早也要撞一撞。
江莺莺迟疑地扭过来头,脚趾扣着地面,道:“沈姑娘,擅自叨扰还望见谅。”
还知道是叨扰。
沈明珠在内心嘀咕,不过没敢快言快语。她早就没了昨日那份傲气,只是讪讪地撇开视线,道:“没有叨扰。不知江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今日早晨,洛长老和他的掌门连生招呼也没打就相继离去。我本以为是发现你的踪迹,找翠儿上下打点,但结果却不是。黎都昨夜发生命案,打更人离奇死亡,就在距离石室不远处的柳圆巷。”
江莺莺道:“如今黎都戒备更加森严,剑门那边得知消息连夜加派人手,将整个黎都围的水泄不通。我想着让沈姑娘不如换个地方,这楼阁许多年无主,想必迟早有天查到石室。”
假设查不到真正行凶的邪物,以他们刚进城造成的巨大轰动,以及缉魔司仙人们指控,绝对会将他们抓起来,不论能不能以证据来定罪。
对于平民百姓们来讲,死人了,就已经是天塌的大事。现今人心惶惶。沈明珠很明白,生死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江莺莺所言非虚,绝不是害人之心。只是,同样陷入昏迷状态,谢几度应当也在梦中看见昔日的记忆,为何她早早醒来,他却仍然陷入沉睡。
若非昨日睡前沈明珠试探过谢几度的呼吸,她还以为,谢几度在梦中悄无声息死了。想到这,伸出一只手,推了推旁边陷入沉睡的人,道:“江姑娘,那日你让我们昏睡,用的是何物?”
这问法让江莺莺感到疑惑,愣了一下道:“普通蒙汗药,不过为了迷倒修士,还专门加了点小料。”
“小料又是何物?”沈明珠连续推了两下,却见谢几度还未醒,“他已昏睡两日,作为普通人来讲,会不会时间太长?”
这岂止是长,普通人睡两日,不就等于死了吗!吓得江莺莺心底一咯噔,白着脸三步做两步绕过石桌,坐在床边探他鼻息。微弱的呼吸,轻轻扫过,虽说短促但难免让人放下心来。
脸色因为呼吸回温,显得不再那么白。江莺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定了定神,向崔珉望去:“阿珉,那日粉末你还有吗?”
“还在。”崔珉不喜欢沈明珠,但对江莺莺唯命是从,连忙掏出储物袋剩下的粉末,“诺,还有小半瓶。”
这的确是普通蒙汗药。沈明珠一眼望去就能认出。那么谢几度,究竟是梦到什么,才长睡不醒呢?眼下情况紧急,也不能多想。她想了想,收好这半瓶蒙汗药,再打开储物袋,掐出法诀,将躺在床上这人收进袋子里。
修士们掐诀就能用储物袋装东西,不过江莺莺看见这幅场景,还是稍微惊叹了一下。毕竟用储物袋装人,还从未见过。
“劳驾江姑娘带我们前去。”等系好储物袋,沈明珠扭过头看她,道:“江姑娘,覆水一事我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莺莺:“好,好!”
新落脚的地方离迎春楼不下百米,可谓是太岁面前露脸。但凡踏错一步,必定只有被抓的份。小二早就打点好了,也是江莺莺心腹。在吩咐下留下一壶好茶,就走了出去。
窗棂支起半扇窗板,花花绿绿的草簇拥其间,极目远眺,不远处就是迎春楼。这里相必也是江莺莺座下财产,原来当老鸨这么有钱。沈明珠心底惊涛骇浪,卷起千帆。
三个人就此落座,沈明珠决定先将知道的情报告知他们,因为她有想问的其他东西:“江姑娘,我们并未在楚荆门找到覆水门主踪迹。那里除了漫山遍野的飧呍花,其余什么也没有。”
江莺莺一副气垒的模样,道:“果然。”
“其实我们早有预料,只是没亲耳听闻始终不甘心。”她倒了一杯茶水,推到沈明珠面前道:“多谢沈姑娘为我们答疑解惑。”
沈明珠道:“你们与他什么关系?为何要知晓他的踪迹呢?”
江莺莺叹了口气,道:“我和崔珉是覆水挚友。从小长到大的好朋友。沈姑娘既然从楚荆门出来,想必也听过,三百多年前,门主覆水一夜入魔斩杀数万门生,导致灭门之祸,是吧?”
沈明珠点点头。
“外人对那晚上众说纷坛,都斩钉截铁,认为是覆水所做。可是入魔杀人这件事,我们还是不觉得是他。就是打心眼里觉得,覆水不是那种,会修炼入魔的人。”江莺莺解释道:“曲水诀乃他自己所创,如何修炼,修炼是否走岔子,他自己岂会不知?”
其实从各路人马对于覆水门主的评价来看,能称得起绝代天骄,冠绝天下这几个字。独自开山立派成为门主,年仅二十多岁踏入修仙,还能创立仙法,从那条看来都是天才。
修炼入魔这事对于其他人来讲容易出岔子,但于天才来讲,出岔子之前,他就凭借本能及时止损。江莺莺所言,不无道理。
“所以你怀疑他是被人陷害。”
“是。”江莺莺斩钉截铁道:“不是怀疑,是一定。”
“覆水失踪之前,给我们留下传音,内容是危险已至,让我们速速前往茶铭山庄,寻找冼莹门主。”
冼莹。仄黎曾提到,门主冼莹死于飧呍花下,要他们假扮被抓的情况,前去探寻。没想到兜来兜去,这件事居然还能和楚荆门覆水扯上关系。那仄黎会不会早就知道,覆水会死。
假设。沈明珠心底莫名激荡了一阵。这个年头一旦成型,绝对会有翻天覆地的转变,所以才刚冒苗头,她突然不敢想下去,直接掐断。
江莺莺喝了一口茶水,继续道:“只是可惜的是,冼莹门主并未得知有用的信息,她也不知覆水去哪儿了。平日里他们三十六位门主中,冼莹、徐屹、覆水三人,常年在一起,几个人高山流水觅知音,现今走了一个。”
“不是,是两个。”沈明珠将她凹了回来。
在她疑惑不解的目光下,道:“冼莹死了。”
这句话就像是打翻烧开的水壶,嗡嗡乱叫成一团。水杯哗啦扫在地上,而与此同时楼下突然传出骚动不安的叫骂声。依稀还能听见,桌椅断裂的脆响。乌泱泱的人在往外跑。
木椅被粗暴的摔在角落,四分五裂,几根断脚崩的到处飞。手无寸铁的掌柜颤颤巍巍带着小厮躲在最近的钱柜之下,苦难地呼吸着。
每砸一下,就是钱在滴血。几名公子哥跟疯狗啄食一样,见椅子就摔,桌子也不放过,片刻之间,大厅满面狼藉。
身着黄衣,以本公子自居的奇人,就是玄一宗修士。他们掌门嚣张跋扈,连带着自家修士也颇没有涵养。公子哥们嚷嚷着要找老板算账,掌柜的把身子缩的更加紧实些。
早知道就不让玄一宗修士进店吃饭了,这都什么事啊!
“这些垃圾也配给我们吃吗?”为首哪位大公子,鼻孔朝天仰,道:“号称黎都珍馐百味,怎得端给客人吃的还是馊的?”
小厮哪能忍,当即在柜下说:“公子,这是厨房现做的,我们不卖馊食。”
“本公子说是馊的就是。”大公子恼怒地将凳子一丢,吓得小厮发出呜咽声。
明摆着少年就是故意来找茬,想炫一炫自己玄一宗的威风。用如此招摇过市、做事不留情面的手段来黎都耍威风,简直不把剑门放在眼里。
很快这件事就马不停蹄一个接着一个传开,一群剑门修士来到此地。修士们已经经历大换血,从外门弟子转为内门,木剑换为铁剑。
沈明珠按兵不动地观察,从刚才开始她就在想,怎么黎都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大事。还都是围绕在自己身边,万一把仄黎招来,还跑啥呢?请问。直接自投罗网不行吗?
没看见仄黎来,江莺莺也松了口气,她对洛长老有种说不出的敬畏感。几个小弟子,总好比长老类型好对付,正打算将几个闹事的伙同剑门弟子一同带走。
就见石板路屁颠屁颠跑来一名花枝招展的花娘,很眼熟。后面跟着更眼熟的人。姓洛名娘子。
沈明珠回头与她双双对视,这下江莺莺更加有信心了:“没事,他是疯子,好糊弄。”
“麻烦江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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