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中，戚念霜的白衣早已被鲜血染得斑驳不堪，手中长剑却握得极稳，剑尖一滴殷红将落未落，映着凛冽寒光。
“澹台玉泽，你真要继续与魔神为伍吗？”
天炎魔尊低笑一声，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这世间怕是只有你敢这么连名带姓喊我了……也罢，当年你救我一命，本座才容你放肆至今。可如今你执意挡我的路，若想要我的命……”他声音骤冷，“就凭本事来拿！”
“少废话！”戚念霜手腕一振，剑光寒意裂彻长空，看似朴实无华递出的一剑，却携着摧山断海之威袭去。奈何融合魔神之力的天炎魔尊远非重伤之下的她所能抗衡，数十回合过后，她终是力竭剑颤，被他一掌震退，落了下风。
天炎魔尊彻底失了耐心，猛一发力，震飞了她的手中剑，还反手将长剑捞入自己掌中。
他怒极反笑，那张魅惑众生的面容浮起几分戾气，眼底一丝隐秘至极的痛苦一闪而过，仿佛只是错觉：“念霜姐姐，你说……那些凡人有什么好？值得你以命相护？若你愿跟我走，荣华富贵、天材地宝，我哪样不能给你？”
戚念霜抹去唇边血迹，嘲讽地轻笑一声：“别叫我的名字……像你这种恶贯满盈之徒，又怎会懂？”
“恶贯满盈？念霜姐姐，你也不瞧瞧那些人类和修仙者都是怎么待我的？凭什么我就要以德报怨！”天炎魔尊步步逼近，心中怒火似乎燃烧到了极致。却不想就在靠近的刹那，戚念霜忽然用尽最后力气整个人飞身扑上，眼中尽是疯狂与决绝。
“既然如此，那就……同归于尽吧，魔尊大人。”
戚念霜轻笑出声，指尖骤然迸射出万道华光。
天炎魔尊来不及动作，瞳孔骤缩，厉声喝道：“戚念霜，你疯了！”
禁术已然围困住了二人，绝无转圜之机，只待成型后，二人顷刻之间便会覆灭。
良久，天炎魔尊低笑一声，唇角弧度似嘲弄，又似悲悯：“罢了。”他盘腿坐下，似乎已经不打算再挣扎了，“既如此，我们也好生聊一聊。你知道吗……？自你误入魔界救下我那次后，我们便再无机会促膝长谈了，想来还是遗憾……”
戚念霜没有看他，只是安静地坐到了他对面。索性就要魂飞魄散，魔头要说什么便说吧，她也不至于连说遗言的机会都不愿给。
澹台玉泽定定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骨血一般。片刻后才轻声道：“念霜姐姐，这世间黑白分明之地何其少，多是混沌灰烬。你问我为何与魔神为伍？那你可知，这天道之下，人族与修真者自诩正义，又行过多少龌龊之事？他们给予我的，唯有弱肉强食的法则。如今，我不过是用这法则回敬这世间罢了。”
他声音骤冷，眼底似有火焰翻涌，“你欲以命相护的，或许从不值得你如此。”
“值与不值，非你定论。”戚念霜抹去唇边血迹，眼神淡然，却似万古寒冰般映不出丝毫波澜，“天道有亏，人心有私，但这不是万物倾覆的借口。”
“你的道，是焚尽旧世界的火。”她语气平稳，却字字千钧，“而我的道，却是火后余生的灰中，那一线新芽。”
澹台玉泽咬牙切齿地抓住她的手腕，语气中尽是充满决绝的不甘：“好啊……戚念霜，你与我为敌，为众生护命。那你可曾怜悯过我一丝一毫？！”
戚念霜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但她的目光却依旧平静。
她缓缓开口，声音如冰雪初融般，冷冽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 “澹台玉泽，你向众生索求的，从来不是怜悯。”
“你索求的是公道，是认同，是与你所经受之苦对等的爱。但众生予你暴虐，你便回以暴虐；世人赠你砒霜，你便欲倾覆世人赖以生存的井水。这并非公道，这只是复仇，终将循环往复，直至万物同寂。”
“我所奉行的道，也非是施舍怜悯于一人。而是斩断这冤冤相报的链锁，为这死局……寻一个尽头。若你眼中只见我未予你一人之怜，便看不见我欲予万物的生机之中，本就……包括你。否则，当年我也不会救下你。”
澹台玉泽脸色骤然煞白，良久之后，他笑了，美艳绝伦的面容上笑容灿烂似朝阳初升。
戚念霜刚想问他为什么，禁术却已然成型。
来不及了。
在禁术面前，一切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但戚念霜还是看到了澹台玉泽临死之前说话的口型。
似乎是……
念霜姐姐，下次，可千万别再把我弄丢了。
顷刻之间，雪原之上只剩一片炽白，继而万物归寂，永夜无声。
……
戚念霜猛地惊醒，指尖触及床沿冰冷的木质，才真切地感受到活着的实感。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澹台玉泽……”她低声念出了这个梦魇般的名字，眼底各色情绪翻涌，最终归于沉寂。
是了……这是她重生的第三日。若没记错，三日后她便能结束师尊所要求的三月固本培元之期，获准下山，届时……就是那魔头的死期。
戚念霜利落地穿衣挽发，提剑出门。身为掌门亲传，她早不必与内门弟子一同上早课，但多年晨起练剑的习惯仍旧保持得雷打不动。
两个时辰后，她刚收势，就听见一旁传来清脆的掌声。
“戚师妹的剑法越发精进了。”
戚念霜微勾唇角，上前行礼：“楚师兄今日怎么得空来看我练剑？”
楚乾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块腰牌递给她：“替师尊送这个给你。得过子时才可激活，也就是说……你明日就能下山了。怎么样，盼了这么久，高兴吗？”
戚念霜含笑点头：“自然高兴。”
“那你忙，我还得去处理宗务。”
“师兄再会。”
告别了楚乾，戚念霜罕见地没有立即修炼，而是独自走到山崖边坐下。重生的冲击于她而言太大，她需要好好理清一下思绪……
为什么会重生？为什么是她？禁术后那魔头死了吗？她死了吗？这是梦还是现实？
种种疑问盘旋在脑海之中，搅得她头晕目眩。
她自小被桃花仙宗宗主带回门下，因身负极品水灵根而被收为亲传。幼时，宗主师尊事务繁忙，她多半时间是由大师兄楚乾一手带大。
如今她已筑基多日，不仅即将结束师尊规定的固本培元之期，更是获得了之后宗门大比的参赛权。
她回想着，摊开掌心凝出了一缕清澈水流，正绕指盘旋，所过之处遗留着明亮细碎的光点。
她体内其实有两种灵根，一是极品水灵根，二是稍弱些的光灵根。光灵根稀有，相关功法难寻，因此她平日主用水灵根，而光灵根则用于辅助和增强威能。
而水灵根适宜作炉鼎之事，在修真界几乎人尽皆知，水灵根拥有者若是修行也大多是辅助系。她的极品水灵根若放在弱者身上只会招来祸患。宗主师尊不是不明白，却仍将她带回仙宗庇护，甚至因她偏爱剑法而特意招揽当世厉害的剑修来教她一人。
桃花仙宗本不以剑术见长，门中多数修行双修、幻术、卜卦与阵法等各色特殊法门。戚念霜却一心只痴迷于剑道，心想若再遇上觊觎她灵根与体质之人，便凭手中剑一剑将对方挑翻在地。
脑海中渐渐浮现起那张俊美殊艳的脸，戚念霜暗暗握紧了拳心……这一世，定要在下山这一趟中将那魔头挫骨扬灰，以免他再度引发灭世灾劫。
察觉到今日心绪不宁，难以静心修炼，她索性再度提剑练习。日夜交替，她竟一刻未停，直至旭日东升，才惊觉到自己该出发了。
行李尚未收拾，但其实也没什么可带的。她只随手拿了几件衣物便动身下了山。
至于目的地……她只依稀记得些传闻。说天炎魔尊自幼在吕城受尽欺凌，亲姐遭辱致死，因而憎恨人类。但戚念霜不信这些野史，毕竟在她的印象中，说书人总爱将人的身世编得离奇曲折，否则怎赚得来吆喝？
戚念霜虽刚筑基不久，但宗主师尊早为她施了隐藏灵根的术法，如今再覆上面纱，应能安全不少。前往吕城路途遥远，光是赶路就需耗费不少时日，往返至少两月。
她几乎能想到回宗后大师兄和师尊盘问她为何下山如此之久的情景，毕竟她上辈子这个时候说的是去山下城镇吃喝玩乐……不过，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一路紧赶慢赶花了将近半月，饶是戚念霜体质优异，也有些吃不消。好不容易抵达吕城，她却不打算休息，直接就入城去寻人了。
可即使转遍了全城，仍未见那小魔头踪影。
不对啊……那魔头小时候应当就相貌出众了吧？传闻中他在吕城时还是个小乞丐，可她找遍了城中几乎所有小乞儿，都没见到像天炎魔尊的。
果然传言不可尽信。接下来……该去何处寻他呢？
戚念霜正踌躇迷茫呢，却听不远处有人在低声谋划着什么。她隐身匿形，那些人自然看不见她。
横竖无事，且听上一听。
“王少爷的意思是……今晚就对那丫头下手？可她那个弟弟凶得很嘞！”
“怕什么！近日我爹娘不在府中，还收拾不了一个小乞丐？我家那么多护卫是吃干饭的吗？你们给我盯紧了！今晚我先废了那小乞丐，再把他那病秧子姐姐带回府绑到床上，让那臭小子亲眼看着本少爷是怎么糟蹋他姐的！看他还敢嚣张？！”
“少爷英明！”
戚念霜听得眉头紧蹙。
本不想多事，但这等禽兽行径，她实在是无法坐视不理。
于是她隐着身形跟了那帮人一整日，直至夜幕降临，随他们行至郊外破庙……一行人悄声靠近，庙中传来少年低哑的语声和少女虚弱的咳嗽。
“姐，这是我今日讨来的包子，你吃……”
“你自己吃，我不饿。”
“姐……”少年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戚念霜怎会不明白，这是姐姐想将吃的留给弟弟。外面那伙人互相使个眼色，猛地冲进破庙，戚念霜连忙跟上。
“哟呵，看你这小子今天还能往哪儿跑？再打啊！怎么不打了？”
王少爷领着一帮人乌泱泱堵在门口，戚念霜连个缝隙都挤不进。庙中少年始终沉默，只有王少爷不停在叫骂羞辱着。
戚念霜实在看不下去，绕至破庙侧边，轻身从窗口翻入。刚落地就被充满霉湿气息的空气呛得喉头发痒，环顾四周，只见残破佛像后蹲着一个少年，草席上还躺着个病弱少女。
戚念霜正欲现身吓退众人，恰见少年抬起头来。他的脸上虽有一大块红斑，容貌尚显青涩，但眉眼间已难掩殊色，渐渐与她记忆中那张狂傲美艳的面容重合。
是他……
少年安顿好姐姐，默默地从隐身的戚念霜身旁走过，来到佛像前。
“要打便打。”他声音冷淡，却掩不住骨子里的狠戾，眼神如困兽般绝望凶猛。
“我看你小子还能狂到几时，给我上！”
少年与众人缠斗，竟以一战多仍不落下风，确实是身手不凡。
王少爷久攻不下，怒喝道：“你们继续缠住他！其他人随我进庙抓那小妞！”
少年闻言猛地甩开身边人，朝王少爷冲来：“我看谁敢！”
王少爷吃过他的亏，见状大惊失色：“拦住他！快拦住他！”
护卫们纷纷围上来护住自己的主子，几个打架好手将少年死死按在地上。
王少爷这才得意一笑，朝佛像后走去：“给我按稳了，再敢反抗就往死里打。等本少爷把那小妞带回去，重重有赏！”
“混蛋！不准碰我姐姐！！”
戚念霜一直在佛像旁冷眼旁观。毕竟眼前这小魔头前世险些毁灭天地，还作恶多端害得无数人流离失所，痛失所爱、痛失至亲……可谓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可当王少爷带着猥琐笑容从她身旁经过时，她却还是出了手。无他，前世灭世的是眼前这小魔头，但他姐姐和今生此刻的他却是无辜的……至少这一刻，这个念头压过了她对天炎魔尊的所有憎厌。
“哎哟！谁敢偷袭本少爷！”王少爷猛地撞上墙壁，痛呼怒骂。
戚念霜现出身形，冷声道：“打的就是你这等泼皮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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