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少爷正要叫他的跟班们一起上，戚念霜衣袖一拂，一股劲风猛地将所有人掀出了破庙，七零八落摔了一地。
这纨绔到底是凡人，哪见过这等修士手段？王少爷一行人知道踢到了铁板，哪还顾得上什么小乞丐和病弱少女，连滚带爬地溜了，只远远撂下一句：“你……你们给我等着！”
戚念霜没多看那少年一眼，径直走到草席边蹲下。
“姑娘……”
“别说话。”
她凝神为少女诊脉，少年已安静地回到她身后，屏息凝神不敢打扰。片刻，戚念霜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只白玉药瓶递过去：“每日一粒。”
“……多谢姑娘。”
她起身欲走，少年却“咚”地一声跪在她面前，结结实实磕了个头：“谢恩人救命之恩！”
他抬头时露出的笑容，让戚念霜有一瞬恍惚，眼前的笑意虽纯粹充满了感激，但在她眼前，竟恍惚地与前世天炎魔尊那玩味的唇角重叠，让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剑柄。
但戚念霜很快就定下了心神，面无表情地越过他走出破庙。
心中却忍不住想着……若你知道我原本是来取你性命的，还会谢我么？
她本欲径直离去，奈何修士耳力极佳，她又有着堪称翘楚的极品灵根，庙内细语仍清晰传到了耳边。
“玉泽，你伤得重，这药你吃……”
“姐，你吃！既是那位仙子给的，定能治好你的病！”
两人推来让去，戚念霜脚步一顿，深吸一口气，蓦地转身又踏回破庙。她今日一走，这姐弟俩的命运未必就能改变。到底还是治标不治本，那姓王的混账迟早卷土重来，而她总不能一直守在吕城。
更何况……
一个念头骤然闪过，若将这小魔头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再有他姐姐从旁约束，是否就能避免重蹈前世覆辙？
说干就干。
少年眼睁睁看着戚念霜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他姐姐的草席被褥，整个人都懵了。
“发什么呆？”戚念霜一把将轻飘飘的少女连人带席子扛上肩头，“跟上。”
“哦、好……好！”
出了破庙，她指尖一弹，长剑嗡鸣着悬空变大。她用绳子将草席稳妥地固定在剑身上，又拍上了一张防风符，这才回头看向目瞪口呆的少年。
“上来。”
少年盯着流光溢彩的巨剑，眼睛发亮，似乎在他眼里，去哪都比留在这破庙强。
戚念霜带着两人日夜兼程赶回桃花仙宗，一路几乎未停。一是防生变故，二也是借此磨练御剑之术。至于吃食，她倒是图省事，直接塞给姐弟俩各三瓶辟谷丹和排浊丹，够撑到回去了。
纵然剑身已扩至最宽，连站大半个月也绝非惬意之事。但这姐弟俩竟连一声苦都没叫过，倒让戚念霜有些意外。少年每日准时给姐姐喂药，眼见着他姐姐的气色一日好过一日，行程后半段，已能偶尔起身同戚念霜说说话了。
少女叫澹台初瑶，小魔头名叫澹台玉泽。
撇开前世仇怨，戚念霜其实挺喜欢他们。
初瑶与她当前年岁相仿，性子开朗活泼。玉泽话不多，却重情义，在吕城闯出的赫赫凶名，说到底也是为了护着姐姐。
或许前世，正是因姐姐惨死，才彻底催生了他对人类的滔天恨意。
想到这，戚念霜心下稍安。他姐姐还活着，这一世，未来的灭世灾祸或许真的能被改变。天炎魔尊的罪孽是上辈子的事，不该算在这个尚且人畜无害的少年头上。上一世她也救过澹台玉泽，但那时已是他姐姐死后很久，恨意估计早已根深蒂固了。
如今……应当不会了。
姐弟俩对她全然信任，甚至不多问他们去向何方，这又让她暗叹一声，这两人本质都是纯善的好孩子，落得那般结局，实在不该。
于是余下的路程里，戚念霜又多给他们讲了些修真界的常识，两人听得认真，眼里渐渐有了光彩，让她越发觉得这带他们二人回宗的决定没错。
时日飞逝，三人终抵桃花仙宗地界。
戚念霜收了剑，特意带他们去了本地最气派的酒楼大吃一顿，这才前往山门。
“戚师叔回来了？”
“嗯。”戚念霜淡然颔首。她年纪虽轻，却是掌门亲传，辈分摆在那里，被人叫师叔师姐也是早已习惯。
她正要带人进去，却被守门弟子犹豫地拦了下来：“师叔，这二位是……？”
戚念霜瞥了眼身后：“我带回的两个好苗子，正要面见师尊。”
弟子为难道：“门规规定，新来之人需先安置在迎客峰……”
戚念霜想了想，觉得也无妨，转身对姐弟二人道：“你们先在迎客峰住下，我尽快来接你们，可好？”
澹台初瑶笑道：“念霜放心去便是，我们能照顾好自己。”
连平日里寡言的澹台玉泽也弯了弯嘴角：“念霜姐姐不必担心。”
大半月的朝夕相处，三人早已熟悉。见他们如此保证，又想起他们在吕城那龙潭虎穴都能活下来，更别提如今是到了桃花仙宗，她的地盘，左右不会出什么差错，戚念霜便也放了心。
桃花仙宗风气向来和睦，门内团结，少有欺凌之事。最多不过是些谁又惹了风流债、哪位师姐师妹师兄师弟格外受欢迎的闲话。门人外出若遇同门有难，多半都会施以援手。
戚念霜很庆幸长于此地，桃花仙宗虽不算顶尖大派，却因此也少了诸多勾心斗角，适合静心修行。
她暂且告别姐弟二人，独自前往宗门大殿拜见宗主师尊。
“师尊，弟子回来了。”
宗主从一堆卷宗里抬起头：“哦？小念霜，这次下山这么久，可有什么收获？”
戚念霜试探着问：“您……不骂我？”
宗主笑着放下卷宗，走到她跟前拍了拍她肩膀：“哎哟瞧你说的，为师骂你作甚？本门弟子就该多出去走走。若哪天你遇得良缘，带个好郎君回来给为师把把关，我呀，就更开心咯……”
戚念霜正色道：“师尊莫开玩笑，您知道我一心向剑。”
宗主摆手笑道：“你这丫头，缘分来了可是挡不住的。说说吧，此行有何收获？”
戚念霜一板一眼地禀明了带回澹台姐弟的经过，巧妙隐去了所有心路历程，也恰到好处瞒过了自己重生之事。
宗主来回踱了几步，表情略显疑惑：“你从未去过吕城，怎会突然想到去那里？”
“心有所感。”戚念霜答得从容。
修真之人最重机缘，尤其是擅长各种稀奇古怪法门的桃花仙宗。这番说辞虽然玄妙，却也算是正常范围。
果然，宗主闻言便露出了然之色：“看来你与他们缘分不浅。罢了，让他们先歇着，明日带他来见我。”
“是。”戚念霜恭敬行礼退下。
待她身影消失，宗主指尖微掐几下，眼中闪过一抹了然。他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摇头轻笑：“一心向剑？可惜喽，小念霜，你的桃花劫怕是到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为师也只能祝你好运。不过看起来倒真是两个好苗子……嘿，下届仙宗大会说不定能给宗门挣点面子回来，不错不错，我就说嘛，小念霜果然是本宗的小福星。”
戚念霜离了大殿，回到自家竹屋前，二话不说又练起了剑。连日御剑让她隐约触到了一丝玄妙的剑意，一回来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演练起来。
直至次日清晨，朝阳初升，她才猛地想起师尊的吩咐，急忙御剑赶往迎客峰。
晨光铺洒在山道上，林间雀鸟啼鸣清脆。
戚念霜心中懊恼，昨日练剑又入了迷，竟忘了问那姐弟俩住哪一处……迎客峰上屋舍依山而建，白墙青瓦在翠竹掩映间若隐若现，远望如星子散落。
她正踌躇间，忽见一个提着水桶的小弟子脚步轻快地转过山径，见到她时急忙放下水桶行礼。戚念霜望着迎客峰密密麻麻的屋舍，一时怔住了，不知该从何入手找人。幸好有个路过的小弟子认出她，上前行礼。
“戚师叔早！”
戚念霜微微颔首，目光掠过那层层屋宇：“且慢，可知昨日来的一对姐弟住在何处？”
小弟子一愣，挠头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可是那位脸上有红斑的小公子和他姐姐？我见他们昨日进了东边那间竹屋。”说着指向不远处一栋被紫藤花架半掩的屋舍，“那间听竹苑最是清静，执事师叔特意安排的。”
“有劳。”
辞别弟子，戚念霜沿石径走去。晨露沾湿了她的足履，空气中弥漫着朝雾与竹叶的清香，确实是环境极幽。她抬手正要叩门，门却“吱呀”一声从里拉开了。
两人俱是一愣。
姐弟两人的衣裳早已残破不堪，昨日执事接到人后便送来了宗门的弟子服，毕竟是戚念霜亲自带回来的，可不能马虎了。
澹台玉泽身着新得的月白弟子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竹簪束起，较之昨日狼狈，竟已显出几分清逸之姿。
他仰起脸，嘴角弯起，眼里漾开笑意：“念霜姐姐这么早就来了？我姐天未亮就起了，昨夜借了本弟子用的修炼心法，正在隔壁看得津津有味呢。”
说着侧身让开门廊，认认真真向她行了个大礼，“念霜姐姐，谢谢你……昨夜我躺在这里的床榻上，还总觉得像在做梦。若不是你，我们绝逃不出吕城那个地狱，更不敢想能来到仙宗。”
少年诚恳灼热的目光让戚念霜晃了下神。
朝阳恰好落在他脸上，那块红斑在金光照耀下更发显眼，她却只觉得这张脸与前世初见时一般殊艳夺目。只是那时他已是统御魔域的魔尊，眼角眉梢俱是凛冽凶狠，何曾有过这般鲜活神态。
“初瑶原来这般勤勉。”她移开视线，望向小院石桌上摊开的书卷，“快去叫你姐姐出来，我先带你们去食堂用早饭，完后再去见宗主。”
“好！”澹台玉泽转身快步走向隔壁，月白衣袂翻飞。不过片刻，他便引着澹台初瑶出来。只见少女依旧矜持，但发间已簪了朵新摘的粉白山茶，淡青裙裾在晨风中轻扬。
三人沿山道而行时，恰遇一队晨练弟子御剑掠过云端。澹台玉泽仰头望去，似乎看得有些入迷：“昨日听执事仙长说，待我们正式入门，也能学御剑术了。”
澹台初瑶似乎很是拘谨，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眼底却同样含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戚念霜望着姐弟二人的身影出神，周边竹涛声阵阵，漫过山峦。
一切似乎真的不同了，本该惨死的澹台初瑶此刻正鲜妍靓丽，澹台玉泽眼底的阴霾也正被逐渐涤荡清晰。
往后，就让他们在此安稳生活吧。
若有仙缘，便引他们修行；若无，求师尊让他们留下做个外门弟子想必也不难。
或许这一世，他们真能在此求得长生大道，至少，也能做个自在逍遥的桃花仙宗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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