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笛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第一反应,以为自己还在会议室里。
他掀开披在身上深灰色的西装外套,回身透过身旁巨大的落地窗,看到外面华灯初上,高架桥上的红色尾灯川流不息,拥挤在晚高峰的时刻,朝着夜幕尽头奔去。
这才意识到,下午的会议早就已经结束了。
而且他出了糗,惹得人事经理双手抱胸,表情严厉得像要把他生吞活剥,挨了一顿恨铁不成钢的数落。
“林助理,我没想到第一天上班,你就在会议上睡着,还说梦话?”
“要不是封总拦着,我现在就该让你收拾东西走人了!”
“你好好反省反省吧……”
悦笛那时瞪着镜片后面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些后悔地想,这次他是真的闯了很大的祸。
这就是南老师讲过的“社会生存法则”吗?他并不知道自己混淆了社会和职场的基本概念,只感觉面前横亘着一个巨大而无形的东西,只有撞上去才会发现,和想象中的世界相去甚远。
办公室里传来敲击键盘的轻微声响,悦笛从梦游似的思绪中回过头,猛然发现有人还坐在对面的办公桌后。
封柏寻没戴眼镜,专注地盯着屏幕,冷光勾勒出他英挺的侧脸,黑沉的眉眼显得愈发凌厉。
“醒了?”
他的视线并未离开屏幕,声音平淡无波,仿佛是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睡得还好吗,我价值三千万的助理先生?”
悦笛听出了他语气中的阴阳怪气,刚刚不服气地想要回怼两句,忽然发现自己面前的办公桌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纸盒。
透过那透明的塑料小窗,一颗淋满了糖浆的草莓立在奶油上,正静静等候着客人的品尝。
“干嘛,”悦笛撇撇嘴:“我可没有那么多工资供你扣。”
大不了把他开了呗……不对,是趁早开了他才好!
反正现在也没有别人,于是他眯起眼睛,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那盒看起来非常美味的蛋糕,正大光明地问:“这是给我的吗?”
“不,是办公室里老鼠的夜宵。”封柏寻敲击键盘的速度不减。
管他老鼠不老鼠,悦笛错过了晚饭,这时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装,酸甜的草莓和细腻的奶油在舌尖炸开,将他郁闷的心情奇迹般地安抚了些许。
美滋滋地端着蛋糕走到封柏寻旁边,他看到对方正在整理白天分配给自己的文档,工作进度显然已经接近尾声。
桌边,摆着一盒已经开过封的锡纸药板。悦笛的夜视力像猫一样敏锐,他立刻分辨出,那是一盒Alpha易感期专用的抑制药。
一般来说,Alpha的易感期只会在AO信息素匹配度足够高的情况下,因为结合行为而被动引起,需要在Omega的信息素安抚下一起渡过。否则,极易因为信息素不稳定而产生情绪激动、躁动不安等状况。
这么说来……因为那一晚,是他诱导封柏寻的易感期提前了?
原来一个这么毒舌、刻板、又时时刻刻表现得完美的男人,竟然也会有这种堪称尴尬的时刻,悦笛立刻感受到一种微妙的兴味,从喉咙深处徐徐升起。
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封柏寻的桌子上,叼着金属叉子问:“那个单子真的黄了?”
这时,封柏寻才终于舍得抬眼看他:“对,王总临走前还夸你睡相可爱,问我肯不肯把你借给他工作几天。”
“靠,”悦笛想起白天那个一脸猥琐的男人,瞬间炸了毛:“他做梦!”
“那还不赶紧下来。”
他的指节在桌面上快速地轻敲。
悦笛像是被火燎了尾巴的猫,下意识地往下一跳。
“他做不做梦我不知道,”封柏寻长叹一口气,扯松了纯黑色的领带:“我只知道我的助理,简历上写着七年经验,结果第一天开会就把三千万的单子睡没了。我很想请教一下,你这七年都在哪个慈善公司梦游?”
悦笛瞪了他一眼,脸“唰”地红到了耳根,差点把手里的叉子捏断。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刻薄古板?”他眼珠乱转,气急败坏,眼角都生出一点绯色。
“还有,你买的草莓蛋糕,一点也不好吃!”
显然,悦笛自以为抛出了一颗攻击性超强的重磅炸弹,封柏寻却只看着他鼓起的腮帮子,幻视出一只在冬季到来之前拼命囤食的啮齿动物。
半晌,他难得地笑了笑:“将就吃吧,楼下甜品店关门前只剩下这个,总比你在梦里干嚎要好得多。”
悦笛:“……”
都是两片嘴唇一条舌头,偏偏悦笛使劲浑身解数也说不过他。于是暗中翻了个白眼,端起蛋糕转身就走,领口无意中被牵扯开了一个扣子,一线银光在昏暗的室内无声滑过。
封柏寻手里的动作忽然停了。
“你脖子上的东西,是谁送的?”
悦笛的手一抖,叉子“当啷”一声掉在盘子里,奶油溅上了他的手背。
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胸口的吊坠,嘴比脑子快:“你问这个?是旅游纪念品,小时候在海洋馆我妈买的,普通烂大街的款式……”
封柏寻没说话,只是盯着那枚吊坠,眼神幽微,深不见底。
“你去过康威克州的慈心修道院吗?”
话题跳跃得太快,悦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院?”
封柏寻的双手在桌上搭成桥,以一种极其冷静的口吻道:“十五年前,一架私人飞机坠毁在康威克州。当时的报道中,所有机组人员均已遇难,那时核辐射危机步步紧逼,人类第三道屏障岌岌可危……你记得吗?”
所有人都知道,核辐射危机没有突破那最后一道屏障,否则现在地球应当寸草不生,万物萧条,成为一颗彻彻底底的死星。
“我……”
但悦笛不知道这件事,准确来说,是那几年间的任何事情他都没有印象。
因为一场事故,他失去了童年时期全部的记忆。
封柏寻动了动手指,给他调出了慈心修道院的立体投影图。
与悦笛想象的场面极为不同,焦黑的断壁残垣像一具巨兽的骸骨横亘在荒野,穹顶早已坍塌,十字架斜插在废墟之上。
即使光看着这幅图像,似乎也能设身处地地感受到,风穿过残破窗棂时发出的呜咽。
悦笛睁大了眼睛,感觉脑海中的某个地方在隐隐作痛。
“但这并不是全部的真相,”封柏寻盯着他的表情,继续道:“我在事故中活了下来,当时的火灾还未发生,在慈心修道院里,我遇见了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男孩。”
“他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带着条和你一样的项链。”
但封柏寻的视线很快飘向窗外:“只可惜他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当时在全球核辐射的危机下,残疾的儿童并不少见,他们有些尚在母体之内就注定了残缺的命运,有些则是被后天的饥饿与战争逼迫得无路可走。
而如果接受机械义体的改造,至少成活的概率会多出许多。
悦笛这时放下心来,认定这是可怜的Alpha在易感期内多愁善感的表现之一,自觉善良的问:“你想找他吗?他很可能已经死了诶。”
封柏寻重新戴上眼镜:“你很会安慰人。”
“……”
于是两个人安静下来,任凭外面城市中心的霓虹招摇地闪烁,暗涌的情愫徐徐融化开来。
片刻后,封柏寻合上了投影。
“蛋糕也吃了,故事也听了。我的三千万的助理,你该下班了,记得晚上睡好再来。”
悦笛早就迫不及待,两口吞了剩下的蛋糕,立刻跨起他的公文包。
跑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的封柏寻忽然道:“明天见。”
悦笛愣了一下,回过头,发现落地灯温和的暖光,将封柏寻的影子在地毯上拉得很长。
他回想了一下今天的所作所为,在心里说:最好还是不要了。
-
花店里,真理子的全息投影正坐在花架上方的橱柜上,小腿晃来晃去,哼着不成调的歌。
机器人保罗弓着身体站在柜台后,圆形的眼睛一眨不眨,粗大的手指正在挽救着一盆濒死的绿萝。
深夜的门铃响起,它忽然快如闪电地伸出手一抬,稳稳接住了被扔过来的硬盘。
悦笛摘下眼镜,出现在门口。
“拿到了。”
离开封柏寻的办公室后,他立刻马不停蹄地摸到了大厦的三十二层。无人的黑暗中,只有墙上的摄像头闪着冷酷的红光。
他轻易几个辗转腾挪,就避开了所有的视野。
真理子立刻欢呼一声,飘到了悦笛身边:“我好像……闻到了草莓的味道?”
“你有嗅觉模块吗,不要胡说。”
悦笛嘴上这样说,却有点心虚地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在保罗的帮助下,真理子成功通过电脑接通了盗取了部分防火墙数据的硬盘,并表示为了能够百分百接通秘钥,还需他继续前往公司,进行两轮突破测试。
这代表,他至少还要在封柏寻身边,晃悠两天。
夜色浓稠,偶尔有车灯的光从玻璃上一闪而过。
真理子很快又想起来一件事:“义体检查的时限快到了,笛笛,你现在有空吗?”
悦笛随时有空。他跟着保罗一起乘来到地下基地,莹白色的顶灯照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寂寥。今天晚上,十五步和利奥都不在。
他们走到走廊尽头的一个小房间,门口辐射危险的明黄色标识不知被谁撕去一半。
悦笛:“拜托了。”
保罗点点头。
然后他走进里面,接连褪下外套、衬衣和裤子,随手丢在一旁的金属地板上。
修长匀称、如玉洁白的一双腿显露出来,悦笛**着双足,踩在房间正中庞大机器冰凉的履带上,缓缓躺下。
巨大的玻璃视察窗外,保罗扳动开关,将他缓缓送入其中。
屏幕上,很快显示出一个年轻男人**的轮廓。
但尤为独特的是,他的胸腔里面,正跳动着一个由精密仪器构成的义体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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