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已挤干，地面裹住鞋边下沉。
故今站在潮湿的地面，也站在非厌的眼中。
深绿色的灵力是暗夜中独自生长的藤蔓，悄无声息直指咽喉：“滚。”
“不然死。”
非厌身上一沉，一个圆盘弹到地上，借着光，蒙蒙发亮。
“昨夜那些带着星盘，抱着琵琶长琴的是来追杀你的，几次杀招都是冲你去的。”
故今双眸森冷：“你平日里同否然说的那些话我可以不计较，现在，马上，滚！”
星盘陷入土中，非厌淡淡瞥过一眼，抬眸看故今和天幕。
今夜无月啊。
唯有身前这一双眼。
眼中那一点白渐渐扩大，非厌动了动唇，方才沾染的雨滴从额角落下，浸湿疯长出的额发，狼狈张口：“姑娘……为何总针对我？”
游蛇枝蔓刺出荆棘，非厌闷哼一声缩起肩膀，伸手抵住喉间，枝条穿手而过，白衫湿了透，透了湿，面上雨也变汗。
故今细眉倒竖，妖气四溢：“我跟你好说好商量，你跟我装傻？！”
浅蓝色剑芒破空而来，枝条瞬间焦黑断裂，故今后退一步偏首看，登时气急反笑：“你以为他在，又拦得住我？”
非厌瞳眸紧缩，而枝条未到瞬间消失，来人一身白衣，艳而清朗，玉白剑尖轻搭在故今肩膀，一瞬间让她卸力。
手持长剑，一身白衣……
一身白衣。
非厌凤目轻耷，血泥相混，竟也是看不出自己穿了白衣。
“否然被人贩子抓走，我并非不去相救，心中焦急至极，只是非厌这副身体，实在是无能为力。”
故今推开肩膀上的剑，直起身：“人贩子……那分明是个淫窟，你不能相救，报信还做不到吗？！”
是也错身一步挡住故今，视线克制：“他，他不良于行，想必心中焦急，也没有办法。“
故今盯着是也，猛然上前一步，抓着他衣领：“你知道你师弟被抓去什么地方？那是你师弟！你还为他开脱？什么叫做也没办法？”
她猛然使力推开是也，眼神有片刻混沌：“……死不足惜。“
是也一愣。
故今：“留着也是麻烦，还是杀了干净！”
她已经窜到非厌身旁，矮下身子：“你苟延残喘都要活着，那我就让你死得干干净净！”
是也：“住手！”
小结：“住手！”
故今：“……”
是也握着故今手腕，紧了又紧，抿住唇，只是盯着故今：“……他……你别杀他……”
眼前人嘴一张一合，故今胸口浊气翻涌。
“我都杀了那么多人，凭什么却不能杀他？他到底是谁？”
小结：“宿主，你怎么满脑子都是杀杀杀……虽然我这里没有记载，但是他一看就是美强惨，肯定有故事，你收编他，让他帮你办事，这样你的任务就更好达成了！”
故今：“我不需要。”
小结：“等等！”
“那个星盘是三大宗门占星门的东西，如果按照他所说，非厌是被排挤出宗门，说明他占星天赋极强，他可以帮你算出来男主的位置！”
故今：“！！”
她神情微变。
是也睫毛微颤：“我不知道姚府是那样的地方……但好歹是一条人命，否然也无事，安稳回到万象宗……你……”
故今甩开他的手，忽然一把拽住非厌的手。
非厌一惊：“？！”
故今眼神微亮，细细看着非厌：“我饶你一命，并且还有办法，能帮你恢复，无论是你的腿还是你之前拥有的……只要你别再有其他的心思。”
非厌眉头紧皱，忽而展开，迅速低头，手心的伤已经不再流血，甚至快速愈合，他抬眸看故今，凤目深如沼泽：“非厌从未有其他心思。”
非厌：“……什么条件？”
故今：“没什么条件，我就是善良好心，见不得别人受苦。”
非厌：“………”他深深深深看故今一眼，垂下眼眸，
是也：“……”
他只盯着故今和非厌紧握的手，片刻后转头，抿紧唇，走到故今身边拉她：“我送他回去。”
“诶……不用。”故今嘴上带笑：“既是我把他带出来的，那我便要亲、自、把他送回去。”
是也：“……”
故今把非厌扔回房间：“好好呆着，我会给你想办法。”
是也跟在她身后，盯着眼前走路浮动的衣摆，双手握在背后轻轻摩挲，再抬头，房门“砰”一声在身前关闭。
是也：“……”
背在身后的双手慢慢滑落至身侧，是也抬手想敲开故今房门，最后还是放下手。他抬眸看了房门半晌，灯没再亮起。
“那姚府的主人是个令人作呕的腌臜龌龊人！不……说是畜牲才对，背地里驱使地缚妖抓来幼童少年，用药或……去势保存他们青春年纪，使他们雌雄莫辨，再拔去舌头牙齿，用以亵玩。整个府内上行下效，府内的少年就是连下人都……从后院小门出去的那条路通往城外的荒坟，掀开草席十具有八具都是少年。他还妄图对你……”
“故今杀了他们犹有不足！他们死到是死了，那些枉死的少年又该怎么办！”
是也垂眸，踱步坐在院中，抿唇想起什么，起身进了否然房间。
好空。
四面八方都是空的。
故今向前走，是一片无垠的黑暗，脚下一重。
“什么东西……”她弯腰摸了摸，触到一股热息，她索性蹲下身，双手捧起那东西：“！”
“……你问什么东西？你不认识我了？这是我的头。”姚世青翻着眼皮，虬结的黑色血管像皮下的蚯蚓，疯狂寻找破土而出的路径，他眼睛从后翻下去，又翻上来，发出“啵，啵”两身，像水泡一样爆开：“还有我……”
“我……”
“是我……”
“不是我……”
“是你……”
“是谁……“
“死的是谁！”
话音落地，姚世青头皮迅速鼓出个个肉髻，几息之间变为无数人头，同时张嘴，吐出蠕虫，洪水一般淹没了故今。
“！”
故今捂着嘴大口喘息，瞬间跳下床，冲出房门：“呕！”
“呕咳咳咳咳咳，呕！”
她目光散乱，呼吸急促间灌入大口空气，忽然猛退几步，片刻才看清吐出的不是蠕虫，只是白天吃的东西罢了。
她往后一靠，跌坐在台阶上，深深呼出一口气。
“故今，故今！你怎么了！”
阿猫刨开窗户，小碎步跑来，脊背蹭着故今小腿：“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他跳到故今膝盖上，鼻头去顶故今的脸：“你留了好多汗！你是做噩梦了吗！”
故今抱住他，摸着他绒绒的毛，呼吸沉下来：“没事。”
“你怎么没睡觉？”
阿猫喵喵觑着故今，踩了踩爪子趴下：“对不起故今。我们是不是不应该救非厌呢？”
“可是他看起来很可怜。”
阿猫低着脑袋：“行侠仗义，究竟是什么呢？”
故今摸摸他的脑袋，轻笑一声：“有这个想法，说明你长大了。”
“行侠仗义是什么，要你再长大一些才能知道。不过，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就好了。”
阿猫蹭蹭脑袋，翻身露出肚皮。
“做正确的事情吗……”
*
故今和红棠从蛇玉房门出来：“他们两个傍晚应该就能醒了。”
“故今姐姐，多谢你给他们疗伤。”红棠又皱起眉：“昨夜，除了那些少年，并没有发现你说的那个‘邻居姑娘’，我感觉……地缚妖的传送地不止一处。”
故今思忖：“姚府的老爷姚世青我曾经接触过，只是普通又托大的凡人，根本没办法驱使地缚妖。搜刮少年和幼童不过是姚世青徇私罢了。”
“不过我一时怒气上头，直接把他……”
红棠安慰她：“不管他们借由地缚妖干什么勾当，如今肯定是不成了，方圆百里的地缚妖都被我们清理干净了。”
故今叹气：“但愿如此。”
红棠抬头：“咦，是他！故今姐姐，他好像来找你的！”
故今回首，貌美哑侍穿了件不透的衣裳，闻言抬眉惴惴望来。
是也一言不发躲过白兰城姑娘扔来的鲜花，捏紧手中的东西，快步走回去。
经昨夜雨水冲刷，白兰阳光更甚，门前对站的男女沐浴在光中，分外晃眼，是也脚步一顿。
“……我不用人伺候。不是不喜欢你，别人也不喜欢……救了你就救了你，不需要你怎么样。”
“……那是姚世青作的孽，和你没关系。”
“放心，如果救了你们，导致你们的生活还不如在那个畜牲手底下，那我还不如不救……那就明日一起。”
“银子拿着，和大家说好，别担心……快起来，回去吧。”
是也和红着眼的哑侍擦身而过，他盯着那人，眼睛一眨不眨，而后走到故今身旁，轻咳一声：“他是……”
“那晚在姚世青府上救下来的少年。”
表面无碍，但内里千疮百孔，好在他内心坚强。
故今轻叹，横眼看是也：“我说，这次怎么又是你过来，你们宗门没有别的人了吗？你师父没找你？”
是也握拳伸出的手一顿，又默默收回来，若无其事：“什么？我师父找我干什么？”
“他没收到我给否然带的话？”
“没……”是也眉头轻蹙：“收到了，我只是，还没来得及看。”
他手腕一转，掏出一张纸条，故今抱着手臂，挑眉。
是也：“……”
他看了故今一眼，捏来捏去，最后小心翼翼展开纸条：“……什么？！”
寒芒一闪，纸条直接化为齑粉，飞散无形。
他眼前还印着那些大字：“禁止是也和否然相处，带坏小孩，带坏小孩！是也总给否然讲风流韵事，带坏小孩，带坏小孩！”
故今瞬间站直，去抓那些齑粉：“你撕了干什么！”
“你要是不给否然讲那些，我也不会写！”
是也脸色通红：“谁，谁讲了！我……我们师兄弟之间的事，不归你管！”
他喊完后神情一滞，掀起睫毛看故今脸色，小声道：“况且，我，我没跟他说什么，你根本不用……”
故今撸起袖子，声音更大：“我不管？我管定了！你离我远点！”
是也：“……”
他摸着手腕的玉镯，躲过身子，声音更小：“你，你那么大声干什么。”
故今：“……”
是也睫毛覆下来：“……我知道了就是。”他又侧头去看故今：“你……不生否然的气了吗？”
“他不分青红皂白就说你滥杀无辜。”
“要你管！”故今瞪他一眼，转身走了。
是也：“……”
他摸着手中东西圆润的盒子，垂下浅色的眼眸。
东西……
还没给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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