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府上。
陈念虞刚向自己的祖母请安完，便遇上来侍奉祖母的、父亲的妾室，姨娘周芳。
周芳打扮得花枝招展，徐娘半老的年岁总是一身绯红的裙裾，脂粉厚重，香味冲人。
她望见陈念虞，热络地说道：“念虞这就要走了吗？姨娘我煮了陈皮豆沙，最是香甜、暖胃，要不要吃一碗再走？”
陈念虞想都没想，便回答：“不必了。”
“可是，老夫人她还在羊城就每天念叨着入京要多瞧瞧你，让你陪她说说话。你这才好一会便要离开，也太辜负她老人家的疼爱了。”周芳一本正经地扬笑说道。
似只是殷切之言，但听到陈念虞耳中难免会有言外之意。陈念虞顿时没好气地反问：“姨娘是在指责我不孝吗？”
周芳顿时捻袖甩手，状若惶恐地说道：“这是哪里话。念虞你可是这陈氏的大小姐，唯一的子嗣，我一个小小的姨娘，哪敢置喙你？”
这话可没有否认，在说陈念虞不孝的意思。而是故意避开了，不仅不否认陈念虞不孝，还故作委屈地表示自己受陈念虞欺压。
陈念虞懒得理她，翻了个白眼，转身欲走。
周芳忽而在她身后又道：“对了，念虞，今早我替你打扫屋室的时候，不小心将你枕下的锦盒打落在地，也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我自是不敢打开，只盼着别是什么玉石，不小心被我摔坏就好。不过，摔坏了也没关系，你阿爹那么疼你，自是会为你购置新的。你瞧你才来京都多久，便穿金戴银，打扮得花枝招展。”
陈念虞第一反应，着急地说道：“那锦盒里是我阿娘留给我的……我不是说过不需要你打扫我的寝居？况且，我穿金戴银与你何干，我才是这陈氏的主人，便是把黄金织成线，缠在身上，也轮不到你一个妾室置喙。”
“自是如此。”周芳听了陈念虞的话，霎时装作委屈起来，眼眶红红的，泫然欲泣，更以袖掩面，哽咽道，“是奴僭越了。还请大小姐莫要怪罪。若是因为奴的一点不小心，损害了大小姐的心爱之物，还请大小姐责罚。”
“你……”陈念虞毫不夸张地说，此一刻，自己真想手撕了她。
陈念虞刚想再责备她，屋内已是传来老夫人的训斥：“念虞好了！说到底她是你父亲的妾室，你也尊称一声‘姨娘’，便是你的长辈。你怎可对长辈如此说话？”
陈念虞只能将满心的愤怒憋在心里，拂袖匆忙往自己的寝居回。
自家有个不明事理的老太太，还有一个喜欢作妖的姨娘，若非自己是父亲唯一的子嗣，又一直跟在父亲身边，否则还不知要受什么样的委屈。
就是这样，自己已经足够委屈的了。陈念虞也是在言滢的照拂下，才恍然这些漂亮的裙裾，纵然父亲想不到，祖母也该为她张罗。
祖母本不该在她读书到旬岁时，就以“女子家认得几个字就行了”为由，强行迫她离开书塾。
以及她原本留有许多母亲的遗物的。但是过去年纪小，常会被周芳以补贴家用为由，拿去一件两件，到如今就只剩枕下的一个玉镯。
周芳还将玉镯摔了。
若是玉镯碎了，陈念虞一定要杀了周芳！
陈念虞回到寝居，第一件做的，便是要去枕下摸索那个锦盒。但是，不等她走两步，便望见那锦盒被打开放在茶案上。
里面一只碧玉的翡翠镯子，此时正歪七扭八地躺在里面。玉镯碎成了三段。
陈念虞只一瞬便觉得有些喘息不过来。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拳、捏紧，而后她一甩衣袂，想都没想，转头便往来处而去。
她要杀了周芳！
陈念虞是在遇到言滢受伤的时候，开始随身带上匕首的。繁复的裙裾与粗旷的匕首并不映衬，但她会把匕首藏在袖笼里。
她罢了匕首，甩了匕鞘，也顾不得是在谁的面前，自己会冲撞、惊吓了谁，未经通报，直接闯入主母居住，抓住那个坐在主母坐下，为祖母捶腿的周芳。
陈念虞手嫉刀快，下一瞬匕刃已是抵上周芳的脖子，将周芳还算娇嫩的颈项皮肤，划开一个浅浅的口子。
“周芳，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件遗物了。你居然还敢动？当真以为我还是旬岁孩童？如今的我，不仅可以怒斥你，还可以杀了你！”陈念虞做势，更欲将匕首直接割破周芳的喉咙。
周芳这才反应过来，颈项间的冰寒与温热。冰寒的是锐利的匕刃；温热是刚刚被划破的肌肤，火辣辣地疼。
周芳顿时慌了神，涕泗横流，呼号着：“大小姐饶命啊。妾真的是不小心，才打坏了大小姐的玉镯。无论价值如何，都不值得大小姐娶妾的性命。求大小姐垂怜，看在我侍奉你父亲一场的份上放过我。”
老夫人也是被吓了一跳，心口突突的。她一边抚着心口，一边着急地对陈念虞摆手：“念虞，你这是做什么？无论你姨娘做错了什么，交给你父亲处置便是，犯不着动刀动枪的。”
“你一个小姑娘怎好打打杀杀的，我从前就叫你父亲别让你学武，他偏不信。现下好了，你若是杀了周姨娘，不仅我们陈氏发生命案，陈氏的女儿也要被下狱、问罪。念虞，你冷静下，快把刀放下。”老夫人的嗓音都在打颤。
陈念虞则是目光锐利，不慌不忙地回答：“主杀奴算不得罪，而妾室为奴，尤其是无子的妾室！”
她咬牙切齿地更欲去抹周芳的脖子。
突然，另一个嗓音，匆匆、严厉地打断她，“住手，念虞！”
陈念虞十分熟悉这个脆郎的嗓音，是自己的父亲陈安。
陈念虞回眸向自己的父亲望去，再望见父亲的那一瞬，她再憋忍不住满心的委屈，猩红的眼眶落下滚滚的热泪。
陈念虞张了张唇，唤了一声：“阿爹……”想说：“阿爹，她把娘留给我的镯子打坏了……”而后，看到跟着父亲陈安一起出现的言滢与言许。
言滢满面心疼与担忧地望向自己。
陈念虞下意识地又唤了一声：“言姐姐……”随即，再说不出话来。
言滢见状，赶忙上前。她握住陈念虞拿着匕首的手，对她微微摇头，告诉她，“无论因为什么，为了这么个人脏了自己的手不值。”
等陈念虞手劲稍松，言滢赶忙抢过陈念虞手中的匕首扔在地上。
言滢抱着陈念虞，拍着她的背脊轻轻安抚。
周芳见自己没了威胁，刹那间又有了底气，对着陈安和老夫人哭诉道：“还请将军和老夫人为奴家做主。奴家自知不得将军喜爱，但自嫁入府中，尽心伺候老夫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奴家今日真的只是好心为大小姐打扫屋室，不甚弄坏大小姐的玉镯。奴家自知有罪，可奴家即便罪该万死，也该由家主和老夫人处置才是。”
周芳哭得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她更整个身子颤颤巍巍得像是风雨飘摇的娇蕊。
陈安还在思量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老夫人已是厉声指责陈念虞：“念虞丫头，你太过分了！”
“安儿，这件事若传扬出去，众人得知我们陈氏有这样的儿孙，定是要戳穿我们脊梁骨的。母亲希望你此番好好教导教导念虞，让她知晓什么是长幼有序、尊卑贵贱。”老夫人正色厉声。
“这里没有人会把今日的事传出去。”言滢气不过，当即为陈念虞出声，将陈念虞护在身后，“至少我与我的侄儿不会。至于你们陈氏，陈将军作为念虞的父亲，自然也不会。就是不知老夫人与这位周姨娘，会不会为了诉说自己的委屈，不惜抹坏家中嫡女的名声。”
“你是谁，也轮得到你来管我们陈氏的家事？”周芳在老夫人与陈安面前柔弱彷徨，对待言滢可是一派盛气凌人。
言许忍无可忍，再顾不得什么对女子体谅、谦让，直言道：“我姑母她是当朝言相的嫡女。我们言氏，家中既有人官至宰辅，便是有监察百官之责。莫说陈将军正是百官之一，就他不是，我姑母也可用体察民情之说法，管上一管。”
“这位老夫人，我想你也不想让陈将军因后宅不睦惹陛下斥责、丢官还乡吧。”言许目斥老夫人。
老夫人顿时泄了气。
周芳却还是不依不饶：“老夫人、将军，你们切莫被外人恐吓了去，定要为奴家做主啊！”
“好了！闹得还不够吗？”陈安总算严厉出声，望向堂下的周氏，“我早告诉过你，除了侍奉母亲，其他没有任何事情需要你做，更轮不到你去管念虞的事情。”
“还有母亲，我陈安这辈子就只有念虞这么一个女儿，若是她过得不好，这整个陈氏谁也别想好过。我从前也不明白，如今见到念虞被外人善待才想清楚，为何母亲连为念虞裁制几件衣裙都不愿意。原来只是不喜罢了。因为不喜，母亲可以对周氏这个外人体贴入微，对念虞这个亲孙不管不顾。母亲，若往后再有此事，莫怪儿子不孝。”
陈安彻底说完，猛地拂开自己身边的周氏，而后走到陈念虞身边，摸了摸陈念虞的发顶，安慰她：“好了，念虞，没事了，阿爹回来了，一切都有阿爹在。”
边说着，她和言滢边一起扶着陈念虞离开。
言许跟在他们后面。
周芳坐在地上，背对着堂上的老夫人，望着言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与陈安出双入对的模样，目光毒辣、恼怒得快要喷出火来。
老夫人却是郑重其事地询问：“周氏，你刚才听见了吗，这个女郎君是谁来着，言相的嫡女？我滴个乖乖，看她对我们家念虞疼爱的模样，若是能做安儿的续弦……”
周芳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您老人家做春秋大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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