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田埂,申时刚过。路旁的泥土新翻过,风一吹,带着草香与泥味。
几个农户靠在树下歇息,卷着袖子,正准备下一趟劳作。
肖玉树老远就看见自家姐姐牵着一头牛,喊了一嗓子:“娘,姐都敢牵牛了。”
戴着草帽埋头拉犁的几人纷纷抬了头,肖奇拉着犁就往田边走。
几人手忙脚乱地给牛套犁,好久没用过牛,肖奇有些手生,一阵乱比划,套了三次才对上。
好在小牛脾气好,只甩甩尾巴,乖乖配合。
何田田拿出巾子给肖玉桃擦擦汗:“行了,晚上不用来送饭了,今天我们能早点回去。”
“姐,多亏你送来了牛,帮了大忙了,我还以为明天才能用上呢。”肖玉树呲着牙,脸上止不住的笑。
肖奇和肖玉树拉着一个爬犁下地了,何田田带着黄燕牵着套好的牛也去了,冲肖玉桃挥挥手。
肖玉桃转身背过日头,慢慢往家走去。
身后时不时传来几声牛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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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大宅。
陈济川正在小屋里刨木头。
碗口粗的小臂青筋凸起,陈济川用力的推着刨子。
粗重的呼吸声均匀地回荡在冷清的屋里,木屑飞扬起来,荡的到处都是,他手里的木板渐渐成型。
刨子声中,隐约传来阵阵叫喊声,陈济川迟疑的停下活计,拽起搭在腿上的短衫擦了擦汗,正要穿上瞧瞧,喊声却忽然变响,来人已经到院中了。
不是肖玉桃,是个陌生的男子,还没到送饭的时候。
陈济川觉得有些不对,抓起手边的木锯走了出去。
肖三站定,看着眼前的人,身长八尺有余,一副小白脸的长相。短衫只穿了一半,露出结实的胸膛,肩膀宽的近乎两个肖三,手臂精壮,比自己的小腿还粗,手里提着三尺多长的锯子。
他顿时有些胆怯,后退了一步,叫骂声也弱了下来。但来都来了,肖三安慰自己,自己也算他半个长辈。
咳嗽两声,肖三壮着胆子抬头道:“你就是要娶桃丫头的人?”
陈济川警惕着点点头。
肖三鼻子一哼:“那还不叫我一声三叔。”
陈济川耐着性子:“不知三叔今日来有何事?”
肖三一抖直裰:“三叔来向你借二两银子。”
陈济川不由咂舌,二两银子,他浑身也就五百贯钱。
他娶肖玉桃的两千贯还没着落呢,这人张口就是二两。
“三叔,我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钱,我的钱都用来买牛了。”陈济川诚恳道。
肖三一听,有些不快,又说:“那你将牛先借给我,也行。”
“叔,你说什么呢?”肖玉桃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随身带的小篮子已经放在了地上。
听见声音,陈济川连忙穿好短衫,扔了手里的木锯。
肖玉桃却没看他,迈着步子一点点挪到肖三身旁,伸手拽住肖三的衣袖:“三叔,别祸害他了,再赌,没个头的。”
她的声音颤巍巍的,听得陈济川心头一紧,目光跟着软了下来。
肖三却怒火中烧,一把打掉肖玉桃的手,唾沫星子快要溅到肖玉桃脸上:“你说谁是祸害?你怎么敢说我?谁有你祸害?我成今天这样还不都是你害的?我问他借钱那是给他面子。”
肖三步步紧逼,尤不解恨。
他没想到低眉顺眼了这么久的侄女,今日竟然敢反驳他,手指敲的咚咚响,那架势像是要在肖玉桃脑门上戳出几个大洞。
肖玉桃连连后退,脚下不稳,摔倒在地。
陈济川眼见不对,却来不及扶,一把拧过肖三的胳膊,将他双臂缚在后背,扯离了肖玉桃,狠狠摔在地上。
“我敬你是玉桃的长辈,可你的样子哪有半分长辈的做派。”瞧见身后的肖玉桃,陈济川又狠狠踹了两脚。
肖三捂住肚子,痛的说不出话来。
成日喝酒赌钱,不见天日,肖三的脸上常是一副阴冷惨白之色,如今却满脸通红,大汗淋漓,蜷缩着躺在地上,痛的直吸气,喊也喊不出来。
陈济川见他还想张口,抬手准备扇他。
肖三连忙捂住自己的脸,嘴里咒骂着,连滚带爬的跑了。
陈济川回头,瞧见肖玉桃还没站起来,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不是你的错。”陈济川伸手,想扶肖玉桃起来。
“你都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肖玉桃没抬头,声音闷闷的。
“瞧他那样子,就知道不是你的错。”陈济川语气十分嫌弃。
肖玉桃被陈济川逗笑了,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眼睛却还红红的:“走吧,你还没吃饭呢。”
两人又坐在小树墩前,陈济川静静地吃饭。
过了好久,肖玉桃轻轻的讲起了那件事。
她记得那天,通宝病了,饿了好几天,瘦瘦的不肯吃东西。
家里没人,眼见着天暗了下来,她不知道怎么办,抱着它往三叔家去了,谁料走着走着还下雨了。
那时三婶怀了孩子,在家休息,她想找三婶看看。
结果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有男人的声音。
她以为是三叔,很惊喜。
三叔是读书人,定有办法,在门口拍着门大叫:“三叔你回来了吗?通宝病了,你给看看。”
通宝浑身烫烫的,外头还落着雨,她衣袖全湿透了。
肖玉桃感受着透过衣服传来的热气,害怕极了,使劲用衣服挡着通宝,没留意里面不寻常的声响,只顾着拍门。
却把旁边许大娘拍出来了,她儿子病了在家休息,嫌她吵得很,出来骂了几句。
就有好些人站在旁边看热闹。
肖玉桃也不理,谁知道里头迟迟不开门。
许是雨下的太大了,那天下地的都回来的早,不知是谁眼尖,瞧见了屋后狂奔的人,又是追又是砸的,把那人头破血流的绑回来了。
当夜,肖三家的房顶都要掀翻了。
第二天三婶趁着没人,拖着张板车把那个男人拉走了,再也没回来。
全村人都知道了,肖三再也抬不起头,自己的女人跟别人跑了,显得他是一个多么没本事的人,愈发爱喝酒。
后来不知道跟谁染上了赌博,更是无药可救了。
刚开始,大家觉得他可怜,几乎每家每户都借过钱给他,现如今也都无人待见他了。
“这怎么能怪你呢?事是你三嫂做的,就算不是你,也总会有人撞破的。你三叔自诩读书人,却不明事理,自暴自弃,怨不得旁人。”陈济川不解。
“嗯,我知道。”
“那你还……”
“我只是记得他曾经对我的好。”肖玉桃眼睛有些失神,不知在看哪里,“这么多年了,也还够了。”
“以后他再敢来烦你,你就见他一次打他一次。”肖玉桃语调忽然提高,像是被自己逗笑了,眼睛弯弯的。
陈济川一愣,点点头。
“不过你刚才腿脚挺好的嘛?”肖玉桃疑惑道。
“情急之下,情急之下。”陈济川胡乱吞下嘴里的粥,含混道。
也不知有没有搪塞过去,总之肖玉桃没再问下去。
肖玉桃从身后摸出一根圆棒,十分奇特,有些像马球杆,却又短些。
她擦了擦杆子,递给陈济川:“我做的棒球棍,防身用的,打人可疼了,比木棍好使,我爹和林叔进山的时候都带着,送你一把。”
陈济川接过来掂了掂,有些分量,一头大一头小,抡了两下,能听到呼呼的破风声。
铁器一向不好买,更别说刀剑之类的凶器,那更是有钱也买不着,这短棍确实有用,比他的木锯要耐打许多。
“什么是棒球?”陈济川好奇地问,他听说过马球蹴鞠,可还没听说过棒球呢。
“就是马球,我们乡下人,就爱乱叫。”肖玉桃也打着哈哈过去了,“你上次说要接着做生意,那我们还卖碗吗?”
听见正事,陈济川没再追问,认真考虑起来。
这几日他盘算了自己的手艺。
除了木碗,小件的他还能做擀面杖、笔筒、刀把、小套盒、响蛋这些,陀螺也能做。只是这些天也瞧见了,卖是能卖,收益小,还容易被仿制,只能赚些小钱。
大件的桌椅板凳,床柜橱几他也能做,只是在这里怕是卖不了几件出去。要是能像徐记那样就好了,开在汴京,金字招牌,不论是高门大户,还是平头百姓,都想攒钱买一张徐记的长桌,既有面子,又实用的很。
不过人也不能眼高手低,生意是一点一点做起来的,陈济川跟肖玉桃讲了讲自己的手艺。
肖玉桃没记全,只听见有个小套盒:“你说的小套盒是什么样子?”
陈济川走到旋车旁,挑了一根短木头,横放在旋车上,卡紧了卡扣,上了些蜡油。
他一只脚踩上蹬子,一个翻身,人就坐在了旋车上。
肖玉桃瞧着,这旋车有点像自行车。
车上的人踩着两个脚踏,脚踏连着绕过木材的绷带,绷带上下翻飞,木材就在中间左右转圈。
两只脚来回踩踏就能转动木头,踩得越快,木材转的越快,就像一个现代的自动车床。
陈济川手拿刻刀,变换着手势,卷曲的木屑堆在他的手上,不停地落下,随即又覆盖上一层新的,没一会就在圆圆的木头上刻出了坡度。
屋里只有刀刻木头的沙沙声。
肖玉桃不知站着看了多久,也不觉得疲倦。
一块寻常的圆木,一点点的有了盒子的形状,又一点点的变得光滑精致,她很是惊喜,最后陈济川抱着五个小盒,从车上下来了。
肖玉桃当即决定,这个好,我们卖这个!
这不就是多层收纳盒吗!
“我拿回去改改,明天给你带来。”肖玉桃高兴的抱着盒子走了。
陈济川汗还没擦完,张了张嘴,又合上了,跟在后面送她。
他想到了另一样生意,不过还不成熟,他还要再盘算盘算。
走到门口,肖玉桃鼻子一皱,打了一个喷嚏:“你这屋里什么味啊?”
陈济川挡在杂物间门口:“没什么,买的木蜡发霉了,我明日就丢了。”
木蜡油也会发霉吗?肖玉桃暗暗记住,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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