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阳光懒懒地斜倚在青瓦上，三日的时光在砚台边洇开墨痕。
小妍伏案疾书的沙沙声忽被"哐当"巨响打断，惊得梅花簌簌飘落，几只灰雀扑棱着掠过檐角。沈季原本在院里晒太阳，此刻已掀开遮眼的蒲扇，循着声响疾步往厨房去。
门帘掀动时带起的面粉纷纷扬扬，予湫正蹲坐在一地雪白里，金色衣襟沾满细霜。
见沈季进来，他慌忙用沾着面糊的手去拢散落的陶盆碎片，耳尖泛着薄红：“本来是想蒸屉素包子.……”
话音未落，手腕已被温热的掌心托住。
“小心，交给我来”。
沈季屈膝蹲下，竹节般的手指灵巧地归拢残局。他袖口卷至肘间，露出晒成蜜色的皮肤，与满地新雪似的面粉映着，倒像幅未干的水墨。
“这些受潮结块了。”
沈季捻着沾湿的面团轻叹，起身时带起细碎的面粉，在斜照里织成金纱
“西市王掌柜新进了石磨细面，随我去挑些？”
予湫刚要点头，忽觉鼻尖微痒，沈季伸手替他拂去沾着的粉粒。
灶台上未熄的柴火噼啪作响，蒸笼空洞地张着嘴。予湫望着沈季背影衣摆扫过的青砖地，忽然觉出几分灶王爷画像上的烟火气。
这人总是不声不响地备好三餐，连面案上的褶皱都抚得平平整整，倒比修行千年的狐仙更懂人间滋味。
“那我跟小妍跟说一声”
“嗯，去吧”
予湫正准备走，沈季又叫住他，“湫，在我面前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凡事有我在”。
原来刚刚他把自己的局促一直看在眼里。
书房里小妍还在继续读书，见予湫来了，蹦蹦跳跳的站起身就往予湫身上扑，开心的说道
“湫哥哥你来啦”
予湫顺势接过怀抱
“小妍，我和沈季去城里买点东西，你自己在家乖乖的，回来我给你买糖吃”。
小孩眼里亮晶晶的，用力点头。
“好，湫哥哥再见”。
沈季抱臂倚着雕花门框，看那截金丝暗纹的袖口被小丫头攥出褶皱。檐角铜铃轻响时，予湫已站在阶前，阳光在他衣襟游走的鹤纹上淌成金河。
西市喧嚣漫过青石牌坊，粮铺伙计甩着汗巾迎出来："沈公子可巧，新到的河套雪花面！"
沈季指尖在麻袋间游走，麸皮碎屑沾上袖口也不在意。
予湫却望着对街饴糖铺子出神，檀木格栅里透出的甜香裹着"叮当"敲糖声，恍惚又见小妍亮晶晶的眸子。
落月城人口不算少，来来往往无数人，鲜少有人认识他们，两人经过酒楼时，酒楼上的落潇潇却一眼认出予湫，她放下酒杯，轻声唤阿习。
阿习上前一步行礼。
“去把楼下经过的那位穿金色袍子的公子请过来”
“是，小姐”。
不过一面之缘，但身上那不俗的气质却叫落潇潇一眼就认出，她想确认昨天暗中救下阿习的人是不是他。
予湫从不招惹任何人，也很少与人接触，眼前拦住自己的侍卫不知是何来意。非要让他去见她家小姐。
他摆摆手拒绝，说自己家里有事，不便前去。
“这位小友，我与你家小姐并与交结，可是认错了”
“没有认错”，阿习斩钉截铁道。
沈季刚开始就对眼前的人充满敌意，这人态度如此，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他将不动声色的予湫护在身后，几人就这么僵持不下。
阿习见人不肯走，打算来硬的，身后的手握住剑柄，蓄势待发。
沈季看出他的意图，眼里多了几分危险。
剑弩拔张之时，予湫摆摆手妥协道，“罢了，去看看吧，只是我要带上我身边这位”。
想着各退一步，阿习放下握剑柄的手，作揖行礼，侧身让路，毕恭毕敬道，“公子请”。
楼上。
随着阿习一声，“小姐，人带到了”。
落潇潇一身青衣，飘逸的衣裙随着主人起身而摆动，沉鱼落雁，生得一副好皮囊。
“见过二位，在下落潇潇”，她躬身行礼，声音明媚活泼，原以为是为嚣张跋扈的官家小姐光天化日大街上抢人，予湫心里多有惭愧。
他回礼道，“在下予湫”。
“沈季”，透着些许冷漠。
予湫看向沈季时，果然发现那人脸色不好。
落潇潇叫小二多上些菜，予湫和沈季就在她对面，阿习守在旁边寸步不离，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气氛有些许微妙。
待到最后一盘菜上齐，落潇潇招呼着两人吃菜，但显然都很拘谨，没有人动筷。
此情此景，落潇潇也无法，只得出声询问，“前几日比武时，是湫兄救的阿习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予湫倒是无所谓，沈季听言疑惑的转头看着予湫。
他附耳问道，“你救了人？”
“我回去再跟你解释”，予湫低声细语道。
落潇潇嘿嘿一笑，满眼崇拜，“虽没看清湫兄出手，但我就是感觉是湫兄出手相救，那暗器如果命中，阿习就不会站在这里，所以还是得多谢湫兄”。
“阿习替我应付父亲催婚，你又救了阿习，那就是予我落潇潇有恩，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尽可来找我”。
予湫浅笑，问道，“我可没有说是我救的，你就这么笃定？”
落潇潇挠挠头，说道
“湫兄器宇不凡，除了湫兄也没有人能办到”。
这话倒是把沈季逗笑了。
这样子，看来是猜对了，落潇潇平日最爱武艺，这次比武招亲，表面是招亲，实则是想看看比武的人武艺有多强，没想到这偌大的落月城，连一个能打过阿习的人都没有，使暗器的人也早就被她抓住狠狠教训了一顿。
眼前这位一看就是高手。
她其实很想拜予湫为师，连阿习都没发现有暗器，他却能先一步出手，无声无息的就化解危机。
“湫兄，以后这落月城里所有的店铺，你都可以随意出入购买东西，绝不收一分一毫的钱”。
“落小姐不用破费”，予湫礼貌拒绝。
“湫兄不必客气，你可知落月城为何叫落月城”。
“为何？”
说到此处，落潇潇得意一笑，她站起身指着窗外，说道
“那是因为，这整个落月城都是我家的产业，落月城的落，就是我落潇潇的落” 。
予湫好像知道为什么她敢一个人来这落月城比武招亲了。
敢情这座城都是人家的。
沈季冷笑一声，怪不得敢当街拦人。
“湫兄，跟我做朋友，你教我武艺，我保你在落月城吃喝不愁，怎么样” ，女孩眼里满是期待，如果能让予湫教自己武艺，那她就可以去闯荡江湖，成为远近闻名的大侠。
那双满是真诚的眼睛盯着自己，倒是让予湫一点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转头看向沈季。
“湫如果愿意的话就答应吧”。
沈季在他面前永远都是予取予求的模样，他想着，如果有落潇潇在，沈季是不是也能轻松点，不用每天都去辛苦上山打猎。
但转念一想，如果成为朋友是互为利用，那就不叫朋友，他不是商人，也不想对着如此真诚的人权衡利弊。
“吃喝不愁就不必了，没有遇到落小姐前我们也可以自己解决温饱，在下与落小姐有缘，落小姐不嫌弃的话，明日在我家小院等你”。
“多谢湫兄，湫兄果然是明事理的人，我落潇潇没有看错人”。
双方都有自己的想法，但不约而同的契合。
等两人离开，落潇潇仔细回味刚刚的对话，心里敛不住的高兴
自小身边的人都是为贪图财力和官身跟落潇潇交好，所以她身边除了阿习，其实没有几个交心的朋友。
湫兄旁边的人虽然长得也很好看，但凶巴巴的，以后还是少招惹他，免得湫兄为难。
在酒楼里耽误了一些时间，回来时小妍在后院的菜园子里浇水，听到前院的门打开，她蹦蹦跳跳的跑到前院。
“湫哥哥”！
“小妍，我们回来了”。
“嘿嘿，买了什么好吃的呀”
“喏，答应给你买的糖”，予湫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小妍，在院里的凳上坐下休息，小妍得了糖，殷勤的给予湫倒水。
她倒了两杯，另一杯递给沈季，“沈哥哥，给你”。
她其实心里是有点怕沈季，但还是忍不住想亲近沈季。
“小妍乖，功课做完了吗”？
她乖巧的点点头，把手里的糖分给沈季。
“饿了吗，哥哥去做饭”。
“饿了”
“在这陪你湫哥哥玩一会，做好饭叫你们”
“好”。
予湫倒是难得见沈季这么温柔，他以为今日沈季会生气，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饭后小妍去菜园里浇菜，沈季就在厨房准备明天要蒸的包子，予湫一个人在前院没事干，碰巧看见院里的花被太阳晒得失色，他顺手施法把花恢复成原样，这些天过得很是悠闲，日子有条不紊，不知道陆璃怎么样了。
他唤来青鸟，用法术在信上写下一句。
“陆璃，近来可好”
末了他又有想添几句解释什么，但写了又消，消了又写，最后信上还是只留了那一句话。
“湫，你最近发呆的次数好像很多”，沈季总是能恰好出现在他迷茫的时候。
他支支吾吾的想解释，“我……”
沈季摇摇头，叹息一句，“不必解释，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不过今日的事，我想要一个答案”。
予湫抬眸，顿了顿，“那日比武的人使暗器想杀阿习，我就出手相救，但不知为何被落小姐留意，所以就…………”
沈季沉默不语，予湫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解释，“我是第一次跟落小姐接触，我保证”。
他复补一句，“对不起沈季，我不该瞒你”
沈季的思绪一下被打断，心里闪过一丝错愕，他一步一步靠近，抱紧予湫。
“湫，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今天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什么？”
“不用在我面前小心翼翼，你这样，我会心疼”
“沈季…………”
他确实说过这句话，但他一时情急忘记了。
“我从没怪过你，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予湫默默抱住沈季后背暗自神伤。
不想再看到予湫露出受伤的眼神，沈季随口差开话题，问道，“上次见你舞剑，我还没好好瞧过那剑，可以给我看看吗？”
予湫抬头，“你是说归夜吗？”
“湫的剑名字也这么好听”，沈季夸赞道。
“归夜”，予湫唤道。
只消片刻时间，归夜应声而来。
比起之前，这次的归夜剑身上没有任何杀意，周身的剑光如钻石闪耀，予湫站在一旁，将剑递给沈季。
没有剑鞘，剑身就这样裸露着。
“放心，归夜不会伤害我亲近之人”
沈季的指尖抚过剑脊，霜刃竟在他掌中化作春水柔波。
被剑光映亮的侧颜落在沈季眼里，"亲近之人"四字裹着暖意沁入心脾，惊起胸腔里一阵隐秘的悸动。
“这剑为何没有剑鞘”，沈季疑惑不解。
“归夜不需要剑鞘”，予湫的回答简洁而淡然，语调平稳，却仿佛藏着无尽的过往与深意。
望着归夜时，他的眼里总是情绪复杂，那里栖居着太多被岁月腌渍的黄昏，骄傲凝成剑尖寒星，悔意酿作鞘底陈霜，而思念......思念是永夜中不肯坠落的孤月。
这把剑对予湫来说，承载了太多不该承载的回忆。
剑身的归夜两字，是对从白昼到黑夜最好的诠释，也是日月双神对予湫的厚望。
可年少时无法痊愈的心病，是那只小狼在他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每一次拿起归夜，剑鸣声声，都是露露如诉如泣的痛哭。
当年遍地血污中仓惶弃剑的少年，如今竟也可以坦然握紧手中的剑保护身边之人。
原来最锋利的从来不是寒铁，是甘愿为一人再来一次的孤勇。
OK，调整了一下，从一下章开始我要认真写细节[化了]只顾着跑剧情，没有考虑到整体文笔[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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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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