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的瞬间,几人就注意到外面似乎铺满了刺眼的红,小熙被丢进来时身上早已作了新婚模样的打扮。
待到门外脚步声彻底远去,予湫才迅速上前,解开了小熙身上的束缚。他指尖凝起一点微光,轻轻点在小熙眉心,少女纤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悠悠转醒。
“若是需要两对新人……”沈季的目光扫过室内,声音低沉,“那今夜,我们三人中,恐怕需得有一人出去。”
予湫颔首,接口道:“剩下的一对,应当就是其他误入此地的客人了。”
“理是这么个理,”陆璃抱臂,眉头紧锁,“可派谁去?反正我不去,我宁可现在就杀出去,跟他们痛痛快快打一场。”
“哥哥们,你们……怎么也在这里?”小熙环顾着这阴森诡异的祠堂,声音止不住地发颤,但还是强撑着问道。
“自然是来救你的。”陆璃答道,语气放缓了些,“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吗?”
小熙茫然地摇头:“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在客栈睡下,再醒来,就看到你们了。”
沈季已将祠堂仔细探查了一遍,除了那些静默的棺木和悬梁的纸人,再无他物。小熙下意识地朝予湫身边靠了靠,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她怯怯地抬起头,目光掠过房梁上那些随风轻微晃动的纸人。忽然,她的呼吸一滞——在那堆纸人中,她赫然看到了哥哥年榕的纸人,以及悬挂在纸人脖颈上的那块小小灵牌。
她猛地瞪大双眼,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泪水瞬间涌出,哽咽着挤出一声:“哥哥……”
“小熙,你哥哥他……”陆璃低下头,声音沉重,“我们发现时,已经晚了。在我们进入喜镇的第一天,他就已经被……钉死在棺材里了。”
“我原以为他们只是将你哥哥封入棺中,”予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歉然,“没想到婚礼结束后,他直接被当作了祭品。那夜事后我曾返回查探,可现场连同那具棺材,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被整个喜镇吞噬了一般。因此,我才想以身入局,看看被棺之人,究竟去往何处。”他轻叹一声,“抱歉,小熙。”
小熙用力摇头,泪珠随之滚落:“湫哥哥,不要道歉,该道谢的是我,谢谢你们为我哥哥做的一切。我只是……只是恨我自己,那天明明只差一步就能救到哥哥,却因为胆怯晕了过去,是我……是我错过了唯一的机会……”
“小家伙,”陆璃抬手,似乎想摸摸她的头,最终只是握紧了拳,语气斩钉截铁,“这个仇,我必替你报。”
“噤声。”沈季忽然低语,神色一凛,“时辰将至,婚礼要开始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予湫说着,身形在微光中变幻,化作了小熙的模样,主动躺进了身旁一口空着的棺材,“且去探个究竟。”
沈季见状,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周身光影流转,也换上了一身大红喜服,从容地躺入了与予湫并排的另一口棺椁中。
“哎?你们……”陆璃一愣,“那我和小熙怎么办?”
予湫的传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护好她,静观其变。”
话音甫落,祠堂门外再次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夹杂着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显然是迎亲的村民前来抬棺了。
陆璃不敢怠慢,立刻拉起小熙,施展术法隐匿了二人气息,悄然躲入了供桌之下。棺木被依次抬起,村民们抬着四口沉重的棺材,步伐整齐却僵硬地朝着镇中央的法坛行去。
小镇中央,原本的空地已被布置成一座巨大的法坛。
客栈老板立于坛前,枯瘦的手指灵活地翻动着缠绕其上的猩红丝线,如同操纵提线木偶般,指挥着村民进行最后的布置。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此次的婚礼场面格外隆重森严。
法坛上方的主位,仅孤零零地摆放着一把高背座椅,座椅下方的地面上,用某种暗沉近乎黑色的颜料,勾勒着一个庞大而繁复的符咒,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今夜大人亲临,都给我打起精神,若有半分差池,你们清楚后果。”老板阴冷的目光扫过众人,缓缓转向身后脸色发白的小李。
小李被他看得浑身一颤,噤若寒蝉。老板的手如同冰冷的毒蛇,搭上了他的肩头。
“这几日的‘账目’,可都仔细核对清楚了?”老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待会儿,可是要呈给大人过目的。”
“核、核对清楚了,绝无问题。”小李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哦?包括……那个小丫头的份,也都算进去了?”老板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打在小李的心上。
小李的额角瞬间沁出冷汗,忙不迭地点头:“是,是的老板,都、都算进去了。”
老板盯着他,沉默了半晌,僵硬的嘴角忽然扯出一个怪异的笑容,发出几声干哑的低笑:“我瞧着那丫头,年纪似乎与你那妹妹相仿?”
“老、老板您记错了,”小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没有妹妹。”
“呵……瞧我这记性。”老板皮笑肉不笑地说着,小李也只能在一旁点头哈腰地陪着干笑。
被封在棺材里的沈季与予湫,将坛边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予湫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想,此刻变得更加清晰。
而沈季,即便身处这逼仄的棺木之中,看不见外界,他的感知却仿佛能穿透木板,精准地落在一旁予湫所在的棺椁上,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唢呐骤然划破夜空,如同号令。浓重如墨的乌云层层压下,将小镇中央的天空笼罩得严严实实。
客栈老板立即率领所有村民,朝着主位那把空椅匍匐跪拜。与此同时,地面上的巨大符咒猛地亮起幽暗的光芒,一道刺目的惨白闪电撕裂天幕,直劈而下!
雷光散去,烟雾缭绕中,那道主位之上,已悄然多了一道身影。
他仿佛只是随意地倚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支着下颌,玄色的衣袍流泻而下,与身下的暗影融为一体。
周身弥漫着一种亘古的倦怠,仿佛脚下这喧嚣的仪式、众人的跪拜,乃至这方天地,于他而言,都不过是一场无聊时瞥上两眼的默剧。他甚至未曾抬眼,只是任由那无形的威压,如水银泻地般弥漫开来。
“恭迎——护法驾临——!”
村民们整齐划一、带着恐惧与狂热的声音响彻法坛。
那人连指尖都未曾动弹一下,唯有喉间溢出一声慵懒至极,仿佛带着睡意的低吟:
“行了,起来吧。”
他抬起那双辨不出情绪的眼眸,淡淡扫过客栈老板:“按规矩办,账单拿来。”
“是。”老板垂首应声。
唢呐声刺破天际,仪式在喧嚣中开场。男子漫不经心地翻着账册,直到末尾处那个熟悉的名字撞入眼底。他先是怔住,确认再三,而后低笑出声。
仪式行至半程,他忽地起身,嫌那唢呐太过吵嚷。袖袍翻飞间,鬼司仪与村民尽数被收进腰间纸袋,偌大的镇心广场徒留刺目红绸与四口黑棺。
老板惊疑抬头,却撞见对方不容置喙的眼神,当即噤声垂首。
“予湫殿下,”男子朝其中一口棺木轻笑,“何必躲在棺中?不如现身一叙。”
棺木应声炸裂,两道身影凌空而立。沈季蹙眉将予湫护在身后,倦念笛已横在手中。
“哦?这位是……”,男子好奇的问道。
“啼伤,好久不见”,予湫没有回答,只是回了个招呼。
倒是沈季先是开口:“如你所见,我是他相公”
“殿下何时成了亲?”啼伤抚平衣袖褶皱,眼底兴味更浓,“好凶的脾气。”
“小殿下,您这位郎君……倒是深藏不露。”
沈季手握着倦念,甩出一句:“关你何事”
倦念被吹响,一阵强势的声波扑面而来,震得啼伤后退几步,他不怒反笑:“好大的火气”
予湫指尖轻抚沈季手背,转向啼伤:“魔君右护法擅闯喜镇,所图为何?”
“小殿下好一招反客为主,这话不应该我问你吗?喜镇乃是我魔界与人界的交界处,我为何来不得,倒是殿下你,一声不吭的就跑来这边界,意欲何为?”,他故作一副被欺负的姿态,反问予湫
沈季向予湫摆摆手道:“懒得跟他废话,看看他干的好事,这喜镇还有一个活着的凡人吗?还引了这么无辜的凡人来献祭,罪无可恕,该杀”
缩在角落的小李浑身一颤,啼伤却笑着将他推向予湫:“不是还留着活口么?小李,去让殿下仔细瞧瞧。”
少年踉跄跪倒,予湫凝视他苍白的脸,更加证实了心中那个推测
“我见过你” 予湫几乎肯定的说道。
少年低下头:“大人说笑了,我就是一个记账的,哪里有幸让大人记住”
沈季问啼伤:“为何独独放过他”
“账册需以人血为墨。”啼伤把玩着腰间纸袋,“纸人,自然不能在纸上留痕。”
予湫向小李问道:“账本呢”
“在啼伤大人那里”
“账本”,予湫向啼伤摊开手掌索要
空气凝滞了一瞬,啼伤敛了笑容,神色变得严肃,“殿下这是明抢吗”
“是”,予湫丝毫不反驳,重复了一句:“给我”
啼伤再不情愿也无法,予湫不是他能惹得起的,更何况现在还有个沈季。
简单翻阅过一遍后,猩红账册在灵火中化为灰烬,他转身望向这座吃人的喜镇。
予湫抬手,归夜剑破空而来,落入掌中的瞬间,剑身嗡鸣,仿佛与主人的怒火共鸣。
“归夜,湮灭。”
他轻吐出这四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裁决万物的威严。
剑尖遥指喜镇。
下一刻,以他脚下为中心,一片绝对的“无”瞬间扩散开来。
所过之处,无论是缠绕着猩红绸缎的梁柱、刻画着诡异符文的祭坛,还是那些散落在地的献祭法器,甚至包括那满脸惊愕的老板,都在触及那片银光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从世间彻底抹去——不是崩塌,不是粉碎,而是化为最原始的虚无,连一丝尘埃都未曾留下。
风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空间被强行抹除时发出的、低沉而令人心悸的嗡鸣。
曾经喧嚣诡异的喜镇,在几个呼吸间,如同被海浪冲刷的沙堡,无声无息地消失,只留下一片空茫死寂、遍布碎石的广阔地基。
小李瘫坐在地,双目圆睁,望着这片瞬间诞生的废墟,困住他无数日夜、让他肝胆俱裂的噩梦之地,竟以这样一种近乎神迹的方式,被彻底终结。
什么阵眼,什么规则,什么迷雾,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果然都不过是一场可笑的游戏。
陆璃带着小熙姗姗来迟,被眼前这片空无的废墟震撼得无以复加。
予湫立于废墟中央,双眸已化作纯粹的金色,清冷的目光落在啼伤身上,带着审判的意味。
“阵法迷雾,引人献祭,那么多无辜的凡人都被你们当成了祭品,啼伤,今日这账,我要好好跟你算算。”
“殿下何必,我也是奉命行事”,啼伤无奈摇摇头。
啼伤话音落下的刹那,予湫并指为剑,虚空一点。
归夜剑应念而动,化作一道撕裂长夜的幽暗流光,直刺啼伤心口。这一剑看似简单,却封死了所有退路,剑意锁定了方圆十丈的空间。
面对这必杀一击,啼伤竟不闪不避,反而朗声长笑:“殿下还还真是不念旧情”
他双手结印,周身魔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燃烧起来,整个人化作一道虚实交替的血影。
归夜剑穿透血影,竟如中虚无,只撕下一片翻涌的魔气。那血影一阵扭曲,已在数十丈外重新凝聚。
啼伤脸色苍白了几分,胸前衣袍破碎,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不断湮灭——那是归夜剑意留下的痕迹。但他依然挺立着,甚至带着几分计谋得逞的笑意。
“不愧是归夜剑。”他抹去唇边血迹,“若非提前用‘血影替身’秘法挡了这一剑,恐怕真要交代在此了。”
他环顾四周被夷为平地的喜镇,目光最后落在予湫身上,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从殿下踏入喜镇那刻起,一切的结局就已注定。我知道您会毁掉这里,但喜镇乃是人魔交界,殿下倒是正好给了我们一个闹上天庭的理由”
沈季眼神一冷,正要上前,却被予湫抬手制止。
予湫静静地看着啼伤,归夜剑悬浮在他身侧,幽光流转。“你故意激我出手,就为了这个?”
“有了理由又如何,有我在,任你们如何闹也无济于事”
“殿下自是在理,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试试的,殿下,我们来日方长”
说话间,他袖中一枚古朴的符箓无声燃尽,身形开始逐渐淡化,显然是早有准备的遁术。
话音未落,他已彻底消失在原地,只余一丝空间波动的涟漪。
沈季皱眉:“就这般放他走了?”
予湫望着啼消失的方向,目光深沉。“被归夜中伤,够他受的了”
归夜剑发出一声轻鸣,飞回他手中。剑身上幽光流转,映照着予湫平静的侧脸。
沈季看向予湫:“听他刚刚说的话,你与他是旧识?”
“不过一面之缘,记住了名字而已”
“当真?”
“骗你作甚?”
沈季不再追问,而是将目光看向一旁的小李。
小熙这时才跑过去,抱着小李叫了一声“哥哥!”
陆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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