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这间张灯结彩的喜堂,红烛高烧,宾客满座,一切仿佛昨日的重演。空气中弥漫着酒菜和香火混杂的气味,甜腻中透着一丝陈旧。
几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径直走向高堂旁那三把太师椅。小熙这次学乖了,早早躲到予湫身前,换了个方向蹲下,双手紧紧攥着予湫的衣角。
司仪拖长了调子的“夫妻对拜”在喧闹中格外刺耳。礼成后,镇民们如同被抽去魂灵的木偶,瞬间散去做自己的活计。就在这一刻,沈季按住予湫的手臂,示意他看那牌位——
癸卯年七月十二新郎周子渊 新娘崔婉宁
墨迹犹新,与昨日截然不同。
客栈老板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他们身后,提着酒壶挨个斟酒。昏黄的烛光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跳动,那双眼睛却死气沉沉。当他走到小熙面前时,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小熙强作镇定地挺直脊背,这次她没有退缩,那只青瓷花瓶安然立在原处。
老板佝偻着身子退下时,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缓缓转动,最终钉在小熙脸上。那目光黏腻冰冷,像是蛇信舔过后颈。
予湫不动声色地将小熙完全挡在身后,宽大的衣袖隔断了那道令人不适的视线。
夜浓如墨,客栈最深处的厢房里一点幽光亮起。老板干枯的手指摩挲着一个边缘卷曲的红色纸人,嘴唇无声嗫嚅:“坏了规矩……总要付出代价……”
第三日天明,小熙的房门被陆璃拍得震天响。
里面死寂无声。
当沈季一脚踹开雕花木门时,扬起的灰尘在晨光中纷乱飞舞。房间里床铺整齐,被褥冰凉,妆台上没有胭脂水粉,衣橱里空无一物,连昨日她放在窗台上那梳妆镜都消失了。就好像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存在过一个叫小熙的姑娘。
“昨夜……是怎么回事”陆璃有点生气,“明明我们就在隔壁……这东西竟然这么明目张胆的抢人”
予湫站在房间中央,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最后停留在纤尘不染的窗棂上。“在我眼皮底下,”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这镇子里的东西,道行不浅。”
“他们为什么单单抓走小熙?”陆璃转向一直沉默的沈季问道。
沈季望向窗外,镇民们已经开始新一日的劳作,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一切都平和得诡异。“因为她试图改变这里循环的轨迹,”他轻声道,“虽然只是挪了个位置,没有打碎花瓶——但她确实试图规避‘既定’的发生。”
“什么规矩?”
“不要试图改变这座小镇里任何注定要发生的事。”沈季收回目光,“循环一旦被扰动,它自身……是会‘修正’的。”
予湫眉头紧蹙:“但牌位上的名字每日都在变。”
陆璃瞬间反应过来,脱口而出:“牌位名字在变,意味着棺材里的‘新人’……根本就不是同两个人!”
“没错。”沈季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破局的关键,很可能就藏在这些小镇‘允许’变动的事情里。但现在还有一个问题——”他声音沉了下去,“他们到底把小熙带到哪里去了?”
予湫闻言,唇角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或许……答案今晚就会自己跳出来。”
陆璃与他视线交汇,立刻心领神会,他今晚总算能拔剑了
第三次婚礼。
几人无需等待敲门声催促,早已端坐在高堂之侧。唢呐声依旧尖锐刺耳,划破小镇沉闷的空气。
镇民们如常涌入、落座。今日的牌位上,名字果然又换了。仪式进行到一半,予湫觉得索然无味,像是厌倦了眼前的事物般,他毫无征兆地骤然起身,低喝一声:“归夜!”
一道凛冽寒光应声破开夜幕,如同九天坠落的流星,轰然钉入厅堂中央的棺椁!刺耳的唢呐声戛然而止。
下一刻,棺盖炸裂,两道穿着大红喜服的身影直挺挺地立起,面容青白,十指如钩,带着浓重的死气扑向予秋!
归夜剑发出一声清越铮鸣,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如穿花拂柳般掠过——竟将那对新郎新娘当胸贯穿,串在了一起!
陆璃看得目瞪口呆:“不是……你动作也太快了!我以为至少要等到他们敬酒的时候,再故意触犯规则被抓走呢?”
予湫随意地摆摆手,语气淡然:“你那顶多算掀个盘子,我这才是直接掀了桌子。不过——”他话锋一转,“你后半句倒没说错。”
他瞥了一眼周围——所有镇民都已停下动作,齐刷刷地转过头,无数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然后如同潮水般汹涌扑来!
予湫顺手拍了拍陆璃的肩,语气轻松得像在交代一件小事:“你不是一直想活动筋骨么?交给你了。记得别打太狠,留几个‘好心人’把我们请去做客。”
“好嘞!”陆璃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千钧剑铿然出鞘,剑身嗡鸣,“千钧——霜降!”
磅礴剑气悍然爆发,宛若一条咆哮的冰河自九天决堤,裹挟着凛冽刺骨的寒芒与无数细碎凝光的冰晶倾轧而下!剑光未至,那彻骨的寒意已让空气凝霜,地面瞬间结出一层脆亮的白。
冲在最前的十余名镇民如同被无形的巨浪正面拍中,毫无反抗之力地倒卷而出。凛冽的气浪随之炸开,轰鸣着席卷整个厅堂,雕花的房梁剧烈震颤,簌簌落下无数尘埃。
然而更多的镇民仍从四面八方涌来,密密麻麻,无声地堵塞了每一条街道巷口,如同不断合拢的黑色潮水,要将这剑光最后的微明彻底吞没。
陆璃扬眉一笑:“痛快!这等这一刻可等太久了!”
予湫早已重新坐下,甚至不知从哪摸出个茶杯,悠闲地抿了一口,提醒道:“别忘了我说的话。”
陆璃一剑扫退一片黑影,抽空回喊:“我——尽——量——”
一轮又一轮的镇民如潮水般涌来,陆璃挥剑的手臂已渐感酸麻。他猛地将千钧插回剑鞘,朝予湫喊道:“不打了!予湫,让他们抓!”
“这就累了?”予湫挑眉,依旧那副闲散模样。
“邪门得很!根本打不完,源源不断!”陆璃喘了口气,甩了甩发麻的手腕。
“正常,”予湫环视着依旧不断从黑暗中涌出的身影,语气平淡,“这镇子不大,集齐的邪门阵法倒是包罗万象。”
沈季拂了拂衣袖,镇定颔首:“既然如此,那便如他们所愿吧。”
镇民沉默地围拢上来,将他们分别押住。三人并未反抗,随即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意识迅速沉入黑暗。
喜来客栈二楼,一道黑影正在黑暗中往中央广场窥视。他凝望着镇民将人押走的全过程,呼吸都放得极轻。楼下,客栈老板还在指挥着人群,却骤然顿住,仿佛感知到什么似的猛地抬头——视线直刺楼上!
黑影吓得一颤,急忙缩身想要退下。却在楼梯转角被一道身影截住。他抬眼细看,才发现老板双脚竟是虚浮离地的,霎时冷汗浸透了后背。
“小李,你在这里做什么?”
“老、老板……我刚打扫完客房。”小李声音发颤。
“是么?”客栈老板无声逼近。明明没有脚步声响,那股阴寒的压迫感却一步步增强,逼得他闭眼不敢直视。
冰凉的话音如蛇信般拂过他的耳际:“都打扫干净了?”
“打、打扫干净了。”
“账呢?”
“也……也记完了。”
“明天还有贵客要到,一笔都错不得。”老板语速缓慢,字字清晰,“你可要分外仔细。”
“是、是……”小李连声应着,侧身想要往下挪。
客栈老板的目光钉在他背后,眼中渗出戾气。
“小李。”
一声低唤让他僵在原地。
“那位大人就快来了。管好你的眼睛,别再乱看。你背地那些手脚,也都给我收起来。”老板的声音陡沉,“否则……这客栈可就留不得你了。”
“他全都知道!”小李心头大骇。
见老板不再言语,他拼命点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了楼梯。
第四天
不知过了多久,予湫率先睁开眼。
随即,他瞳孔骤然一缩。
他们身处一座阴森古老的祠堂之中。
而眼前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予湫也不由得心底一寒——祠堂高高的房梁上,悬吊着的并非寻常的灯笼或幔帐,而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灵牌!
每一块牌位上的名字都各不相同,墨迹犹新。几人凝神细看,竟赫然在上面找到了年榕、年熙的名字……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们三人自己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但这些牌位并非直接系于梁上。
每一个牌位,都挂在一个粗糙扎制的纸人脖颈间。最令人脊背发凉的是,那些纸人的面容并非千篇一律——它们竟依稀呈现出对应牌位上亡者的容貌特征! 虽然只是粗糙的笔墨勾勒,但那五官的轮廓、甚至神情,都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扭曲的相似。
正是这些顶着亡者面容的纸人,被一根根细绳吊着,悬在半空,微微晃动。
纸片单薄,染着劣质、刺目的腮红,笑容僵硬而诡异。
可就是这风一吹似乎就能撕裂的脆弱身躯,竟稳稳承受住了下方沉甸甸的木牌重量,无数张熟悉的、陌生的面孔在空中无声地俯视着下方的不速之客,整个祠堂弥漫着一股被无数目光窥视的窒息感。
四口红得刺目的棺木,赫然悬停在予湫上方不远处的阴影里。予湫用手握住沈季的肩膀摇晃,唤醒一旁闭目假寐的沈季,压低声音:“沈季,你看那是什么?”
沈季睁开一只眼瞥去,语气平淡无波:“嗯,是棺材。”
“按理说,每晚只有广场中央一场婚礼,”予湫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凝重,“可这里为什么会有四口?”
沈季唇角弯起一抹了然的笑意,缓缓坐起身:“那便说明……今夜有两对新人要行冥婚之礼。”
“两对?!”陆璃早已按捺不住,猛地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小熙今晚会被当成新娘?!”
沈季指尖微动,无形的束缚应声而解。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淡淡道:“倒是比先前敏锐了些。”
“可小熙在哪儿?”陆璃揉着发酸的手臂,急切地追问。
沈季的目光扫过那四口诡异的棺木,声音低沉:“若不出意外,今晚,她会成为我们其中某一位的‘新娘’。”
“什么?!”陆璃差点直接跳起来,“不可!我已有倾云,万万不可!看我今日不砸了这鬼地方!”
予湫一把按住他躁动的肩膀,声音沉稳:“稍安勿躁。你忘了?年榕至今不知所踪。”
陆璃一怔:“对…还不知道那些完成冥婚的新人,最终会被送去何处。”
沈季接过话头,提醒道:“还记得我们抵达客栈第一日所作的推测吗?”
予湫眸光一凛,缓声道:“这座小镇,本身就是一个祭坛。”
“不错,”沈季颔首,“冥婚的‘新人’,便是献上的祭品。”
他继续冷静地分析:“若小镇是一个庞大的阵法,那么祭坛中心便是阵心。而那些被允许‘变动’之物——”他顿了顿,“便是阵眼。欲破阵离镇,必先找出并摧毁阵眼。”
陆璃眼中一亮:“我明白了!破阵就是要毁掉那些会变的东西!我想想……每场冥婚的牌位、棺材里的新人……还有呢?”
予湫沉声补充:“还有那高堂之侧,从未变过位置的三把椅子。”
陆璃疑惑:“椅子?为何?”
予湫耐心解释:“被引入此地者,有时三人,有时两人,有时独身。人数不同,但那椅子的数量,却始终迎合着到来的人数。”
陆璃立刻追问:“可我们与小熙同来,明明是四人,为何那夜只有三把椅子?”
沈季给出了答案:“因为小熙不同。她踏入小镇的第一日,那晚举行的冥婚,恰好是她亲生兄长的仪式。所以她是以主家亲眷的身份出席,自然应该坐在主位,而非宾客的旁椅之上。”
陆璃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随即他脸色一变,“那照此说来,小熙的哥哥他岂不是已经……”
予湫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沉重的遗憾:“发现时,为时已晚,已然无力回天。”
陆璃闻言沉默地低下头,指尖微微收紧,思考该如何将这个残酷的真相,告诉那个等待了太久的小姑娘。
这时门外传来异响,三人立马噤声,而小熙从门外被丢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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