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便利店，冰柜的冷气像刀片般刮着迟暮的手指。
她踮脚将最后一瓶鲜奶放进货架，手背上的冻疮又裂开一道细口。
收银机里躺着三张皱巴巴的纸币，这是通宵代练后五个小时的打工收入。
"小迟啊，把临期便当贴好标签。"
店长打着哈欠从仓库出来，"你外婆今天透析是吧？早点走没关系。"
迟暮点点头，睫毛在脸颊投下两片青灰。
她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锁屏壁纸还是半年前OP战队夺冠时的合影，照片里她穿着黑白队服站在最边上，现在那件队服和所有分析师证件一起被联盟没收了。
手机突然震动。
代练群弹出新消息：
【老板加价500，要今早上王者，接不接？】
迟暮的拇指悬在屏幕上方。
透析室的空调总是很足，外婆上次说想买条羊绒披肩。
她咬了咬下唇，回复：【接，但先付定金】
走出便利店时，三月清晨的风裹着黄浦江的潮气扑面而来。
迟暮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眼底的血丝。
公交站广告牌上，沈濯池的GUCCI海报正在更新，那双戴着铂金戒指的手在晨曦中泛着冷光。
海报下方写着"RG战队全球形象大使"，烫金字体刺痛她的眼睛。
半个月前，她也曾站在这样的聚光灯下。
那时OP战队经理把一叠现金推到她面前，说只要在BP环节"给点建议"，就能抵销外婆三个月的治疗费。
她举报假赛的邮件发出后二十四小时，联盟的□□和OP战队的律师函同时抵达。
"姑娘，上车吗？"
公交车司机探头问道。
迟暮猛地回神。
她投币时硬币在铁箱里叮当作响，像极了比赛开始前的金币音效。
车厢后排有个初中生正用手机看KPL集锦，解说的尖叫透过劣质扬声器传来："RG.Shark这波月下无限连！教科书级别的五杀！"
医院走廊永远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迟暮在护士站签到时，听见两个实习护士在八卦："昨天RG战队那个广告看了没？沈濯池穿西装的样子也太禁欲了......"
"307床家属？"
老护士打断她们，递来一叠缴费单，"这次透析完需要加一针促红素。"
迟暮接过单据，数字后面的零让她胃部抽搐。她摸出代练定金刚转来的五百块，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病房门推开时，老人正试图够床头的水杯。枯瘦的手臂上布满淤青，那是长期透析导致的血管脆弱。
迟暮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却看见外婆迅速把什么塞进了枕头下面。
"囡囡来啦。"
外婆的嗓音像砂纸摩擦，"不是说不用天天来吗？"
迟暮假装没看见枕角露出的费用清单。
她拧开保温杯，红枣枸杞的香气弥漫开来："今天凌思榆要来看您。"
"那个疯丫头。"
外婆笑着咳嗽两声，"上次她把护士长都吵得头疼。"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划出金色条纹。
迟暮用温水浸湿毛巾，轻轻擦拭外婆手臂上的医用胶布残留。
老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手上怎么又裂口子了？"
"换季而已。"
迟暮把冻疮藏进袖口，"对了，我找到个夜班工作，工资比便利店高......"
病房门突然被撞开。
凌思榆踩着八厘米高跟鞋冲进来，香奈儿流浪包往床尾一甩，美甲上的碎钻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迟小暮！你猜我刚才遇见谁了？周郁白那个王八蛋！"
外婆噗嗤笑出声。
迟暮手忙脚乱地扶住被撞翻的保温杯，红枣水洒在病历本上，洇开一片橙红。
"阿姨好！"
凌思榆变魔术似的从包里掏出个丝绒盒子，"翡翠手镯，开过光的，保佑您......"
迟暮拽着她往外走："外婆要休息了。"
走廊尽头的开水房里，凌思榆直接拧开水龙头灌了半瓶依云。
她抹了抹嘴，粉色长发在脑后扎成个暴躁的丸子头："周郁白答应推荐你去RG试训。"
迟暮正在接热水的手一抖，开水溅在虎口上。
皮肤立刻红了一片，但她似乎感觉不到疼："什么？"
"分析师岗位！他们原分析师被沈濯池气走了。"
凌思榆压低声音，"你知道RG基地什么样吗？黄浦江边独栋别墅，阿姨的医药费对他们来说就是瓶酒钱！"
不锈钢保温杯突然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迟暮蹲下去捡，发现自己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半年前那场假赛风波后，整个电竞圈对她避之不及，现在居然......
"你疯了？"
她声音发紧，"RG是沈氏集团的亲儿子战队，沈濯池他妈管着亚洲区所有电竞赞助商。我举报假赛等于打他们脸......"
"所以才要你去啊！"
凌思榆抓住她肩膀摇晃，"沈濯池最恨两种人，一是菜逼二是假赛狗。你既不是菜逼又举报假赛，简直是......"
"以卵击石。"
迟暮打断她，"况且周郁白是你前男友，这太......"
"分手半年了好吗！"
凌思榆的耳根突然红了，"那混蛋现在浪得没边，上周还被拍到和女团成员......"
她突然刹住话头，从手机相册里调出张照片，"看这个。"
屏幕上是RG战队的训练室。
全景落地窗外就是东方明珠，大理石桌面上摆着五台顶配电脑，墙角奖杯柜里密密麻麻全是冠军奖牌。
"分析师月薪三万起步。"
凌思榆滑动到下一张照片，是RG的员工餐厅，"米其林三星主厨，24小时供应......"
迟暮别开脸。
窗外梧桐树上，早春的新芽正在舒展。
她想起昨晚代练时，那个老板骂她"代练婊也配要加钱"的私信。
外婆枕头下的费用清单上，促红素的价格够她打两百场代练。
"周郁白凭什么帮我？"她轻声问。
凌思榆的指甲在手机壳上敲出哒哒声："我答应请他吃饭。"
迟暮猛地抬头。
"开玩笑的！"
凌思榆翻了个白眼，"那混蛋虽然浪，但职业操守还行。他说RG最近在秘密调查半年前的假赛链......"
下午三点的咖啡馆，阳光透过落地窗在木地板上铺出几何光斑。
迟暮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的美式咖啡已经冷了。
她第无数次检查手机里的分析师简历，文档最后那行"因举报假赛被联盟调查"像道丑陋的疤痕。
门口风铃突然响起。
周郁白穿着件骚包的粉色衬衫走进来，桃花眼下挂着两片淡淡的青黑。
他环视咖啡馆的目光像在巡视野区，看到迟暮时吹了声口哨："电竞女阎王真人比照片好看啊。"
迟暮的脊背绷直了。
她认识这个眼神，半年前OP战队经理提出假赛时，也是这么轻佻地打量她。
"凌思榆说你有正事。"
周郁白拉开椅子，尾戒在桌面磕出清脆声响，"RG可不是OP那种野鸡战队，你确定......"
"我看过你们上周和VK的训练赛录像。"
迟暮突然开口，"第二局输在红区视野布控，如果辅助开局在中路右草插眼而不是帮打野，三分二十秒那波团战不会崩。"
周郁白正要端咖啡的手停在半空。
他眯起眼睛的样子像发现了新大陆："有意思。继续说。"
"你们队内沟通有问题。"
迟暮点开手机里的视频，"沈濯池的露娜每次进场前会有0.5秒停顿，这是等队友给控制的信号，但宋驰昊的火舞总是晚一秒......"
"操。"
周郁白突然拍桌，咖啡杯剧烈晃动，"老子就说不是我的问题！"
他凑近屏幕，洗发水香气混着淡淡的尼古丁味道扑面而来，"这细节连教练组都没发现。"
迟暮不动声色地后仰。
她注意到周郁白左手无名指有道疤，是职业选手常见的肌腱炎手术痕迹。
半年前KPL全明星赛上，这个人的孙尚香曾用极限走位完成五杀。
"假赛的事......"
周郁白突然压低声音，"你手里还有证据吗？"
迟暮的指甲陷入掌心。
那天OP经理办公室的监控录像，交易录音，甚至银行流水她都备份了。
但随后半年的行业封杀让她明白，这些证据在资本面前不过是废纸。
"够让那群人坐牢吗？"
周郁白转动着尾戒，"沈濯池最近在查这个。"
迟暮猛地抬头。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她恍惚看见GUCCI海报上那双冰冷的手。
沈氏集团太子爷会关心假赛？还是说......
"别那副表情。"
周郁白嗤笑，"那疯子虽然难搞，但对电竞纯粹得很。"他划开手机相册，"看这个。"
视频里是沈濯池的训练室画面。
他正对着数据分析师大发雷霆："这种垃圾数据也敢拿来复盘？"
平板电脑被摔在墙上碎成两半，"OP战队打假赛的录像调出来，现在！"
迟暮的呼吸凝滞了。
画面角落的日期显示是三天前，正是她被便利店开除的那天。
"惊喜吧？"
周郁白把玩着车钥匙，"太子爷最近像疯狗一样咬着假赛链不放，已经气走两个分析师了。"
他突然正色，"说真的，你敢在RG提假赛的事吗？"
咖啡馆的音响正在放《野狼disco》，鼓点震得玻璃柜微微颤动。
迟暮看着咖啡表面自己的倒影，十九岁的面容已经染上风霜。
半年前她举报假赛时，也曾这样看着办公室玻璃里的自己。
"敢。"
她轻声说，"但你们敢用我吗？"
周郁白大笑出声，引得邻座顾客纷纷侧目。
他掏出手机拨号："谢经理？我找到新分析师了......对，就是那个举报OP的......"
他冲迟暮眨眨眼，"明天上午十点，带好你的证据。"
通话结束后，周郁白突然凑近："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打职业？"
阳光斜照在迟暮的睫毛上，在脸颊投下细密的阴影。
她想起外婆透析时隐忍的呻吟，想起OP经理扔在桌上的那叠现金，想起自己通宵代练后看到的日出。
"因为......"
她端起冷掉的咖啡，"野区里没有特权，胜负只凭实力。"
周郁白吹了声更响亮的口哨。
他起身时衬衫下摆露出精瘦的腰线，那是长期保持电竞训练的痕迹："明天别穿这么土，太子爷讨厌邋遢的人。"
迟暮独自坐了很久。
窗外的梧桐树影渐渐拉长，手机屏幕亮起，是凌思榆的短信：
【怎么样？那混蛋没调戏你吧？】
她正要回复，又一条消息跳出来：
【代练单还打吗？老板说再加200】
迟暮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
梧桐树的影子已经爬到了她手边，像某种无声的邀请。她慢慢输入：
【抱歉，接不了了】
走出咖啡馆时，夕阳正把RG基地的方向染成金色。
迟暮站在十字路口，左边是去医院的公交站，右边是去廉价出租屋的地铁口。
红灯倒计时还剩三十秒，足够她做出决定。
她转向了第三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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