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赵医生所言,外科那边的医生很快就准备好了。
只是等拍片结果又等了半小时,术前还需要局部麻醉,直到一个小时后手术才真正开始。
进手术室前,封柬垂下眼眸,拍了拍阮清河的肩膀,安慰道:“别着急,我很快就出来了。”
可等在门外的阮清河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心中焦灼不已,人不停地在手术室门口踱来踱去,直到差点儿一头撞上突然出现在身前的一位白大褂。
阮清河猛的驻下脚步,抬起头,只见自家老爹阮潮生一脸严峻地站在他面前,沉声道:“老赵刚才跟我说你来急诊了,怎么回事?”
阮清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说话的语气,吐槽道:“行啊老阮,你可真是手眼通天,这医院上下还有没有没被你收买的医生了。”
“嗐,我就是纯粹好奇,听老赵形容说你紧张得不得了,长这么大我还没见你这臭小子紧张的熊样儿呢,这种场面怎么能错过!”在怼自家儿子这件事上,阮潮生可谓经验丰富,紧接着他又幸灾乐祸道:“怎么样,现在是不是特别后悔?要是今天下午你把手术做了,还能出这档子事儿吗?”
阮清河“啧”了一声,“爸,我现在可没心情跟你怼来怼去的。”
见儿子神情严肃,阮潮生这才敛起笑意,在一旁坐下来,抬起布满老茧且厚实的手掌搭在而自己肩上,“没事儿啊儿子,片子我刚才看过了,小伤,老李在外科好歹干了几十年,这种小手术闭着眼都能做,保证伤好了连点疤也看不出来。”
阮清河听了,脸色依旧紧绷,“最好是这样。”
阮潮生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看,有时候还得靠关系不是?刚才我嘱托护士进去吩咐了一句,老李在处理的时候就能更谨慎、更用心,你也放心。”
阮清河沉默不语,靠在墙上,把头拧向一边,凝视着窗外暗下来的夜色。
这样失落的神情,阮潮生的确从来没在儿子的脸上见过。他心里不由地升起了一丝好奇,“能让我儿子这么放在心上的人,我可得看看长成什么样。”
阮清河转过头来,“这么说吧,比我好看。”
阮潮生语气抬高,“哟,居然能得到我这自恋儿子的承认,那这手术室里的小伙子外表可一定很出色。”
阮清河纷乱的思绪终于被冲散,道了一声,“事实。”
阮潮生点点头:“行吧。那性格呢?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品性相合、志趣相投,你知道老爸一向开明,对你的性向没什么意见,我只知道我儿子早早出了柜,默默地喜欢了一个人这么多年,我这当爹的却从来没见过那人的模样,现在那人好不容易出现了,你放心,只要你们两个有感情,有共同话题,能聊得来,你老爹绝对不会做那种拆散姻缘的恶人!”
阮清河无语道:“……爸,您想得太远了。”
“不远!绝对不远!”阮潮生兴致高昂,“只要你认定了!对方也同意,我绝对没意见!两个人在一起可不算是小事,哪怕不像男女结婚那样麻烦,也得好好准备,我这当爹的得深谋远虑才行。”
阮清河的目光忽然有些躲闪,“人……我还没追到手。”
“哈?”这话不禁让阮潮生大跌眼镜,不是都已经约出来一块儿玩了么,这咋俩人还没成?意思就是还在追的过程当中呗?自家儿子的魅力有多彪悍,阮潮生是知道的,从小到大数不清的爱慕者凑到跟前,赶都赶不走,可手术室里这小子却让阮清河惦记了这么多年,足以看出那名叫“封柬”的小伙子有多优秀了。
阮潮生实在不想打击儿子的积极性,他两手插在白大褂里,试探性地问道:“那如果你努力了很久,对方也对你没什么兴趣,你打算怎么办?”
阮清河毅然决然地说道:“不会有那种可能的。”
阮潮生叹了口气,“我怕你一根筋,这人呐,过分自信也是一种缺点,尤其是像你这种看起来是情场老手,实则在恋爱方面没什么经验的人,特别容易在感情上一条道走到黑。我劝你改改偏执的毛病,也不一定非要认定了一个人就死不悔改嘛,这是不正确的念头。”
阮潮生一通过来人式的输出直接打出了阮清河的反甲。
阮清河面露不耐地站直了身,“您老就别掺和了成吗?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会为我的决定负责!”
“那好!”阮潮生立刻反击道:“别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既然决定了要手术就不能反悔!明天上午九点,我好不容易才重新定好的时间,手术准时开始,不准临阵跑路!不能让一整台手术的医生一直等你,知道吗?”
阮清河垂下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里一直隐约让他感到不适。他咬紧了后槽牙,半晌,才低声道:“我知道。”
阮潮生叹了一声,道:“可别怪爸爸唠叨,你妈走得早,就剩下咱爷俩相依为命,你总不能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行医治病大半辈子,就总结出一个真理,那就是有病一定要早治,切不可讳疾忌医,哪怕只提前半步,也可能逃过人生的终点站。”
两人站在手术室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虽然在阮清河的眼里时间过得漫长,但实际上,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手术就结束了。
手术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阮清河的视线立刻投向从手术室里表情淡然地走出来的封柬。
“怎么样?”他一边问着,一边疾步走到封柬身边,关切紧张的模样让站在他身后的阮潮生不由地失了笑。
这小子还真是!有了媳妇儿就忘了爹!
封柬一走出来就看到一位五旬左右、两鬓稍白、跟阮清河神似的男人站在他的身后,结合小时候软软被父亲揪来道歉时的情形,封柬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人的身份,向对方致意道,“伯父,您好。”
“哎!”在见识到封柬相貌的这一刻,阮潮生就知道自家儿子为什么认栽了,单单是这风雅的气度就令人眼前一亮啊。
跟伯父打完了招呼,封柬才转头安慰阮清河:“现在麻药劲儿还在,不疼。”
要不是众目睽睽之下,阮清河真想捧起封柬的手来给他吹吹。
看儿子满心满眼都是封柬,阮潮生敛起方才在手术室外混不吝的模样,冲着做完手术走出来的李简道:“怎么样,老李?手术顺利吗?”
老李摘下口罩,先是朝阮潮生点点头,又叮嘱站在面前的病人及“病人家属”,“切断面还算整齐,神经接驳也很成功,预后效果应该不错,这两天可能会些有麻木感和微微的电流感,大概半个月就能恢复功能。注意这两天不要食荤腥,忌辣和海鲜。按时来复诊。”
“好的,谢谢医生。”阮清河赶紧应声。
“现在放心了吧?”阮潮生向着封柬调侃道,“你是不知道这小子啊,在外头坐立不安,晃来晃去的,可烦死我了。”
阮清河瞪他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
封柬注视着阮清河跟阮潮生之间不论辈分的相处模式,眼中露出一丝好奇和羡慕,坦诚地赞叹道:“你们的感情真好。”
“嗐,相依为命罢了。这小子没把我气死就不错了,”阮潮生伸出一根指头隔空点着阮清河,“家里还是太冷清了,要是家里能有个人帮我管管这小子就好了。”
封柬听了,抿了抿唇,默不作声。
阮清河脸上有些发红,赶紧打断老爹的推销,询问封柬,“对了,你早上怎么来的?”
封柬答道:“开车。”
阮清河提议,“这么晚了,你手又受了伤,我送你回去吧。”
封柬没拒绝,他拿出钥匙递给阮清河。“那就麻烦你了。”
“应该的。”阮清河道,“那我们走了,爸,你去忙吧。”
“好好好。”阮潮生也懒得再理自家这不肖子,跟李简勾肩搭背起来,“走,老李,咱哥俩也聊聊去。”
阮清河和封柬边走边聊。
封柬道:“伯父怎么来了?”
阮清河不太好意思答自家老爹其实就是来看热闹的,“嗐,别理他。”
电梯门开了,阮清河小心翼翼地护着封柬走到角落站定,还不忘把手拢在他身旁,以免磕碰。
来到楼门口,他又吩咐封柬站着别动,他先去开车,一会儿就来接他。
封柬就这么注视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野里。
回家的路上,坐在副驾上的封柬显得有些疲惫,阮清河几次转头看他,都见他把头枕靠在车窗上,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出神的眼,嘴唇也有些泛白,除了在车开到岔路时开口指点方向,便是闭目养神。
阮清河集中注意力开车,不去打扰封柬,让他能够好好休息。
直到封柬开口道“就到这里就行”的时候,阮清河才又转头去望他,却见封柬同样扭头望向了自己。
阮清河等封柬先开口。
可封柬只是撑着额头,沉默不语地注视他十余秒后,便转身欲打开车门。
阮清河道:“不用把车开进院子里么?”
隔着前车玻璃,阮清河见封柬的家是一座独门独院的小别墅,门口两侧的灯柱是仿古式的灯,影影绰绰的檐角遮住了一半的光,院子围栏上簇拥着数不清的不知名白花,隐隐散发出阵阵馨香,意境十分清幽。
“不用。”封柬拒绝得很干脆,下车隔着车窗与阮清河对话,“今天挺开心的,谢谢你。”
恰在此时,推门走出一位盘着头发、身着旗袍的女人,面上尽管笑得很和善,望过来的眼中却没什么温度,“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哒哒一直吵着等你回家,难得回来一趟,怎么还一直在外面不回家。
询问的口气实在算不上温和。不待封柬回答,她接着把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阮清河,“你是?——”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这个女人,阮清河注意到她的脸上多了许多皱纹,头发也已经半白,她没能认出自己,语气中藏满警惕。
阮清河对她略带敌意的打量毫不在意,大方道:“哦,我是封柬的同学,今天一块儿出去玩来着。”
“同学?”女人蹙起了眉,望向面无表情的封柬。
封柬没什么解释的**,只是紧紧抿着唇,站在原地。
阮清河则注意到,自从封柬的妈妈出现开始,他就下意识地把受伤的手藏在了身后。
阮清河心里泛起一阵抽痛。
家人存在的意义不就是成为一个人寻求安慰的避风港吗?更何况封柬面对的是生养自己的亲生母亲,可两个人之间的隔阂在外人看来都仿佛城墙一般厚如铁壁。如果换成是自己受了伤,被老爹撞见了,哪用得着遮遮掩掩?早就把手抬得老高举在老爹面前了!
“是么,那这是玩了整整一天呀。难得封柬有这么好的朋友,我还从来没见封柬带哪个同学到家里来的呢。”辛馨皮笑肉不笑地询问着眼前这个样貌出众、不输自己儿子的男生:“封柬这孩子啊,平时很少跟我们倾诉自己在学校里面的事情,你们是一个专业的吗?你是研究哪方面的呀,是跟封柬一样,研究犯罪心理方向的吗?”
阮清河心道,封柬不愿意分享他的日常,您也该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表面上勾起唇角答道:“您误会了,阿姨,我跟封柬其实刚认识也没多久。我不是学心理的,主业唱歌,是声乐系的。”
谁料,辛馨的目光顿时变了,突然瞪了封柬一眼,而后上下打量着阮清河,话里略微凝滞,“刚认识……就带到家门口了?倒是长得好看,声音也挺好听的。”
阮清河从辛馨的话里察觉出了一丝怪异的气氛,哪有当着客人的面评判对方的?多失礼啊。
“他只是帮我开车回家。”这时,一直低垂着眼帘的封柬突然开口。
辛馨疑惑道:“你自己的车,为什么自己不开?喝酒了?!”
话尾上扬,充满了质问的语气。
见辛馨这么久都没注意到封柬的不适,反而高高在上地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阮清河终于忍不住冷冷地提醒道:“阿姨,封柬今天手受伤了,没法开车。”
辛馨这才转头瞥向封柬藏在背后的手,疾走几步,走到他面前,倏地拽着他的胳膊就把他的手拉到了面前。
“哎——别乱动!”看她动作,阮清河心都漏跳了半拍,绕过车头几步就冲到封柬身前,毫不客气地把辛馨的手推到一旁!
就连封柬也猝不及防被他的举动吓到了。
紧接着,就见阮清河面朝自己,背着身挡在母亲的面前,轻轻地抬起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问:“还好吗?”
封柬的视野被阮清河垂下来的浅棕发丝占据着,他怔忡片刻,才朝下注视他那双写满紧张的双眼,失笑一声,“别担心。”
身为高中教师的辛馨一向受人尊敬,还从来不曾被谁如此推攘过。
她先是不敢置信地站定,抬起头才发现自己被两个人完全无视。再看看封柬跟阮清河间对视的目光,还有无形中弥漫在周围的暧昧气息,辛馨脸上的颜色越发难看。
她不由地想起一年前坐在餐桌边的封柬淡淡地朝正吃着饭的两人说出“我喜欢的是男人”这句话时的情形,整个客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她怎么也不敢置信,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竟然是个Gay。
伴随着剧烈的耳鸣声,脑海里只剩下空茫茫的一片。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辛馨才动了动她僵直的眼珠,只觉得自己握着筷子的手指尖一片冰凉。心头掀起的巨浪就像冰山碎裂,排山倒海,强烈的崩溃感冲上颅顶。她嘴唇止不住地颤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向你们出柜。”封柬的表情纹丝不动,仿佛对将要面临的反应了若指掌。
封长漳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在再三确认眼前一向引以为豪的儿子说的居然是实话以后,他猛的站起身,把碗砸到地上,米饭撒了一地。他判定这是封柬对自己权威的挑衅,“你怎么敢?明你以为你考上了北州大学就能为所欲为了?怎么敢目张胆地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喜欢男人?是想让我们老封家断子绝孙吗?!那是神经病!会遭人唾弃,被人看不起的!”
“那是你们老一辈的思想了,我只是觉得我成年了,到了需要解决个人问题的年龄就没必要避讳这种事,告诉你们也是出于对你们的尊重。”
“啊啊啊啊——”辛馨捂着耳朵,惊声尖叫起来,仿佛只要压过封柬的声音,她就能当自己没听见过这事。
一个哒哒就已经够她受的了,像哒哒这样的孩子将来找不到结婚对象,辛馨尚且能接受现实,这是因为她为自己做了很多年的心里建设。可是封柬不一样,她是从自己肚子里生产出来的健康孩子,是完全合格的产品,是支撑着她有充足脸面向其他人炫耀的资本,她绝不能接受在封柬的身上出现任何超出自己预料以外的缺陷!他应该按照自己给他铺设的最正确的路,学习、高考、选专业、毕业、结婚、生子……他怎么能未经允许就自己走向了岔路!
然而她心里清楚,一旦封柬承认了的事实或是他做出的任何决定,无论是封长漳还是自己都没有改变他想法的丁点儿可能性。
那天封柬单方面下完通知后就再也没说过话。
现在回想起来,辛馨的记忆里只剩下自己面目狰狞、高声厉喝,以及封长漳站在原地伸出手指着封柬破口大骂的模样。
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她知道,自己的丑陋大概与封长漳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
直到事情过去许久,封柬整整好几个月没回家,两个人才慢慢地冷静下来。尤其是听说封柬在学校里勤工俭学,一星期还要打好几分工后,辛馨才慢慢地从牛角尖里钻出来。
家里变成了她跟封长漳之间的争吵的战场。
封长漳被辛馨骂得涨红了脸,还是不肯撕下他脸上的面子,坚守着封建式大家长的做派。他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式的反击道:“难道你之前的做法就比我高尚得多吗?我不过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以冷战的方式订正他脑子里不健康的思想,对他有什么伤害?可你呢?不经他的同意就修改了他的高考志愿,把他绝路上逼,他今天养成这样的性子,你必须付百分之八十的责任!”
辛馨被封长漳噎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坐在家里思索了许久才想起顾炊,准备联系他,请他帮忙给封柬转一笔钱。
顾炊在她教学的高中附近办了一间辅导机构,规模很大,很多名师都受邀去给即将高考的孩子们做讲座,辛馨也不例外,几番联系下来,辛馨便与顾炊熟络起来,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知道顾老师与封柬的研究生导师李燃关系匪浅,似乎是一对同性恋人。在知道这一消息后,她对顾老师的态度就没那么尊敬了。辛馨心里对这种关系其实是鄙夷的,连带着对封柬那导师的印象也恶劣起来,那李燃不但年纪轻,还这么风气不正,到底是凭什么当上北州大学导师的?
就在拿起电话的电光火石之间,辛馨终于把封柬的突然出柜和李顾二人之间的关系联系了起来。辛馨心头的无名之火再度“噌”地燃烧起来。难不成是近墨者黑,受了这两人的影响?!
可是在外人面前,辛馨还是要端着她为人师表、不骂脏字儿的行为准则的。电话接通,她耐住性子,没有一上来就指责两人道德败坏、把自己儿子带歪了,可那话里话外质疑的态度还是只要让人听了就会觉得刺耳的程度。
幸好,顾炊的脾气一向很好。
因着自己过去一些烂糟糟的经历,他对任何事情都显得很宽容,从不与人争辩,转手就把话筒递给了李燃。
好家伙。
李燃可不惯着她,撸起袖子来对着话筒就是一阵输出。
虽说当初学心理学的初衷是为了治愈他的顾老师,可后来学着学着就变成了“专家”,再后来变成了“领域带头人”,最后声名成就享誉全世界,回国后早就不知道上过多少媒体和电视台,做过多少科普了。说实话,国内敢跟李燃叫板心理学理论的勇士真不多,能打的更没几个。更何况,李燃对同性恋的研究早就在高中性启蒙时就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谁敢在他面前说一句同性恋是精神病,他能花一个小时不停嘴把对方喷到狗血淋头跪地认求饶。
辛馨也不例外,到最后不但面色涨红地承认了自己的思想错误,还给老老实实地给顾炊道了歉,“对不起啊顾老师,今天真是我太冲动了,其实封柬一个人在外面我也不放心,要是您能帮这个忙就再好不过了。”
顾炊笑着婉拒道:“没关系。但是这笔钱你还是收起来吧,封柬那孩子性子要强,一定不会收的。其实我们也早就注意到那孩子最近心情挺沉闷的,就算今天您不打来这个电话,我们也准备把事情调查清楚,李燃是他的导师,不仅仅是在学习上,生活中也有义务关照他。”
最终,在跟顾老师商量过后,李燃以奖金的形式支付给了封柬一笔钱,帮助他度过了最难的一段时光。
在了解了封柬的家庭情况后,顾炊有意地增加了邀请辛馨到辅导班做培训的次数,频繁接触下,他知道像辛馨这种人,骨子里的偏执是难以凭借外力改变的,因此他倒没有可以劝说辛馨放下心结、多把关心放在封柬身上一些,而是主动地把封柬的近况透漏给辛馨,叫她知晓封柬出柜的目的真的只是出于对父母的尊重才告知他们,而不是真的跟男人谈起了恋爱,只有这样,才能叫她不至于一时间钻了牛角尖,才能慢慢放宽心,紧张的家庭关系才有缓和的余地。
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对于封柬出柜这件事,封长漳和辛馨的心态果然如顾炊所料逐渐放平。这时,顾炊才趁机地给辛馨打了个预防针,孩子大了,当父母的就该学会放手,封柬这孩子总有自己的主意,如果他真的带什么人回家了,那就一定说明他看中了这个人。
所以当辛馨站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有一个男生明目张胆地取代了她的位置,对她的儿子嘘寒问暖的时候,她的心底率先生出的不是愤怒,不是惊讶,而是一阵寒意。
因为她看见了他那向来待人淡漠疏离的儿子居然对那男生的靠近没有一丝抗拒的意味,反而自然地应对着对方的问话,甚至因为怕对方担心而主动安抚对方。
他的儿子,居然会关心一个外人?!
要知道在封柬假期返回家里的这两天,她甚至连他的一句问候都没有收到!
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冷风,辛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画面,浑身打了个哆嗦。
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当妈的该怎么做。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外人在她面前李代桃僵!
于是堆起尴尬劣质的笑,口吻中带出一丝急切,几步来到两人身旁,灯光下,封柬的一只右手都被纱布紧紧地裹住,点点血迹从中渗出来,看起来的确十分严重,辛馨吓了一跳,脸色顿时变了。
“这是怎么弄得?”
封柬向阮清河暗自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解释什么。
“用刀的时候划了一下,没什么大碍。”
辛馨讪讪地,仿佛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情况,片刻后才吐出一句,“怎么这么不小心呐……”
阮清河:“……”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事还要隐瞒,明明就是动了手术。
手指跟其他的地方不一样,如果恢复不好,是会影响以后的活动的。让眼前的女人知道真相,既可以让她弥补之前对儿子的亏欠,还能趁着假期多给封柬补充补充营养,这不是正该她做的事情吗?
可是阮清河也看得出来,封柬跟家里人的关系与自己的情况可以说是截然不同,既然他不让说,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于是阮清河不再多话,他还想叮嘱封柬点什么,可是站在一旁的辛馨就像个巨大的电灯泡,他只好抬起眼帘可怜巴巴地望着封柬。
“你先走吧。”封柬道,“chatline上再聊。”
阮清河得了保障,这才满意,“那你一定注意手不要沾水,要按照医嘱吃饭。”
“好。”封柬点点头。
却转移了视线,错开辛馨,也错开了阮清河,落在墙角上那一朵不知名的小花上。
那是被一簇白花的枝丫压住了的花,也是唯一一朵淡黄色的小花,它是那么不起眼,生命力却又如此旺盛,拼了命地向外伸展,想要离开那家族式花团的压迫。
跟封柬道了别,阮清河转身离开,他克制着自己想回头的冲动,沿着小巷踱步向外走。
他没有听见封柬进屋的脚步声,反而从屋里传来一阵脚步踢踏声,紧接着就是一声喜悦的呼喊,“哥哥回来啦!”
似乎是终于有了回头的借口,阮清河转身,只见一名面容稚嫩的年轻人穿着拖鞋跑出来,一下子抱住封柬的腰,他听见辛馨不满的细语声,“怎么又不穿拖鞋出来了?别闹,你哥哥今天受伤了!”
“啊……?!”那年轻人的反应似乎有些慢,随后脸上浮现出紧张,能看出他的表达**很急切,可是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后面的话大概就是辛馨主动应付封挞的话。
可是阮清河已经无暇关注她与封挞了,他只看见封柬那双温和的眼眸、在见到他转身以后立刻聚拢起了浅亮的光,而后嘴角的笑意微微扬起。
封柬主动朝着他挥了挥手。
仿佛一直站在原地等待他的回头。
这一刻,阮清河仿佛终于明白了“心花怒放”四个字的含义。
他实在没办法压下向上翘起的唇角,只能迅速地转身,他怕自己转得太慢,就要被封柬看见自己咧开嘴笑出声的傻样。
可是他真的太开心了。
简直想要跳起来!
于是掐着手心,好不容易地忍耐着,转过巷角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飞跃起来,两手在半空中张开又狠狠攥住,好像真的留住了温柔倾洒的月光。
出了巷子,回到马路上,阮清河最后打了个车回到家。
家里没人,阮潮生大概还在医院。阮清河把钥匙放在门口,随手脱下t恤,露出结实的上身,他走进卫生间打开花洒,温热的水从头上噴下来,阮清河的脑海里还萦绕着方才封柬望向他的神情,那让他产生了一种仿佛已经陷入了爱情里的亦真亦假的幻觉。
可是他又想起方才封柬站在辛馨身边,对她细心叮嘱封挞的模样完全无动于衷的样子,似乎对于母亲的偏爱早已无悲无喜,再联想到小时候他挨过的那一巴掌,心中变得五味杂陈起来。
洗完澡,心情终于平静下来。
阮潮生又打来电话,叮嘱阮清河早些休息。
阮清河“嗯嗯啊啊”地敷衍过去,两腿盘在床上摸了会吉他,自娱自乐地唱了一会儿。毕竟过了今天,他的嗓子究竟会变成什么样,是变得呕哑难听,还是彻底失声,一切都是未知数。
只是听阮潮生说,成功的几率是极大的。
放下吉他,又坐在露台上看了会儿夜色。
直到这一刻,明天就要动手术了这件事才在阮清河的心里生出一丝真实的触感。
他拿起笔开始写歌,曲名叫《未知》,一边谱着曲子一边就着夜色唱起来,写完一段,他打开手机把这段调子录了下来。不知道听谁说过,分享欲才是喜欢一个人的真实表现。这么私密的心情,他只愿意分享给一个人听,不知道封柬现在在做什么。
打开chatline把视频发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条消息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淡盐饼干最好吃:【在做什么?】
阮清河心中一喜,这是封柬第一次在chatline上主动发出询问。
你是哪块小饼干:【刚洗完澡,有点睡不着,刚谱了一段曲子。】
淡盐饼干最好吃:【嗯,我听听。】
倚靠在床头的封柬点开视频。
视频中只出现了阮清河的半张脸,是他低着头坐在露台上认真唱歌的样子。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片段,给人的冲击力却很强,音乐里流露出明显的对未来的迷茫。封柬忽然有些羡慕那些会摆弄乐器、唱歌好听的人了,可以随时随地借由音乐抒发自己的感情、倾泻自己的情绪,对调节心理也有一定的好处,还能够释放多余的压力,让压力随时保持在边界线以内。
封柬认为,作为一名合格的听众,发表评论是对歌者的基本尊重。
淡盐饼干最好吃:【听上去好像有点忐忑。】
你是哪块小饼干:【毕竟明天要做手术了嘛。】
淡盐饼干最好吃:【这次是真的么?说实话,准确时间。】
你是哪块小饼干:【你真要来啊?】
淡盐饼干最好吃:【不是你希望的吗?我答应的话,从不食言。】
你是哪块小饼干:【那我还希望你成为我的男朋友呢。】
淡盐饼干最好吃:【我在说正经事。】
你是哪块小饼干:【我态度也挺认真的啊。为了你我可是从初中就出柜了,这么多年一直保持单身,那么多狂蜂浪蝶围绕在我身边我都不为所动,这还不够真诚吗?】
封柬笑了,他屈起一条长腿,把受伤的手搭在膝盖上,不方便发文字,只能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贴在唇边发语音。
寂静的夜晚造就了旖旎的气氛,封柬低沉的声音在阮清河的房间里回响,他不知道自己每发出一段语音都会被阮清河反反复复地听上好几遍,然后仔细琢磨该怎么发出去,才能勾引出封柬的下一条消息。
过了几分钟,封柬带着疑惑语气的消息才发过来。
淡盐饼干最好吃:【你的家人…没有反对过你出柜这件事吗?】
你是哪块小饼干:【怎么可能不反对?!当时我爸对我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毒打,我屁股都快被打开花了!
封柬的声音带了一丝笑意,“那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这一次阮清河的声音里没了慵懒,而是低声道:“不是我,是我妈。我妈在我小学那会儿出车祸死了,我爸过了挺长一段颓废的日子,后来才意识到,这世间除了生死之外,哪有什么大事儿,我那点儿性向算什么,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才最重要,也只有死亡才会让一个人彻底醒悟。”
淡盐饼干最好吃:【……抱歉。】
你是哪块小饼干:【嗐,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早就没啥感觉了。话说回来,你怎么对出柜这件事这么感兴趣啊,难不成你也想出柜?哈哈哈,记得从我身上吸取经验教训啊!出完就跑,千万别回头!】
阮清河半开玩笑似的调侃道。
岂料封柬直接扔回来一个惊天炸雷。
淡盐饼干最好吃:【一年前我已出过柜了,但我的家人不接受我的出柜。尽管我已经对他们解释过同性恋并不是一种病症,而是一个人的性倾向,只不过大多数人的性取向为异性,少部分人为同性罢了,在性向这一方面并没有什么少数必须服从多数的规矩,可惜他们一直不理解。】
乍一听见这消息,阮清河顿时从床上蹦起来。在他的固有印象里一直把顾嫣当成封柬的女朋友,所以脑子里的设定就是封柬是直的,以至于从来没往封柬是同性恋这方面去想,甚至做好了长期奋战,把他掰弯的准备,可是现在封柬竟然告诉他,他原本喜欢的就是男人?
开什么玩笑!
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他出柜这件事?自己可是在追他啊!他这么说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思?!
阮清河的思绪一下子变得混乱起来,他从露台上蹦下来,脱了鞋站在床上来回地转圈,不断地拿起手机对着语音输入系统,却激动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就这么放心把你的性向告诉我?”
“性向为什么不能公开,同性恋本身并没有什么可耻的,只是大多数同性恋自己心理有障碍,会在社会的偏见压迫下产生自卑心理,可我并非是那些自卑者的一员。”
阮清河下意识地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你喜欢男的的?。”
“XQ28基因使我先天对女人没有生理反应。”
兴奋之下,阮清河逾越了界限,“那你曾经有过…反应?”
“这就涉及到我的**了,抱歉,你无权得知。”
阮清河的头热一下子被一盆冷水浇下来。
他垂着头倏地停下动作,重新在床边坐下来,他握着手机,心想,一个正常的25岁的男人早该有几段恋情了,封柬也没什么可例外的,总要有个人带给他性启蒙吧。也许在自己来到北州大学之前,甚至在高中的时候,封柬就曾经跟某个人谈过,只不过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而感情受挫,所以才造成他这种对恋爱避之不迭的态度。
恋爱的人最容易多愁善感,阮清河的思绪不禁发散起来,甚至开始幻想封柬跟某个人在一起时的模样。
醋意顷刻萌生。
仔细想想,他们的人生轨迹的确没什么交汇融合之处。他本来就没资格过问太多封柬的私人事情。现在两个人能有交情也是他强行拉关系才好不容易换来的。
在阮清河看来,当他进入大学看见封柬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单恋就开始了,而封柬重新认识他也不过才几天。
在进行了深刻的自我反思以后,阮清河立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不能表现得太急躁,过犹不及,太急功近利的话只会把目标吓跑。
“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这一次,以后我再也不问不该问的事情了。”
“没关系,问什么问题是你的自由,回答与否是我的权利。”
“但我不想让你对我产生不好的印象。你知道嘛,求偶的孔雀最自恋,哈哈。”阮清河尬笑起来。
封柬道:“你知道首因效应吗?在心理学上,首因效应指第一次见面产生的印象对今后交往关系的影响,也就是先入为主带来的效果,但其实这些第一印象并非总是正确的,也许你小时候见过的我跟现在的我已经产生了巨大的差别变化,可你仍然沉浸在那时的印象里,沉没的时间成本让你抓住我不愿意放手,就像有的人宁愿浪费时间也要看完无聊的电影,有的人明明投资了亏本的股票或生意却仍然执着于被人割韭菜,实际上,只要你肯从对方身边走远,仔细审视之后就会发现,那人未必如你想的那样完美,是人都会有缺点。”
阮清河听了,认真地打字回答:【你们学心理学的都很会说服人啊。可我知道,首因效应又叫一见钟情,在我心里,你不必完美,因为你是独一无二,我对你的一切投入都值得我这辈子死不悔改,毕竟——这世上可没有第二个人像我这么死心眼了。PS.我的手术是明天上午九点,如果你愿意来,一定记得准时到,但是千万不要等我到手术结束,我怕我会肿成猪头,哈哈。”
封柬的回复隔了一段时间才到:“好。”
【哦,对了。可能还有两个朋友过来,他们都是我乐队的哥们,手术室外待着无聊可以找他们聊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