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年,封柬从这个所谓“家”的地方感受到的依旧是从前那种逼仄的、压抑的氛围,封柬了解自己的母亲,偏执、自私,以自我为中心,他早就失去了跟母亲争执的力气,也明白即使再一次爆发争吵,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就像曾经的自己剖开心扉,得到的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
于是封柬径直走向楼梯。
“你给我站住!”辛馨站起来吆喝,却被封长漳从身后拉住手,“放开我!你看看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是来气我的是吗?”
封长漳沉声道:“行了,是你自己说的,等他孩子回来好好商量,怎么又着急上脸的。”
这话一出口,辛馨顿时调转矛头。
“我就是看不惯他回来时对哒哒的脸色,我看呐,他是把怨气都撒在哒哒的身上了,连哒哒是他亲弟弟都忘了!”
“要我说,也得怪你偏心偏得太明显。既然孩子回来了,就别再揪着以前的事不放,搞研究这种事本来就要看孩子自己的兴趣,你逼他也没用,”封长漳把报纸折起来,“往严重说,这就算道德绑架。”
“好你个封长漳啊!你现在在这里给我装什么好人,不是你坐在沙发上鼻子瞧人的时候了啊?!当初他刚考上大学,跟你坦白性向的时候,是谁一点儿情面也不留把他赶出家门的,难道是我吗?”辛馨指着自己说道:“孩子天天早出晚归,除了学习还得勤工俭学、到处打工,又是谁差点毁了孩子的前途?你到是狠心,连信用卡也给他停了,还说我偏心!我要是没把他放在心上,当初何苦跑出去找他,躲在他身后偷偷抹眼泪,我这一天天的容易么我?封长漳你跟我说清楚,这一家人的事儿怎么就变成绑架了,这么大的帽子我可不戴!”
说着,辛馨就坐在餐桌上哭起来。
一旁低着头玩的封挞听见哭声抬起头来,迟疑着站起来抱住辛馨,“妈妈,别哭。”
辛馨一边抹了把眼泪一边把封挞往一边推,封挞却掏出一朵餐巾纸做的玫瑰花递给辛馨。
辛馨顿时把封挞搂进怀里,朝封长漳控诉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看着哒哒一点点变成这样,别的孩子花费一天的时间,哒哒要花费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一年!当他第一次喊我妈妈,当他第一次朝我笑,当他第一次站起来,你知道他究竟花了多少时间吗?你能说出来吗封长漳?你根本就没参与过,所以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么多的第一次,每一次看他进步一点点,我的心里都生出一丝丝希望,也许有一天他会变得像正常人一样,我这么这么的努力,来抵抗这世界对我的恶意!我的愿望这么简单,只要哒哒跟正常人一样就可以啊!他明明越来越像了,你又有什么资格让我放弃!”
一旁的封长漳头发花白,嘴唇哆嗦着,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改变妻子的执念,呢喃道:“还不是都是自己生出来的,能怎么办啊。”
回到房间的封柬听着楼下传来的争吵声,视线落在封挞留下的那一摞画上。
他终于想起来他为什么觉得“软软”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了,小时候陪封挞在医院里的时候,有个小男孩总是跟在自己身后,也好像是叫“软软”来着。只是时间太多久远,封柬只记得那小男孩长得确实可爱,如果长大了,大概就像阮清河一样好看吧。
又想到阮清河,也不知道他现在正在做什么,既然后天就要做手术了,那应该会提前办理住院,检查各项指标吧。
坐在桌前的封柬沉默了片刻,还是打开电脑,点开了搜索框。
看起来倒不是什么特别难的手术,只要切除白斑部位就可以了。
对于手术结果,封柬并没有什么担忧,这世上每个人都属于自己的人生际遇,就算担忧也没有什么用处,想到这里,封柬合上电脑,拿起最近燃老师给自己发来的案件分析看了起来。
一夜过去,早上刚醒封柬就收到了来自小饼干的信息:【老门诊楼,302室等你。】
封柬没浪费时间,到了医院,按照小饼干的提示顺利地找到了302室,待要敲门的时候,封柬才发现那并不是病房,而是一间休息室。
门半敞着,穿着休闲衣服的阮清河没什么形象地单手枕在桌子上,手里无聊地转着手机。
一点儿也不像要做手术的样子。
封柬抬手敲敲门。
阮清河抬起头,眼神一亮,看看腕上的手表,夸赞道:“来的真准时。”
封柬意识到自己上了当,“你今天不做手术?”
阮清河笑起来,“是啊。”
封柬转身就要走。
阮清河赶紧站起来,绕过桌子拉住他的手腕,好声好气地说道:“别生气嘛。”
封柬极少被同性直接握住手,下意识要挣开阮清河的禁锢,却没想到阮清河攥住他的力气很大。
封柬冷冰冰地道:“我以为朋友是需要真诚相待的。你却说谎骗我。”
“这不叫谎言,这叫朋友间善意的玩笑,”阮清河狡辩道:“况且,如果我不这么说,你也不会出来。”
“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在聊天软件上说。”
“那不一样,软件只是媒介,真正的沟通需要面对面才足够真诚。”
封柬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阮清河道:“别这么严肃嘛,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当然要好好地玩一玩啊。难不成你还想一直待在家里,那多无聊。”
封柬紧抿唇角,想到自己出来这么早,也不过是想从“牢笼”里逃出来罢了。
“哎呀,放心,跟我一起,保证让你今天开开心心。”阮清河单手搭在封柬的肩膀上,自来熟地跟他贴在一起,“而且今天算我请客,怎么样,够意思吧?”
“不必,AA就可以,我们还不到那种程度。”
阮清河眼神一亮,这是答应了!“怎么没到那种程度!你真忘了?咱们两个可是从小时候就认识了。”
封柬露出不解的目光。
阮清河委屈巴巴地指着这间房间说道:“就是在这里!我们还玩过捉迷藏!你看这个柜子!我在里面藏了好几个小时你都一直没来找我!刚开始我还特别得意,以为你是你太笨了找不到我,我等啊等,后来就在柜子里睡着了,结果没听见有医生进来把柜子锁上了,等我醒过来,怎么也打不开这个柜子,就在里哇哇大哭,幸好,没过多久,你还是找来了。你看,这个房间都没怎么变,只不过门上的牌子换了。”
经阮清河这么绘声绘色地提起,封柬有了对这件事的一些印象。
他想起那时候好像经常跟那小孩一起玩捉迷藏,但他还要照顾哒哒,所以总是找得并不认真,好在那小孩藏得拙劣,他每次都能很轻松的找到,至于阮清河提起的这一次,封柬同样没认真找,在找了两个房间后,中途就去医务室拿药了,回来以后只简单地来这个房间扫了一眼,看见柜子上了锁便去了其他房间,一整层都没发现那小孩的身影,封柬就以为他已经回去了,自己也便回去照顾哒哒了。
等到了第二天,那小孩总是出现的时间却没出现,封柬才意识到了一丝不对。
他又认真地推开每个房间翻找,才发现被锁在柜子里哭了一晚上哭得声嘶力竭几乎听不大见声音的小孩。
钥匙就在桌子上,封柬打开柜子,小孩的脸上早就涕泪横流,整个人扒在封柬的身上撕都撕不下来。
这一刻,那个哭得凄惨的孩子跟眼前这个笑眯眯的人重叠在一起。
“我好像记起来了,你是……软软。”
每次一听到封柬喊自己“软软”,阮清河就有种浑身过电的感觉。
他歪头笑起来:“怎么样,想起来了吧?”
封柬道:“小时候的你像一颗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不是吧,你不会觉得我很烦吧?”阮清河捂着胸口装出一副受伤的模样。
封柬道:“……也没有那么烦。”
“你看,你都把我忘了,但是你说过的话我可是从来没忘过,”阮清河道:“你离开那天跟我说过的,总有一天你会回来找我,可是我一直等啊等,你却再也没出现过。”
那种小孩子随口说出的话怎么可能算得了数。
“所以你欠我一次约会,现在补上也来得及!”
论无赖程度,阮清河要论第二,没人敢论第一。
封柬说不过他,的确是自己理亏,就当出门散散心,“好吧,你想去哪?”他对普通人类之间的约会行为有所了解,不外乎如吃饭,看电影,散步,剧本杀等等,虽然不怎么感兴趣,就权当弥补小时候自己的一次承诺吧。再者,放松一下心情对于做手术的确有一定好处。
可令封柬没想到的是,带着他走出医院的阮清河并不按常理出牌。
“去的地方离这里很近,不用开车。”
两人站在路边扫了两辆共享单车,阮清河打量了一眼封柬的衬衣,笑嘻嘻道:“你这么穿不合适,会影响你骑车的。”
封柬解开领口的扣子:“没关系。”
阮清河眼神儿一亮,“唔,那行吧。”
说罢,跨上车子,两条长腿一蹬,车子立刻飞驰出去。
封柬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抬眼间只看见阮清河动作动作间T恤下露出的劲瘦腰肢。
沿着新发芽的林荫路,行驶大约20分钟就到了北州市高级人民法院。
见阮清河在这一站停下,封柬倒是有些意外。
“今天有好几场庭审,你应该很感兴趣。”
“哦?”封柬忍不住挑了挑眉头,最近的论文的确需要这一方面的数据,可这家伙是怎么知道的。
“别问,问就是猜的。”阮清河神秘兮兮地说道。
两人上了台阶,登记完个人信息,进入大厅,LED屏上循环播放着开庭信息公告,以便旁听。当然,也有些特殊案例因为当事人年龄、**等缘故不宜对外进行庭审直播,只有极少数人才有资格进入,阮清河要带封柬看的就是这样一类案件。
封柬道:“你知道我要观看庭审,只要向学校提出申请就可以获得旁听资格的吧。”
阮清河笑道:“总不如我手上这东西方便。”
说着,他把手里的通行证递给封柬,“我表哥在这里做法官,有什么事找他很方便。”
封柬的目光落在通行证上,上面写着“于彧”两个字。
“你拿着吧。”封柬没接,转头把视线投向屏幕,从开庭预告里认真地挑选案件。
阮清河注视着封柬的侧脸,忍不住微笑,应该没人像自己一样,把第一次约会的地点选在这种严肃的地方吧。
可是又没办法。
为了投其所好,他可是手写了不少签名照来贿赂顾嫣,才换来她窃取的珍贵消息。
封柬没犹豫多久就选定了案件。案件一年前在社会上引起过轰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人们的遗忘下很快便没了浪花。
这是一起发生在校园里的故意伤人案,根据对周围老师、同学们的询问调查,当事人盛五嘉是一名性格内向、拘谨的男生,经常跟在被害者黎景身后寸步不离,每当跟黎景说话的时候都给人一种低声下气的感觉,而且黎景好像经常当着兄弟的面羞辱盛五嘉,盛五嘉从来都不反抗,有种被PUA惯了整个人都失去自我一样的感觉,叫人看都看不下去。
倒是也没人干涉,毕竟黎景家世优渥,又很有权势,谁会想不开招惹他。
只是没想到后来盛五嘉会有胆子做出突然袭击黎景的事来,而且下手之重,让在场所有人都不愿意再去回忆当时的场面。
这案件原本很好判,当时黎景还坐在教室里上课,他身边原本盛五嘉的位置是空着的。坐在黎景身后的同学只能看见他明目张胆地在课堂上玩着手机,好像开着chatline在跟什么人聊着天,一副很不耐烦的模样,但没多久,他就“啪”的一声把手机反砸在了课桌上,当时把教室里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包括老师。
又过了大概十几分钟,盛五嘉突然从教室外冲进来,在黎景没有反抗的情况下拿刀不停地刺入黎景的身体,鲜血溅得整个教室都是。
在法庭调查时,盛五嘉本人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作为交代得清清楚楚,甚至承认了自己的主观和故意,而黎景当时因为身受重伤没有出席,由其诉讼代理人交代了他希望严惩盛五嘉的意见,法官根据评议意见很快裁定盛五嘉故意伤人的性质,并且判处盛五嘉七年有期徒刑。
但没过多久,北州市就展开了一项正对量刑是否公正、事实是否清楚、证据是否充足的审判核准运动,很多案件都交给高一级人民法院进入了重申程序,这一案件就在其中。
拿身份证换取了旁听证,两人接过旁听案件庭审评议表,进入旁听席。
很快,庭审就开始了。
坐在正中的公诉人是最不容忽视的,只见他身着蓝色制服衬衫,面貌白净,眼神坚毅且充满正气,全身上下流露出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举证环节条理非常清晰,出示物证、宣读勘验笔录,向当事人发问都非常铿锵有力,与他形成力均之势的是原告席上坐着的一位律师,与公诉人年纪相当,白衬衣,西装革履,及肩齐发捋在耳后,柔顺得搭在肩上,明明长相很是柔和,说出口的话却利如刀锋,跟公诉人不相上下。
阮清河一开始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但封柬听得专注,不禁也认真地听了下去。
长达三小时的庭审,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公诉人从一开始的占据上风到情势急转而下,转折点出人意料,竟是原告黎景的突然到场。
时间过去了一年多,但从黎景的脸上仍然能看出那时深可见骨的伤口。
站在原告席后的黎景面无表情地陈述了自从与黎五嘉相识之后对他进行的一系列恶劣的逼迫和玩弄,具体情节让在场众人哗然,就连法官听后也皱起了眉头。
很明显,黎景的出现并不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力,而是专门为了黎五嘉脱罪而来。
就连原告律师竟然也站在了被告的立场,一条条逐一辩驳公诉人提出的对黎五嘉的故意伤人行为的陈述。
阮清河望向封柬,见他视线绝大多数时间都落在那律师身上,目光迥然,这是他专注时的表现,看来封柬对那名律师很感兴趣,不过可惜,那牙尖嘴利的家伙早就名草有主了。
谁也不知道,眼下那身为公诉人的“主”正被声名斐然的“草”逼得节节败退,随着时间的推移,庭审马上就要进入法官评议阶段。
于彧脸上的表情愈发严峻,在他看来,这一案件的过程事实无可辩驳。盛五嘉是在全班同学的见证下突然袭击黎景的,是明晃晃的故意伤人,无论黎景怎么努力地想把盛五嘉的犯罪原因揽到自己身上,都不可能裁定被告人是出于防卫意愿才做出的过激行为。
而站在他对面的叶钊,也就是原告律师,心中打的正是这样的算盘。一开始当叶钊收到黎景的辩护邀请的时候,他也没想到黎景要他做的居然不是让盛五嘉下地狱,而是要他把盛五嘉从地狱里捞出来,这可比前者要难上数十倍,倒不是没可能,只是对叶钊而言也有些费脑筋罢了,可谁让黎景给的钱足够多呢?足够他跟阿彧两个人环球旅行一圈了。
故意伤人,其实只需要改动前两个字,看客们的心态就会发生改变。这世上故意伤人的,诚然可恶,但因为遭受巨大的打击和不公而被迫伤人的,却往往能够得到人们的同情。
叶钊接下这个案子的时候,从来没想到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跟于彧同住一个屋檐下,竟不知有一天会在公堂上针锋相对。
当叶钊见到站在他对面的公诉人居然是自己媳妇儿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下完了,赢了官司也得回去跪搓衣板了。
黎景的姿态放得很低,这场官司就算不是现场直播,也有很多人因为他的身份而秘密关注着庭审的进展,实时消息不断往外递出,想必庭审一结束,新一版的《北州时报》上会刊登出有关黎景的内容,到时候性向问题还是小事,更严重的是,在整个华国反校园霸凌的趋势下,黎景的自爆就像是原子弹爆炸,很快就会在社会上引起剧烈的链式反应。
恐怕黎景从今往后都要身败名裂,失去家族继承权了。
他是压上了自己所有的前途,来保盛五嘉一个光明的未来。
可他从来没想过,盛五嘉对他的“施舍”到底稀不稀罕。
就在庭审进行到关键时刻的时候,令现场所有人惊愕的事情发生了。
站在于彧身后一直低垂着头的盛五嘉突然抬起戴着镣铐的手,狠狠地咬断了自己手腕上的血管。
汩汩的鲜血淌出来。
或者说,不能用“淌”这个字,而是“喷溅”。
站在原告席上的黎景瞬间也疯了起来。
整个法庭上陷入了混乱。
幸好,救护车到得很快,陷入昏迷的盛五嘉被押送去了医院。
旁听的公民很快也被请出了法庭。
包括阮清河跟封柬。
本想带人约个会,结果心情却变得沉重许多,阮清河觉得这一趟来得有些得不偿失。
他悄然打量了一眼封柬,见封柬眉头紧促,情绪很明显还陷在刚才的事里。
好在没过多久阮清河就接到了于彧的电话,“之前约了我哥,他说让咱们先别走,一会儿一起吃个饭。”
两人走出法院,又等了一会儿,就有人开车来到两人面前,副驾驶的窗户落下来,正是方才端端正正坐在台上的公诉人。
制服外套已经被脱了下来,领带也解开了,没了法庭上那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于彧伸出手对两人打了个招呼,“走吧。”
坐在后座上,阮清河介绍道:“我表哥,于彧。”然后又指着身边的封柬道:“我未来的男友,封柬。”
封柬抬起眼眸,跟后视镜中的于彧对视。
于彧勾起唇角,仔细打量封柬,道:“眼光不错。”
封柬拆穿阮清河的谎言,“是校友,不是男友。”
于彧随即撇了一眼阮清河,“我弟弟信口开河惯了,别介意。”
阮清河意有所指地反问:“怎么钊哥没跟你坐一辆车,你俩不是一向蜜里调油?不会吵架了吧。”
于彧也不生气,笑道:“我跟他生什么气?他赚的什么钱,赚多少钱,还不是都要归我?生气才不值得吧。”
阮清河点点头,“倒也是。”
车子在一家泰式餐厅门口停下,三人坐在餐桌前点完菜,包厢门口的风铃才姗姗来迟地响起来。
于彧招了招手,来人冷漠的视线里霎时便多了一缕光,紧抿着的唇线也勾勒出一抹弧度。
半长及肩的头发被抓成了一个可爱的小揪揪,那双法庭上难掩锐利的桃花眼此刻盛满了笑意,来人拉开椅子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于彧身边,先是在于彧耳边上低语了几句,才转身面向外人彬彬有礼地解释道:“抱歉,刚才被记者缠住了。”
虽然反差巨大,但封柬还是立刻辨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正是方才站在原告席位上的那名辩护律师。
“知道你忙。这次辩护准备得很充分啊,恭喜恭喜啊。”于彧一番夸赞口不对心。紧接着对封柬介绍道:“这位是叶钊,鼎鼎有名的大律师,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的,都可以找他,哦对了,未来弟媳免费哦。”
叶钊看向于彧的目光跟方才在公堂上,以及看别人时完全不同,眼中就像含着一汪春水,别具温柔。
这让封柬轻易就猜出了两人的关系。
“你就别糗我了,”叶钊悄悄捏了捏于彧放在膝上的手指,看向阮清河和封柬,“这位是?”
封柬道:“我是北州大学研二的学生,研究犯罪心理学的。”
“之前在清河电话里提起过你的专业,他联系我的时候我还没想起来,现在想起来了,你就是李燃的那个得意弟子吧!怪不得听你名字这么耳熟,李燃那家伙每次来都提起你,最近又喊我给他的宝贝徒弟发问卷,就是你吧?”与庭审时的严肃表情不同,私下里的于彧开朗又健谈。
封柬知道自己导师人脉广泛,因为职业关系跟法院的人长打交道,自己的几篇论文都是李燃广泛撒网颁发的问卷,没想到跟于彧还有这层关系。
可能是因为避嫌的缘故,于彧没有跟叶钊聊起刚才的庭审,只简单说了说盛五嘉这个人的基本信息,询问封柬对盛五嘉这个人怎么看。
封柬想了想,道:“在自杀性暴力犯罪中的大部分犯罪人中,大多都存在着一定的边缘性人格障碍,他们缺乏深思熟虑和明确的行为动机,敏感多疑,态度阴暗,对社会和他人极度敌视,思维绝对化,在缺乏自制力的同时还拥有一定的懦夫心态。而从我刚才在法庭上的观察来看,盛五嘉性格孤僻,缺乏正常的社交活动,不能与人建立正常的人际关系,心理处于长期异常状态,对黎景存在病态依恋,这些都是能从盛五嘉身上直接观察得出的性格缺陷,符合自杀性暴力犯罪行凶者的行为特征。”
叶钊若有所思。身为原告辩护律师,他从黎景口中知道的内情很多,但却必须保守秘密。
相反,于彧却很难得到盛五嘉口中的一丁点事情,哪怕他一再追问,得到的也只是沉默以对。
身为公诉人,他要做的就是将盛五嘉的罪名扣实,并且将他绳之於法,而封柬说的这些话很显然对他有利。
于彧道:“刚才法官也提出了盛五嘉精神不稳定、可能存在心理问题的情况,建议对盛五嘉进行严格的心理评估后再进行庭审,我认为你的分析对我很有帮助,不如我跟李燃打个招呼,请你来帮我,你觉得怎么样?”
封柬自然明白这对他而言是一件互利共赢的事情,他的论文欠缺的正是真实的案例分析,如今能有这样与当事人近距离接触的一个机会,对他的论文写作大有裨益。
“多谢。”
“不客气。有什么话如果不方便可以让清河告诉我。”
阮清河不吝道:“你们自己联系就好了。”
“你这小子。”于彧拿眼梢瞥了一眼坐在一旁安静吃饭的叶钊,转移了话题,“听说你终于要动手术了?姨夫劝了你那么多次,怎么突然想通了。”
“嗐,还不是快要他烦死了。”阮清河道:“明明从前管都懒得管我,现在就跟唐僧似的,天天在我耳边念经。”
于彧笑道:“你是不知道这小子啊,初中开始就跟他爸出柜,结果被他爸打得皮开肉绽,到了高中又嚷着要出柜,我们一家人也都接受了,可也没见他把谁带回家里,现在到了大学,又搞什么乐队,我们都快把他喜欢男的这事儿给忘了,没想到又把你带到我们眼前来了。现在看来,这小子总算在看人这方面靠谱了一回。有你在他身边,我们也放心,要是他给你添什么麻烦了,你就跟我说,我来收拾这小子!”
叶钊夹了一筷子剃好的鱼肉递给于彧,道:“清河从小自在惯了,平时谁的话都不听,就听阿彧的。快吃吧。累了一星期了。”
于彧就着筷子咽下一口鱼肉,不忘打趣道:“清河啊就是小孩儿心性。”
“我都二十了,哪还是小孩儿啊?!”
于彧道:“是谁从小跟在我们两个屁股后面玩的?”
一顿饭的功夫,于彧和叶钊就把阮清河的底细掀了个底朝天,尤其是讲到他开裆裤时期的趣事,封柬终于忍不住笑得微微弯起了嘴角。
于彧暗地里跟阮清河对视一眼。
阮清河在桌子边比了个大拇指:够意思。
吃饭的时候,阮清河的目光一直落在封柬的筷子上,看他中意哪个菜,不中意哪种口味,还注意到他似乎在吃到某个偏辣的菜色时抿了抿后槽牙,然后再也没再那道菜上下一筷子。
几人吃饭的泰餐厅就在一家大型商超里,吃完饭,跟于彧、叶钊告别,阮清河就带着封柬往楼上走。
今天出来这一趟,封柬知道阮清河花了不少心思,还介绍自己认识于彧,本意就是要帮自己拓展人脉,封柬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主动问道:“接下来去哪里。”
“看你不开心,当然就要去开心的地方。”阮清河道。
封柬怔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看人开不开心这种事还需要分析的吗?肉眼就能看出来了啊。”两人站在上行的电梯上,阮清河俯身说道。
喜欢了封柬这么长时间,也观察了封柬这么长时间,阮清河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藏在封柬心里的那一丝阴郁呢?
明明只是回了一趟家,那眉心里就平添了一丝忧愁。
见面的第一刻,就让阮清河心疼不已。
“是回家之后遇见什么烦心事了吗?”阮清河道:“虽然你是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可我不花钱啊!就像你说的,遇到不开心的事情跟别人倾诉一下,心情就可以得到适当的舒缓,不如就把我当垃圾桶,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都可以往里面扔啊。”
封柬仰头注视着阮清河的双眼。
距离如此近,以至于他能清晰地观察到阮清河的瞳孔是浅棕色的。
他想,他们的关系并没有熟悉到那种程度,更何况他也不善长倾诉这件事。
他说不出口的。
“……算了。”封柬冷漠地拒绝阮清河的提议。
所有的情绪他都可以内化,再一点点消解。
他一向都是这么做的。
“真的吗?”阮清河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扶梯很快就要到头了,他耸耸肩膀,直起身,“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也不能勉强你啊。”
在两人对话的这几秒,封柬的手紧紧地攥着扶手。
阮清河不会知道,封柬此刻的身体有多么僵硬。他的躯体没有丝毫挪移,只在阮清河起身的时候眼睫被微风轻轻拂动。
等阮清河转过身去,封柬的视线才悄然落向那只轻搭在扶手的手上。
阮清河的手指很长,这一点封柬在阮清河拨弄吉他的时候就知道了。
但此时此刻,封柬忍不住为它多加了一点点形容词,这是一双既长又白,骨节分明的手,看上去很柔软,又很温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