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声震耳欲聋的摔门声,如同最后的丧钟,在死寂的客厅里久久回荡,最终沉入冰冷的黑暗。
头顶被江秀兰揪过的地方,还残留着阵阵钝痛,像有无数根细针在反复扎刺。
脸上被指甲刮过的皮肤火辣辣的,带着屈辱的印记。
但这些皮肉的疼痛,远不及心底那片被彻底冰封的荒芜来得刺骨。
客厅惨白的灯光早已熄灭,只剩下窗外城市遥远而冷漠的光晕,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模糊、扭曲的影子。
我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背靠着冰冷的房门,身体顺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板上。
黑暗中,只有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和胸腔里那颗被绝望反复捶打、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脏发出的微弱回响。
江秀兰那歇斯底里的“媳妇经”还在耳边疯狂叫嚣:“生是江家的人,死是江家的鬼!”
“你的本分就是守着你哥!”
“身份证在我这儿!你跑不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神经,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和战栗。
而江屿……他那沉默的背影,那冰冷疏离的眼神,最后那声几乎用尽全力甩上的房门……那声“砰”的巨响,像一把重锤,彻底砸碎了我对这个冰冷的“家”最后一丝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不是救赎,不是盟友,他只是在风暴来临时,选择将自己关进另一间牢笼的旁观者。
他的冷漠,比江秀兰的暴虐更让人心寒。
巨大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淹没。
喉咙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衣襟。
冰冷的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我勒断。
逃。
必须逃!
这个念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晰,这么强烈,带着一种豁出命去的决绝。
再待下去,我会被江秀兰撕碎,被那个该死的“童养媳”身份吞掉,被这活棺材活活闷死。
可是,怎么逃?
江秀兰像条守着财宝的恶龙,死死攥着我的身份证,锁在那个老掉牙的樟木箱最底下。
那是我唯一能证明自己、通往自由的钥匙,也是她拴住我的最粗的铁链。
没钱。
我兜里那点可怜的零花钱,连张离开这鬼地方的火车票都买不起。
没依靠。
林家是暖和,可那港湾建在沙滩上,经不起我身后这片烂泥塘的冲刷。
林远爸妈那带着探究的温和眼神,现在想起来都像在无声地审判我。
巨大的无助感和现实的冰冷像两座大山,狠狠压在我肩上,快要把我刚燃起来的那点决绝碾成粉末。
我蜷缩在冰冷的门后,胳膊死死抱住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无声地抖着,像只被扔在暴风雪里等死的小狗。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泪终于流干了,只剩下眼眶又干又疼。
窗外的城市好像也安静了,世界沉进一片死寂的黑暗里。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却贼亮的念头,像黑夜里划过的一颗流星,“嗖”地一下照亮了我绝望的脑子。
大学。
高考。
这个被我压抑太久、都快忘了的希望火苗,在极致的绝望里,“噌”地一下又烧起来了。
高考,是我唯一能靠自己的力量挣出这牢笼的机会。
是江秀兰那“身份证锁死”的魔咒下,唯一可能钻出去的缝儿。
只要考得够远,远到江秀兰的爪子够不着的地方……只要上了大学,我就能申请助学贷款,就能打工赚钱。
最重要的是,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说不定能成为我跟江秀兰谈条件、要回身份证、争取自由的一张牌。
虽然希望渺茫得像针尖,但这他妈的可是我唯一的活路。
心脏猛地狂跳起来,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抓住救命稻草那种激动。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到书桌前。
手指又冷又抖,摸索着摁亮了桌上那盏小台灯。
昏黄的光晕一下子撕开小片黑暗,也照亮了我惨白脸上没干的泪痕,还有那双突然亮起来的、烧着求生火的眼睛。
我拉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面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旧卷子、写满字的破本子、还有一堆没用的零碎。
我像个挖宝的,又急又乱地翻着,手指划过冰凉的纸和塑料壳,发出“哗啦哗啦”的响。
每一次翻动,心都跟着揪一下,又怕又盼。
终于!
在抽屉最底下,被几本厚得像砖头的旧字典死死压住的一角,我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纸边。
呼吸一下子停了。
心脏在腔子里疯了一样地擂鼓,快要把肋骨撞断了。
我小心翼翼,手抖得不成样子,把那个硬角一点、一点地抽了出来。
一本印刷得贼漂亮的大学宣传册。
封面是蓝得晃眼的天,下面一片绿油油的棕榈树抱着几栋特别现代的白房子。
几个烫金的大字在灯底下反着光——南方滨海大学。
这是几个月前,学校搞高校招生咨询会,我偷偷顺回来的。
当时就是被画册上那片望不到头的海和“自由学风”那几个字晃花了眼,像做了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后来,被江秀兰的咆哮和江屿的沉默压得喘不上气,这本册子就被我像藏赃物一样,深深地塞进了抽屉最底下,用死沉的字典盖得严严实实,差点忘了它。
现在,它又出现在这昏黄的灯光下,那片亮瞎眼的蓝和生机勃勃的绿,像一道劈开黑暗的闪电。
封面上的阳光、海岸、那些笑得没心没肺的学生……跟我这间冰冷压抑的牢房一比,刺眼得让人心都跟着抽抽。
我死死攥着这本薄薄的册子,手指头因为用力都发了白,感觉攥着的不是纸,是通往新生的船票。
我抖着手翻开。
里面介绍得更详细:阳光能晒死人的海滨校园,高级得不得了的图书馆,五花八门的社团活动,还有那些穿着学士服、在蓝天下笑得跟傻子一样的学长学姐……每一张图,每一行字,都像带着魔力,画着一个没有江秀兰尖叫、没有江屿冷脸、没有“童养媳”枷锁的自由世界。
一个只属于“王静宁”的世界。
我贪婪地看着,手指头抖着摸过那些阳光灿烂的图片,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上来,但这次,不是绝望的眼泪,是混着滚烫渴望和心酸的激动。
翻到招生简章那部分,我眼睛跟探照灯似的扫过去。
当看到“录取分数线”和“学费标准”那几个大字时,刚燃起来的火苗“噗”地被浇了一盆冰水。
分数线高得吓人,是我得把命豁出去才可能够到的门槛。
学费和生活费那串数字……更是像一堵冰墙,结结实实堵在我奔向自由的路上。
那钱数,对我这个兜比脸还干净、连零花钱都被克扣的人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希望的光“唰”地暗下去一大截,巨大的失落感像只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
然而,就在这希望和绝望快要把我撕碎的节骨眼上!
我的手指头无意识地翻到了册子最后那页。
一张叠起来的、看着有点别扭的纸片,从册子里滑出来,飘飘悠悠掉在书桌上。
我纳闷地捡起来,打开。
不是招生广告。
是一张打印得清清楚楚的银行存款利息单。
开户名那栏,白纸黑字写着——江静宁。
存款金额那个数字,让我倒抽一口冷气。
那钱……那钱足够我舒舒服服念完四年大学,还能剩下不少。
存款日期……就在江屿说出那句“不想结婚就不结”之后没多久。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住,又在下一秒被一股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猛地撑开。
血“轰”地一下全涌到头顶,眼前直发晕。
是江屿!肯定是他!
他早就……早就偷偷给我存下了这笔钱。
他早就料到有今天?或者说,他早就……默许甚至支持我逃了?!
巨大的震惊和一堆乱七八糟的情绪像海啸一样拍过来。
我猛地想起江屿那晚在餐厅门口沉重的叹息,想起他闷头打扫的背影,想起他递来那碗银耳羹时冰冷的侧脸……
还有那次在楼下,他西装口袋里,听到林远说“男朋友”时瞬间绷紧的那个棱角……
难道……那口袋里顶着的,不是什么鬼戒指,而是……这张存款单?!或者,是代表他对我逃跑这事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思?
这念头像道高压电,瞬间窜遍我全身。
我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存款单,感觉像攥着块滚烫的炭,又像攥着最宝贝的护身符。
手指抖得不成样子,纸都被我捏皱了。
钱……不再是问题了!
分数线是道坎儿,但不是迈不过去。
身份证……还是最大的麻烦,被江秀兰当命根子一样锁着。
但江屿这笔钱,还有他那可能存在的、纠结的态度,让这道铁锁链,好像……不再是完全无解的绝路了。
至少,我有了拼一把的本钱,和一丝微弱得可怜、但确实存在的……来自“内部”的希望?
我猛地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到那本摊开的大学宣传册上。
南方滨海大学那片蓝得晃眼的海岸线,在昏黄的台灯光晕下,好像突然被注入了全新的、滚烫的生命力。
我不再犹豫。
小心翼翼地把那本承载着我所有希望的大学宣传册合上,把那张滚烫的存款单重新夹回最后一页。
然后,我把它再次塞回抽屉的最底层,用那几本死沉的旧字典严严实实地盖好、压住。
动作又轻又郑重,像是在埋一颗快要发芽的种子,又像是在藏一把能打开自由牢笼的钥匙。
做完这一切,我关掉了台灯。
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但这一次,黑暗不再让我窒息。
我静静地坐在书桌前,望向窗外。
城市的灯火还是那么遥远,但在我眼里,却好像亮起了一盏属于我自己的、微弱却死命撑着不灭的灯。
身份证的枷锁依然沉得要命,但抽屉深处那笔巨款,像一把埋在冻土里的锋利凿子,让我有了撬开那锁链的可能和胆子。
抽屉深处,那本册子和那张存款单静静躺着。
而我的心,不再是一片冻僵的荒地。
那里,正酝酿着一场只属于我的、豁出命去的突围。
我要用所有的沉默和咬牙死撑,浇灌这颗种子,直到它破土而出,把这该死的牢笼捅个窟窿。
第一步,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跨过那道叫“高考”的鬼门关。
真正的光,不在那扇破窗户外面,它就藏在我书桌最深的那个抽屉里,藏在我死命攥着的拳头里,藏在我重新烧起来的、豁出去了的眼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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