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谢谢哥哥!”
还带着劫后余生的雀跃尾音,在空旷冰冷的餐厅里清脆地回荡。
胸腔里膨胀的巨大喜悦几乎要撑破我的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着“自由!自由!”。
这冰冷的金丝笼,似乎真的被江屿一句话凿开了一道缝隙。
然而,就在我下意识地、带着一丝残留的兴奋望向客厅方向时,正对上江秀兰那双从厨房门口投来的、阴鸷如毒蛇般的眼睛。
她显然听到了那句对话。
那眼神里淬着冰,燃着火,不再是单纯的刻薄,而是翻涌着一种被彻底背叛、权威被公然挑战的、近乎疯狂的暴怒。
她精心调教的“所有物”,竟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唆使她最得意的“作品”反抗她?!
“哐当!!!”
一声巨响,像平地惊雷,狠狠砸碎了餐厅里短暂的、不真实的宁静。
厨房门口那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
门板拍在墙壁上,发出刺耳的呻吟。
江秀兰像一头发狂的母狮般冲了进来。
她的目标极其明确——就是我。
她脸上的肌肉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眼中燃烧着要将我撕碎的火焰,几步就跨到我面前,声音不再是尖叫,而是压低了、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咆哮:
“反了!反了天了!!江静宁!”
她的手指带着凌厉的风声,几乎要戳穿我的额头:
“谁给你的胆子?!啊?!我好吃好喝养你这么大!教你规矩,把你当自家人,指望着你安安分分、本本分分地等着伺候你哥!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她的唾沫星子喷溅在我脸上,带着浓烈的廉价香水味和暴戾的气息,“这才多大?!就学会挑唆你哥违逆我了?!‘不结’?!这话也是你能听的?!也是你能应的?!”
她猛地转向江屿,眼神里的怨毒几乎化为实质,声音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控诉:
“阿屿!你看看!你看看她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我早就说过,这丫头心野!养不熟!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我费尽心思给你挑的人,你就让她这么蹬鼻子上脸?!让她把你都带坏了?!让你连你妈的话都敢顶了?!”
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像岩浆一样在我胸腔里奔涌。
我不是人,我是她“挑”给江屿的“东西”!
现在,这个“东西”不仅不听话,还“污染”了她的儿子,让他说出了忤逆的话。
这才是她滔天怒火的根源。
“妈!” 江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和警告,像冰冷的铁鞭抽打在空气中。
他猛地转身,高大的身影瞬间横亘在我和那暴怒的母狮之间,像一堵无法逾越的墙,将我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
我能看到他挺直的脊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肩胛骨在衬衫下贲张。
“让开!” 江秀兰的尖啸几乎刺破耳膜,她根本不理会儿子的警告,反而被江屿这个保护性的动作彻底点燃了炸药桶。
她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疯狂地试图绕过江屿扑向我,“你给我让开!江屿!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忘恩负义的东西!我让她知道知道,在这个家,谁说了算!谁才是她的天!”
她伸出手,不再是戳指,而是带着凌厉的掌风,目标直指我的脸。
她要亲手“管教”这个不听话的“所有物”。
“够了!” 江屿的声音如同寒冰炸裂,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
他不再是背对着我,而是猛地侧身,一手格开江秀兰挥来的手臂,同时另一只手将我更紧地护在身后,完全直面他暴怒的母亲。
他脸上温和的面具彻底碎裂,笼罩着一层骇人的寒霜,下颌线绷紧如刀锋,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此刻翻滚着骇人的风暴,冰冷、锐利,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整个餐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江秀兰被他格开手臂,又被这从未有过的、冰冷刺骨的眼神钉在原地,脸上的疯狂狰狞凝固了一瞬,随即转化为更深的怨毒和一种被儿子“背叛”的绝望。
她像一头受伤的困兽,目光在江屿和我之间来回扫视,最终落在了餐桌上那两碗象征着她“心血”被践踏的面条上。
“好!好!好!” 她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
她猛地伸出双手,像疯了一样,狠狠抓住餐桌边缘那光滑冰冷的桌面。
“我让你护着她!我让你不结!我让你吃!吃这些喂不熟的白眼狼的东西!!!都给我去死!!!”
伴随着歇斯底里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咆哮,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一掀!
“哗啦——!!!”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沉重的实木餐桌,连同上面精致的骨瓷碗碟、乌木筷子、滚烫的面汤,被她这疯狂的力量猛地掀翻。
碗碟如同脆弱的冰晶,瞬间粉碎。
滚烫的面汤混合着破碎的瓷片、面条、蛋液和菜叶,像一场毁灭性的风暴,猛地泼溅开来。
滚烫的汤汁裹挟着致命的碎片,如同密集的弹雨,朝着我们所在的方向疯狂倾泻。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我只觉眼前一片狼藉的毁灭景象兜头罩下。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挡在我身前的那个高大身影,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向后撤了半步,同时双臂张开,以一种完全牺牲的姿态,将我整个人死死地、密不透风地护在了他宽阔的胸膛和臂弯之间。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噗嗤…哗啦…”
滚烫的汤汁混杂着粘稠的食物残渣和尖锐的碎片,狠狠泼溅在江屿挺括的深色西装后背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和撞击声。
更多的污物则泼洒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蔓延开一片狼藉。
而我,被他严严实实地护在怀里,除了几滴飞溅到脚背上的温热汤汁,竟毫发无伤。
我的脸颊紧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隔着被汤汁浸透、变得温热的西装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撞击着我的耳膜,带着劫后余生的震颤。
时间仿佛凝固了。
餐厅里一片死寂。
只有汤汁从江屿西装下摆滴落到地面发出的、单调而冰冷的“嘀嗒”声。
空气里弥漫着破碎、滚烫和绝望的味道。
江秀兰保持着掀桌的姿势,双手还死死抓着翻倒的桌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她脸上的疯狂在看清眼前景象后,凝固成一种混杂着惊愕、后怕和更加强烈怨毒的复杂表情。
她看着江屿后背那片刺眼的、冒着热气的污渍和可能的划痕,看着他脚下那片狼藉,嘴唇哆嗦着,终于挤出一句带着哭腔和无比怨毒的控诉:
“阿屿!你…你为了这么个赔钱货…连命都不要了?!她值得你这样?!你看看!你看看你被她害成什么样了!我的儿啊…你被这狐狸精迷了心窍了!”
江屿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护着我的手臂。
他没有立刻转身,背对着他的母亲和我。
宽阔的肩膀微微起伏,那挺直的背影,此刻像一尊沉默的、布满伤痕的石像,承受着背后滚烫的污秽和冰冷的控诉。
几秒钟后,他才慢慢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寒霜褪去,只剩下一种极致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冰冷。
那深邃的眼眸里,所有的风暴都已平息,沉淀下的是一片死寂的荒原,空洞得可怕。
他的目光掠过地上的一片狼藉,掠过江秀兰那张因惊怒而扭曲、带着泪意的脸,最后,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眼神很沉,像浸透了水的铅块,带着难以言喻的重量。
有歉意,有无奈,有深不见底的疲惫,还有一丝……我无法解读的、孤注一掷后的决绝。
他后背狼狈的污渍与他此刻冰冷死寂的神情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他什么也没说。
没有斥责,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再看江秀兰一眼。
他抬手,动作僵硬地解开被汤汁浸透的西装纽扣,脱了下来。
昂贵的面料皱巴巴地黏在一起。
他随手将污损的外套搭在翻倒的餐桌残骸上,露出里面同样被溅湿、贴着背脊的深灰色衬衫。
然后,他迈开脚步。
皮鞋踩在沾满汤汁和碎片的地面上,发出粘腻而刺耳的“咯吱”声。
他绕过那片狼藉,绕过僵立如雕像、眼神怨毒的江秀兰,径直走向餐厅角落的储物柜。
打开柜门,拿出清洁工具——扫帚、簸箕、吸水拖把。
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
他沉默地弯下腰,开始清理地上的碎片和污物。
动作机械而熟练,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碎片碰撞的叮当声,拖把吸水的咕噜声……在死寂的餐厅里回荡,像一曲沉重而压抑的挽歌。
江秀兰看着儿子沉默清理的背影,看着他衬衫上那片湿漉漉的深色痕迹,看着他脸上那令人心悸的死寂,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发出一声像是呜咽又像是极度不甘的抽泣。
她猛地跺了跺脚,那粗鲁的动作震得地板微颤,然后狠狠地、用一种混合着怨毒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的目光,剜了一眼依旧呆立在原地、惊魂未定的我。
最终,她像一只斗败却又不肯认输的困兽,猛地转身,拉起沙发上依旧茫然看着电视的奶奶,几乎是拖拽着,踉踉跄跄地冲回了自己的卧室,“砰”地一声甩上了门,巨大的声响在公寓里久久回荡,带着无尽的怨愤。
餐厅里只剩下我和沉默打扫的江屿,还有一地狼藉。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像被冻僵了。
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还在眼前回放——江秀兰狰狞的“让开!我教育她!”的咆哮,那带着掌风挥来的手,那兜头泼下的滚烫毁灭,还有江屿挡在我身前那宽阔的、承受了一切的后背……巨大的恐惧、劫后余生的心悸、以及那被彻底视为“物品”、需要被“教训”的冰冷屈辱感,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住我的心脏。
那句“不想结婚就不结”带来的短暂狂喜,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风暴碾得粉碎。
它不再是一道赦免令,而更像是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炸弹,炸开了平静水面下潜藏的、更加狰狞的漩涡和暗礁——江秀兰那扭曲的“所有权”和可怕的“管教权”,以及江屿为这句承诺所付出的、鲜血淋漓的代价。
我看着江屿沉默的、微微弯下的背影,那湿透的衬衫紧贴着他紧实的背肌,清晰地映出他此刻承受的重量。
金丝笼的栅栏似乎并未断裂,反而因为这道惊雷,变得更加冰冷、更加坚固。
所谓的自由,在江秀兰的暴虐和江屿沉默的牺牲面前,显得如此渺茫而虚幻。
那颗刚刚萌芽的希望种子,还未破土,便被这场名为“现实”的冰雹,彻底砸回了冰冷的冻土深处。
空气中弥漫的,是破碎的瓷器、冰冷的汤汁和绝望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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