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熙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说道：
“这噪声听着真让人厌烦。就算今天是春分，但也是丁丑日。丑日，跑到我家门口办祭典，还要有人打扮成妖邪，他们也真不怕招惹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十天干配十二地支成甲子，不仅用于纪年，也可纪月、纪日、纪时。地支中丑属阴最重，丑时为鬼时，丑日、丑月、丑年亦阴气尤盛，最易引妖邪出现。
清秋则没过脑子地直接接话道：
“还能有什么比先生更不干净的东西吗？”
“要你多话！”
一旁的霄翎不耐烦地踢了清秋一脚，让他管住自己的嘴巴。但是季熙却并没有反驳清秋，反而是扬了一下眉毛说道：
“你别说，比我还不干净的东西虽然少，但真有。不过能招来的可能性还是很低的，最多就是招一些小妖小鬼之类的。到时候，正好让霄翎试试身手。不然光在院子里舞剑，终究是花架子。”
听到季熙这样说，霄翎立刻立正行礼道：
“是，师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呃……”
季熙张了张嘴，似乎一时间没有组织好语言，顿了一下才说道：
“你倒也不必这样认真。搞得我都觉得对不起你了。既教不了你剑修的功法，也没给你准备外出历练的机会……”
“嗯！”
清秋噘着嘴发出了认同的声音。本来他还想说一句“看来先生还是认识到了自己作为师父的不称职啊”。但话说出口之前，清秋觉得这句话实在是太欠了，所以紧急将这句话吞回了肚子里。
而霄翎的脸上则倏地露出了急切和微微有些惶恐的表情，说道：
“师父千万不要这样说。当年师父收留弟子，还一直对弟子关爱有加，何谈什么……什么对不起弟子。”
清秋则是用手肘顶了顶霄翎，然后说道：
“你要学武，是先生答应了的。所以先生没能尽力让你学会剑修功法，也没能给你争取到实战机会，那就是先生对不起你。”
这番话引得季熙斜着眼盯了清秋好一会儿。可是清秋说的，也正是季熙所认可的，只是批评自己的话被另一个弟子说出来，季熙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反驳不了。反而是霄翎反驳道：
“又不是谁都像你这样没个正形，把师父对你的好当做理所应当……”
“好了，好了。”
季熙打断霄翎的话，说道：
“别人的师父怎么样我不管，但既然我是选择成为你们的师父，那你们就可以把我对你们的栽培与关照，当作理所当然。”
季熙说这番话的时候，外面庆典的声音似乎又大了几分，使得他不得不提高了音量。说完之后，季熙就“再次望向庄园门口，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这祭典什么时候能完？吵死了！”
和清秋并排站着的霄翎却忽然哑然失笑，说道：
“师父，一般人办庆典，就是喜欢热闹，喜欢弄得锣鼓喧天的。”
霄翎这么说，其实有一点原因是他自己也觉得庆典应该越热闹越好。在这方面，清秋的性子就更接近季熙，摆了摆手说道：
“他们喜欢，但也不管先生喜不喜欢。告诉他们庆典不要搞太大阵仗，他们就觉得是先生在考验他们，就要把庆典弄得更吵闹。如果他们是故意反着来，可要求他们庆典弄得吵闹一点，他们在庆典上还就更加卖力敲锣打鼓。”
霄翎则反驳清秋道：
“虽然如此，但这也更显示出百姓对师父的崇敬和拜服！”
季熙虽是玉琉尸，终究保留了生前名士的风度仪态，不明真相的人见了，都以为他是得道仙人。十年前，他在晋阳附近的尔是山建了庄园，周围百姓便将他奉为神仙，遇事便跪在门口求助。
季熙原本懒得理会，只因百姓无论大事小事都来门前跪拜祈福。他烦不过，便施点小法术打发他们。久而久之，不仅晋阳，连邻县的人也知尔是山有活神仙，每逢节庆，都涌到庄园门口祈福。若非季熙有意疏远富贵人家，怕是早成了庙会了。
季熙看了看屋子里的霄翎和清秋，然后再次看向屋外，抱怨道：
“有什么可崇敬拜服的，把我一个玉琉尸当成神仙，当真可笑！再这么办庆典，说不定哪次我彻底烦了，就再也不管他们的事情了。”
虽然不可能是因为季熙这句话的声音传到了外面人的耳朵里，但从庄园外传来的锣鼓声倏地停了下来。这样的变化让三个人都不禁朝庄园的正门方向望去，似乎想要看清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庄园虽不大，却也建了不少屋子，所以三个人再怎么伸脖子，都还是看不到的。
季熙眨了眨眼，兀自呢喃道：
“按照之前的经验来看，这庆典不至于现在就结束啊？”
下一刻，季熙就把目光转向霄翎和清秋说道：
“你们谁去看看，到底怎么了。若是麻烦事，还是要尽早处理，若是等到明天再管就更麻烦了。”
季熙话音一落，清秋就立刻后退了一步，把霄翎闪出来，说道：
“让霄翎去！”
霄翎自然是无所谓的，但是清秋这样的举动却让霄翎很是不爽，赌气一样说道：
“你怎么不去？”
清秋又退了一步，从头到脚每一块肌肉都在说着一个“怂”字，但嘴上却依旧叫道：
“干嘛非要让我去？总是针对我！”
霄翎则进逼一步，说道：
“谁针对你？明明是你……”
“好了，别吵了。”
季熙立刻出言制止，然后对霄翎说道：
“外边忽然没了声音，万一出事儿了，清秋应付不来。还是你去吧。”
“是，师父。”
既然季熙都这么说了，霄翎自然只好应承下来。但是临走之前，还是瞪了清秋一眼，然后抛下一个：
“哼！”
等到霄翎的身影已经被其他的房子挡住之后，季熙忽然扔掉了刚刚那副云淡风轻的架子，飞快地抄起桌子上的书，朝清秋砸去，同时呵道：
“你嘴巴怎么这么欠打？”
季熙这句话的声音和语气很是别扭。对于清秋这张毫无遮拦的嘴巴，季熙也是退一步越想越气。可一想到自己竟会为这种小事动怒，又觉不够体面。下意识地想要吼出来，但却又努力让自己不真的吼出来，所有的怒意全都灌注在手中的那本书里。
若是霄翎惹得季熙生气，别说扔过来一本书，就算季熙把桌子砸过来，也会受着。但这次季熙要砸的是清秋，对方自然是扔掉温雅不要，先躲过再说。只是季熙的手指却被书页划破了。
奇怪的是，季熙受伤后流出的不是血，而是蜂蜜色的玉浆。玉浆自指尖滑落，尚未落地便凝成水滴状的黄玛瑙。这是玉琉尸特有的体质。伤口流出的玉浆，会随情况凝成各类玉石或宝石。
躲开之后，清秋稍微整了整衣领，说道：
“我嘴巴欠打，不还是先生惯的？所以，要是真有人为了我这张嘴要打我，先生可得保护我！”
季熙现在恨不得手边有一摞书，一本本扔过去，就不信一本都砸不中。但几个深呼吸之后，季熙便放下了心中不快的情绪，清秋也很识趣地没有拱火，而是再次好好把书放回去，顺便把那几粒黄玛瑙石捡了起来。
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现在终于安静下来了，这也是事实。所以季熙姑且坐回到榻上，安下神来，优哉游哉地吃起玉石珠子。而清秋则是坐到桌案的另一侧，一边提起茶壶斟茶，一边说道：
“先生，以后也让霄翎随意进出你的房间呗。我和他都是你从小一手带大的，只有我能随意进出，显得对霄翎不公平啊。”
说着，清秋便把斟好的一杯茶递给了季熙。季熙接过茶杯，一股轻微的灵力游过他的指尖，在茶杯外面凝出一层薄薄的白霜。作为玉琉尸，季熙不仅怕阳光，也讨厌热的东西。所以饮食都要冰镇过才可以。没有现成的冰，那就自己用法术来冰。
与此同时，季熙微微挑了下眉毛说道：
“怎么？你刚刚不还把这当成特权，在霄翎面前炫耀吗？”
清秋又拿过一个空杯子，开始给自己倒茶：
“这是两码事。我那是跟先生学的，习惯性嘴欠。”
听到清秋这样说，季熙直接用书在清秋的头上敲了一下，宣泄自己的不满。清秋虽然缩头要躲，奈何距离太近，根本躲不开。但清秋手却稳得很，被敲了这一下，手中的茶却没有一滴撒出来。
“什么叫跟我学的？我可没你那么嘴碎。”
训了一句之后，季熙才解释道：
“霄翎和你不一样。那孩子自律、要强，更适合在条条框框中成长。如果没了规矩，他反而会不自在。不像你，随时准备着蹬鼻子上脸，就算给你定了规矩，你也总想着怎么钻空子。所以还不如索性不给你立规矩了。”
这话虽然是暗讽清秋，但清秋却丝毫不在意，说道：
“我这样，还不是先生惯的？”
说完，清秋便把第二杯茶也递给了季熙。季熙看看自己手里的那杯茶，又看了看清秋递来的第二杯茶，有些不解地问道：
“干嘛？”
清秋则是理所当然地说道：
“让先生也帮我冰一冰。”
“这凝霜的法术又不难学，霄翎都会了。你就不能自己学学？”
虽然在抱怨，但季熙还是接过清秋的那杯茶，也在那个茶杯表面凝出了一层白霜。而清秋则在接回茶杯的时候说道：
“这不是先生你没教会吗？之前你教了我几次，没教会，所以你也懒得教了，我也懒得学了。”
见清秋把这种话都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季熙无力地用手扶住额头，双目紧闭，长长地叹了口气。从表情到姿势，完全是一副在感慨“我这是教出来一个什么徒弟啊”的动作。但毕竟是自己教出来的，或者按照清秋的话说，这完全就是自己惯出来的，季熙又能怪谁呢？
虽然清秋时不时就会让季熙陷入很无语的状态，但季熙对这个徒弟总体还是满意的。而且自己都是玉琉尸了，教徒弟也不是指望着能光大师门，而是完全当孩子养。能把徒弟培养成才自是最好，就算最后没能成才，季熙这个做师父的，也已经准备好了养他们一辈子。季熙不仅是对清秋如此，对霄翎亦是如此。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便传到了季熙和清秋的耳朵里。两人回头一看，便发现霄翎半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走了进来。季熙只是抬了一下眼皮，又把一个玉石珠子塞进嘴里，说道：
“你把他带进来干嘛？你应该送他去往生堂，这人没救了。”
可是季熙说话的时候，霄翎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直愣愣地把那个人抗进了季熙的房间里。这种举动放在霄翎身上显得格外异常，再加上不经允许随便进季熙房间是独属于清秋的特权，所以清秋立刻上前说道：
“霄翎，你干嘛？先生还没说你能进来呢！”
但是刚走了几步，清秋就看到霄翎双目无神，似乎被什么摄去了心魄。看到这一幕，清秋吓得抖了一下。毕竟和霄翎是一起生活了十年的同门，清秋还是五分惊愕五分担心地伸出手，同时说道：
“喂！你怎么了？不是中邪了吧？”
还没等清秋的手指触碰到霄翎的身体，那个浑身是血的家伙便倏地抬起头来。虽然只是一瞬间，清秋还是看清了那个家伙的脸。哪怕满是血污，头发也凌乱地粘在脸上，但还是看得出来此人相貌和气质都不是常人所能及的。这一刻，清秋甚至想静静地欣赏一下。可是那人却用无法抗拒的语气说道：
“滚开，本殿要见萧翳。”
你是什么东西？敢直接称呼我们家先生的名讳！
清秋本想这样骂出来，但是嘴巴却闭得死死的，完全张不开。下一瞬间，清秋的身体就好像成了别人的东西一样，按照那人的命令，闪到了一旁，让那人和季熙直愣愣地站了个面对面。
高乐菌：欢迎来到第二期《高乐“菌”子谈》小节目，我是节目的主持人，高乐菌。大家也可以叫我蘑菇。本期的嘉宾依旧是萧季熙呢！
季 熙 ：我真的是服了，为什么就抓着我不放呢？就算凤皇还没登场，但清秋和霄翎可是已经出场了。你就不能采访他们，让我摸鱼吗？
高乐菌：那是必不可能的。毕竟刚开头，肯定是要采访主角咯！
季 熙 ：那这个主角我不当了可以吗？我想摸鱼！
高乐菌：那更不可能了。怎么可能让你因为“作话”的小节目而放弃主角地位呢？
季 熙 ：我好歹也是个名士，很有教养的。你别比我骂大街哦！
高乐菌：哎呀，不要那么激动嘛！就是一个小采访而已。而且，玉琉尸的设定上次不是还没探讨完吗？我们可是得继续啊！
季 熙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为了显摆你自己的设定，强拉着我去加班是吗？
高乐菌：诶嘿，不愧是季熙，这都看出来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季 熙 ：唉，那你这次要聊什么？
高乐菌：我想很多人都已经注意到了，在正文的内容里，你的手指被书页划破过。但是伤口中流出来的是蜂蜜色的液体。这是什么呢？
季 熙 ：你不要一脸天真无知的表情问这样的问题。设定是你做的，正文也是你写的，你不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高乐菌：这是主持人的基本素质！
季 熙 ：行吧。玉琉尸是不死族，所以受伤后不会正常的流血，而是会流出一种叫做玉浆的液体。之所以叫玉浆，是因为这样的液体在凝固后，就是如假包换的玉石或者其他宝石。比如在正文里，我的手被书页划破后，流出的玉浆就变成了黄玛瑙。
高乐菌：哇哦，这还真是神奇呢！那可以凝成别的宝石吗？
季 熙 ：当然可以。不同的玉琉尸受伤后，流出来的玉浆颜色也会有差异，凝成的宝石也就会种类各异。甚至在味道上还有区别。我就听说过一个玉琉尸，他的玉浆凝成的宝石有黑胡椒的味道，所以在后厨很受欢迎。
高乐菌：哦？这听上去有点像信息素诶。
季 熙 ：信息素……我只能说谢谢你，幸好你写的不是ABO设定的文。
高乐菌：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那关于玉浆，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季 熙 ：那不得不提我自己了。像我这样先祖级别的玉琉尸，本身就能流出各种不同样子的玉浆……（被打断）
高乐菌：哇哦，一个人就可以有好几种不同的信息素……（小声嘟囔）咳咳，你继续，我啥也没说。
季 熙 ：根据情况的不同，我伤口中流出来的玉浆种类也会不同。比如用书页划破后，流出的玉浆会凝成黄玛瑙。如果是用小刀的话，流出来的就是纯白的玉浆，可以凝成上等的和田玉。
高乐菌：哇，你听上去好值钱啊！
季 熙 ：你这话听上去好别扭。不过事实也的确如此。我在尔是山那么大一个庄园，所有人的开销，全都是靠我的玉浆。清秋和霄翎的衣服和食物、给霄翎囤了一屋子的宝剑，全都是靠我的玉浆买来的！
高乐菌：哇，那你真的很体贴了。那玉浆的使用就没有限制吗？
季 熙 ：当然有！我又不是永动机！玉浆不是无穷无尽的，是有极限的。不过我可以依靠吃一些没那么值钱的宝石或石头来补充。
高乐菌：好感动！曾经锦衣玉食的名士，如今却成了老黄牛！
季 熙 ：你什么意思？
高乐菌：牛吃下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而你，吃下去的是石头，挤出来的是玉石啊！
季 熙 ：我忽然想给你一巴掌。
高乐菌：哇，季熙竟然耍大牌，要殴打主持人啦！
季 熙 ：明明是你欠揍好吧？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来另一个玉琉尸。
高乐菌：哦？这不就来八卦了吗？说来听听？
季 熙 ：那个玉琉尸喜欢上了一个长得好看的人渣。自从知道玉琉尸可以生产玉浆之后，人渣就把那个玉琉尸圈养起来，天天喂他碎石子，然后榨取玉浆。但那个玉琉尸因为恋爱脑，所以一直没有反抗，一直忍受人渣的所作所为。
高乐菌：哇，那真的很坏了。然后呢？
季 熙 ：那个人渣越来越有钱之后，就被县太爷盯上了。县太爷就把他抓起来，拷问那么多玉石是从哪里来的。人渣被抓之后，那个玉琉尸担心他，便闯进县衙，杀了县太爷和官吏，要把那个人渣救出来。
高乐菌：真不值得啊！最后呢？救出来了吗？
季 熙 ：算是吧。
高乐菌：嗯？什么叫算是吧？
季 熙 ：那个玉琉尸都找到关押人渣的牢房了。可是人渣因为之前的酷刑而破相了，所以那个玉琉尸一下子就不喜欢他了。所以转身离开了，连牢门的锁都没给他打开。
高乐菌：哎哟，哎哟！（抓耳挠腮）
季 熙 ：你咋了？
高乐菌：我头有些痒，我感觉要长脑子了！
季 熙 ：那可真是生物学奇迹。作为真菌的蘑菇，竟然要长脑子了。看来主持人状态不好，我们这次的节目就到此为止了。大家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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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尔是山中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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