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笙从孙雯雯手中拿过一个保温杯递给他:“姜汤,你换了衣服以后喝一点。”
他的声线裹着雨气,沉得像浸透了水的丝绒,赵北执受宠若惊地接过时,指尖触到杯壁的瞬间,几乎要因那点暖意而哆嗦。
但他脑子却异常清醒起来,导演送伞,沈南笙送毛巾送姜汤,目的都只有一个,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跟下军令状一样地保证道:“我马上去换衣服,喝姜汤,保证不会生病,影响拍戏进度。”
沈南笙顿了一下,眸光微闪,没什么感情地说道:“那样最好。”
赵北执乐吱吱去换衣服,走进换衣间的时候,他手里还攥着那毛巾,未沾污渍的雪白布料在掌心发烫,洗衣液混着神秘香氛萦绕鼻尖——那是若隐若现的草木气息,像极了小时候巷口那家洗衣房,阳光晒透的床单上总有类似的清香。
喉结滚动间,他鬼使神差地将毛巾按在鼻尖深吸,直到温热漫上耳尖,才慌乱地将它塞进了随身的背包夹层内。
他有些昏沉沉地想,沈南笙的身上是不是也是这个味道?这么好闻...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拉开拉链,把毛巾掏出来,贪婪地嗅着那上面的味道,直到布料染上自己的体温才又小心翼翼卷起来收好。
然后,才打开那个保温杯,辛辣的姜味扑面而来。
他小口抿着滚烫的液体,舌尖被烫得发麻,心里却甜得发慌。
姜汤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暖意像藤蔓般攀援而上,连指尖都开始发烫。
他靠在铁皮棚壁上,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突然觉得这简陋的化妆棚变成了贝壳,而他是躲在贝壳里的珍珠,被沈南笙递来的这点温暖层层包裹...
美好幸福地不真实。
他活到如今,甚少有这样好的日子,忍不住傻傻地想,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他没有想要更多,这样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直到副导演来通知他,准备去拍八十九场,他才惊觉自己竟然沉溺胡思乱想一个多小时。
重新套上湿透的戏服时,化妆师的粉扑在他脸上轻扫,而窗外的雨愈发张狂,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皮棚顶,声响震得人耳膜发疼。
赵北执踩着不合脚的鞋站在雨里,看着沈南笙在不远处和导演说话。
雨水顺着他发梢滴落,在白色衬衫领口洇开一小片深色。那是秦峰的衣服,洗得发白的衬衫,却被他穿出了截然不同的味道——是属于沈南笙的,即使裹着角色的粗粝感,也掩不住的矜贵气。
“这场戏要一镜到底,你的情绪要连贯,注意眼神,尤其是被南笙抓住手腕的那一刻,B机位会对你的面部有个特写镜头。”安宝明的话打断了赵北执的怔忪。
他赶紧回神,认真去听导演讲戏。
八十九场戏是一场重头戏,是接着刚刚那场戏份,福阿满在暴雨中被父亲追打,慌不择路地跑到了学校,恰好碰到了秦峰,被秦峰救下的一场戏。
摄像机启动的嗡鸣混着雨声钻进耳朵时,赵北执已经在泥地里狂奔起来。过大的戏鞋在奔跑中脱落,脚心被石子划破的刺痛让他瞬间代入福阿满的恐惧。
身后是骂声和棍棒挥舞的破风声,恐惧像冰冷的蛇缠绕住心脏,他甚至能闻到“父亲”身上劣质烟草和汗臭混合的味道,就像曾经的那些人一样!
他跌跌撞撞地躲到学校屋檐下,后背狠狠撞上冰冷的砖墙,视线透过雨帘,看见了那个穿着白衬衫的身影。
沈南笙饰演的秦峰正抱着一摞作业本往教室跑,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贴在额角,却让那双眼睛显得更加明亮。他看见了角落里的福阿满,脚步顿了一下。
就是这个瞬间。
赵北执抬起头,雨水顺着他脸上的泥污滑落,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福阿满惯常的怯懦,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他看见沈南笙的眼神变了,那是属于秦峰的、短暂的惊愕,却又夹杂着沈南笙本人的探究,像一束光,直直照进他刻意维持的阴影里。
“小兔崽子!看你往哪跑!”梁海嘶吼着冲进了学校。
赵北执下意识地缩紧身体,却在看见沈南笙伸出手的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男人的手穿过雨幕,精准地扣住他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那点微凉的触感像道电流窜遍全身,混着刚刚在毛巾上闻到的那股青草香,彻底击溃了他的理智。
赵北执抬起头,雨水混着泥污从脸颊滑落,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还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声响。
“别碰他。”沈南笙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带着沈南笙独有的低沉磁性。赵北执看着他睫毛上挂着的水珠,突然想起方才躲在化妆棚里闻毛巾的自己,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卡!”安宝明的喊声让他猛地回神。
他看见沈南笙松开手退后半步,指尖的温度还残留在手腕上,像块烙铁烫出清晰的印记。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安宝明,安宝明眉头紧锁:“赵北执,你眼神不对!”
赵北执心里一紧,他刚刚是什么眼神??
他不敢深想,慌忙鞠躬道歉:“对不起,我”
安宝明摆手,没有要他道歉的意思,走了过来说:“前半部分的感觉都是对的,怎么一碰到南笙,整个感觉都不对了。”
沈南笙闻言低笑了一声,雨水顺着他下颌线滴落在手背上,他用指腹轻轻蹭掉水珠,动作优雅得不像在泥泞的片场:“我的错,让他出戏了。”
他说这话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赵北执泛红的耳垂。
赵北执吓得赶紧解释:“不是,不是,是我的问题,是我没接住沈老师的戏。”
安宝明看着赵北执:“南笙有时候气场会比较强,你不要受他影响。”
赵北执尴尬地点头:“我知道了...”
安宝明走的时候瞥了沈南笙一眼,脸色古怪地说了句:“别乱加戏!”
沈南笙莞尔:“您这话说的,我哪加戏了?”
安宝明白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去调整机器,准备重新拍。
重新开拍前,沈南笙忽然走到他面前。雨夹着风带着凉意,掀起他衬衫的衣角。
“你很怕我吗?”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赵北执猛地抬头,撞进沈南笙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赵北执没有思考能力了,只无力地解释道:“我...我没有...”
“没有就好,”声音里带着笑意,“我不凶的,你可以跟他们一样喊我南哥。”
好像为了证实自己的友好和善,他又走近了两步,微微俯身,视线与赵北执平齐,声音压得更低,温热的呼吸扫过赵北执耳廓,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感:“刚刚其实表现得挺好的,眼神里不仅仅有怕,还有随时准备咬人的狠劲。虽然是被打惯了的孩子,但是触到了底线,也是会反抗的。”
他的气息带着雨中山林的清新,混着青草香,几乎要扑进赵北执怀里。
赵北执能清晰地看见他睫毛上挂着的水珠,以及瞳孔里自己渺小的倒影。
他想说“是的”,想说“我懂福阿满,因为我曾经也拼命反抗过”,但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这里,”沈南笙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点在他肩胛骨下方,“现在的感觉是对的,肩膀保持住这种紧绷感,挨打时会下意识护住这里,长期形成的肌肉记忆。”他的指尖隔着湿透的衣服,触感微凉却烫得赵北执浑身发麻。
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唤了一声:“沈老师...”
他看见沈南笙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最终停留在他因紧张而抿紧的唇上——那眼神带着某种他读不懂的温柔。
沈南笙却突然直起身,语气不知道为什么,恢复了惯常的冷淡,仿佛刚才那个俯身靠近的人不是他:“但是,刚刚我抓住你手腕的那一瞬间,你的表现不对,不是躲——是像蛇一样绷紧,随时准备反咬。是那一瞬间身体的条件反射,不是看我...明白吗?”
“不是看我”???
赵北执脑子里嗡地一声,他刚刚是出戏了,他在看沈南笙,在想沈南笙,甚至在渴望沈南笙!
他有些羞愧地点头:“谢谢沈老师指点,我明白了。”
他没有那么厚脸皮地顺杆子喊“南哥”,那样亲昵的称呼,他不敢的!
沈南笙好像也没有在意他的称呼,只说:“那一会好好拍。”
再一次开拍的时候,赵北执已经摒弃了所有杂念,他不想再一次在沈南笙面前被喊“卡”,他能感觉到,沈南笙对自己的表演还是满意的,所以,这几次才愿意主动同他讲话,还指点他。
他要更努力更用心!这样,下次是不是就真的能喊一声“南哥”了!
这一次拍摄得很顺利,直到安宝明喊了“卡”。
沈南笙却没有立刻松开手,他微微勾唇,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刚才的眼神不错。”
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赵北执心里漾开层层涟漪。
他低下头,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是沈老师指导得好。”
“安导总说你虽然很会演戏,私下却很木讷,不太会讲话。我瞧着...”
沈南笙故意停顿了一下,惹得赵北执抬头...
他却松开了手,后退半步,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嘴挺甜。”
赵北执却还维持着被抓住的姿势,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
他看着沈南笙,头脑浆糊一样,只觉得心慌意乱...
幸亏已经拍完了,否则以他现在的状态怕是没法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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