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罢晚饭,收拾妥当,月上芭蕉,风生竹院。
田园把藤摇椅搬到天井,让爷爷坐着赏月纳凉,自己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轻摇蒲扇。
他懒得把自己的躺椅从楼上搬下来。
适时云破月来花弄影,荷风送香,竹韵成响,流萤万点,银河璀璨。祖孙两个不时唠唠嗑,话话家常。
亲人在侧,天伦得享,布衣饭菜,可乐终身了。
闲聊一会,田园起身,走在井边,掀开井盖,把泡在井水里的西瓜捞上来,咔嚓几声,剖瓜解暑,清凉解渴。
家里早就买有冰箱,但是老人家肠胃不好,不宜过度食用冰冻食物,西瓜泡井水刚好。不过还是有些凉性。
在爷爷拿起第三块西瓜的时候,田园适时按住他的手:“爷爷,又忘了,之前不是约定好一晚只能吃两块?西瓜性寒,沉井里也凉,我怕你待会肚子又疼得受不了。”
爷爷笑眯眯打商量:“今天特别热,我身体好着呢,多吃一块,最后一块。”
田园不为所动:“不~~行~~,您别耍赖啊。做人要讲诚信,谁教我的?”
爷爷怯怯收回手,歪在摇椅上,哼哼:“小气!”脸上倒没见多少埋怨。
“唉,我这是为谁操心呐?”田园一手拿瓜一手用力揺扇,哄道,“别伤心别伤肝,乖孙给你摇扇扇。”
爷爷又哼了一声,嘴角上扬带起微笑。
老顽童。
“咚咚咚!”
有人月下敲院门。
“田二哥,在家吗?”
声音有些耳熟,是牧野爷爷。
“哎,在呢。”爷爷坐直身子,声音洪亮应答。
田园赶忙放下瓜扇,起身去开门迎客。
门外站着牧野爷爷和刘伯。
牧野看见田园开门,亲切打招呼:“小园,晚上好啊,打扰到你们了吗?吃饭了吗?”
“没有没有,晚饭已经吃了,我和爷爷正在院里乘凉呢。”田园侧过身子迎人入门, “您吃了吗?快请进。”
“哎,好。我们也是吃过晚饭过来的。”牧野进门,刘伯紧随其后,田园走在最后。
“田二哥,好久不见,身子骨可硬朗?”牧野朝田爷爷热情伸手。
田园走去开门时已经站起身的爷爷连忙回握,两位老人另一只手互相拍了拍彼此的肩:“好着呢,阎王还没惦记上我。”
“嗨,哪的话。这两瓶酒带给你尝尝。”
刘伯把手里拎来的酒递给牧野。
贵州茅台。
“你这,客气啥?”
“应该的,应该的,你就当尝尝鲜。”牧野把酒放在摇椅边上,“就当感谢小园今天出手帮忙。”
“牧爷爷,邻里邻居的,别跟小园客气!”
田园从屋里搬出两张椅子,分别放在牧野和刘伯身后。
“牧爷爷、刘伯,请坐!”
爷爷也热情招呼:“老野,坐。”
“田二哥,你也坐。所以只是些微薄礼,你们也不用客气了。”
四人相继就坐。
进门是客,两瓶酒而已,推三阻四大家面上都不好过,还是收下吧。
“真的是,破费了。”
“咱哥俩,不计较这些。想当年,我离家打工,还是你请我喝的酒,给我践行。一晃,五六十年过去了。”
“是啊,一眨眼我们只剩把老骨头喽,不知哪天就入了土了。”
“你呐,老当益壮,有排挨。”
“牧爷爷,刘伯,这是刚从井里捞起的西瓜,你们尝尝。”
“哎,好好好。”
牧野和刘伯分别拿了块瓜。
“嗯,这瓜甜,很鲜,新鲜摘的吧?”牧野边吃边评。
爷爷笑道:“田七他孙子小屿种的。他现在专门搞瓜果大棚,搞得有声有色。”
“现在农村发展好,我们小时候,连西瓜皮都没得吃。你还记得,那时候闹饥荒,我们和田七还有其他同伴,饿得只能去地里刨番薯根吃。”
“哎,是啊,不过都过去了。现在生活好了,老伙伴们也走得差不多了,老武、三渌、老奇、小玉、牧花。田七,几年前肝癌走了。”
“人生自古谁无死,不必过于伤怀。很快,我们可能又可以凑几桌麻将了。”
“哈哈,你行吗,别到时候又输得底裤掉。你赌术当年可不怎么样。”
“有空比比?”
“行啊,就怕你大忙人一个。”
“唉,确实忙碌?大半辈子也不知道为谁忙了。田二哥,实不相瞒,我深夜到访,其实是有事相求。”
“有什么帮上忙的,你尽管说。”
“我想请田园做我那不肖孙子的护工。”
“这……”爷爷看向田园,“小园你怎么看?”
“我?”田园惊讶地指了指自己,连忙摆手,“不不不,牧爷爷,您别开玩笑了,我哪能照顾得来牧时。”
“小园,牧爷爷看好你。我看你和牧时挺处得来的。”
田园勉强一笑,牧爷爷你逗我?
“牧爷爷,对于牧时的遭遇我深感同情,但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个专业的事得专业的人做才行,我实在做不来。”田园实话实说,内心也不想做。
开玩笑,别说他不专业,光那大少爷脾气他就伺候不了。
“他大小手术都做过了,你只要照顾他生活起居,带他复复健就行,不需要谈专业考证书的。”
牧爷爷叹气,“其实,你也看到了,他现在脾气很暴躁又颓败,和健康时大相径庭。比起腿疾,最重要的是他的心情。牧爷爷希望你帮我开解开解他,让他不至于自暴自弃。人呐,只要有信心上进心,坐轮椅也能成就事业。要是自我放弃,体魄健康也不过行尸走肉,废人一个。”
“可是……”田园实在深感无能为力,“牧爷爷,我不行……”
“你行的。”牧野肯定道,“小园,我知道,这两三年田二嫂中风偏瘫,都是你照顾的。一样的,你之前怎么照顾奶奶,就怎么照顾牧时,不用跟他客气。”
田园奶奶前年年尾走的。三年前,奶奶中风偏瘫,他爸和后妈回家看了看,就以工作忙为由甚少出现。爷爷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利索,田园于是辞掉工作回乡一心照顾老人。奶奶走后,他也没再外出工作,留在家乡,躬耕于野,养鸡牧牛,照顾爷爷。
爷爷一个人,空巢老人,实在孤独,哪天走了,可能都没人知道。
农村普遍现象,空巢老人,留守儿童,成人为碎银背井离乡,奔波忙碌,无力又无奈。
生存还是生活,难解的题。
人月团圆,古来难成。
诗意的生活,堪比乌托邦,遥不可及。
可是奶奶会心疼他,不会乱发脾气,那个人可不会疼惜人,脾气大大的坏,那几个护理师就是前车之鉴。
思及此,田园打了个冷颤。
“牧爷爷,承您看得起,但也别太高看我了,我大老粗一个,做事粗心没耐心,可别把牧时伤上加伤,到时真是罪过。您老人家别为难我了,还是另请高明吧。专业的人做好得快。”
“可是,你说找谁呀?找不到。今天他又赶跑了一个护理师,才一个月就跑了四个,人家宁愿连工钱都不要也坚决走,他在护理界算臭名远扬了,我一时都找不到人。”
“这个吧……”田园斟酌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没人抵得住金钱的诱惑的。您再找找看看?”
钱给到位,凡事有商量。谈不妥,只是不够高。牧爷爷,您再慷慨慷慨,我就不信没人应聘?
田园心里如是想。
“小园,工资不是问题,你开个价,多少牧爷爷都付。”
牧野一脸真诚,田园一脸为难。
“不不不,牧爷爷,不是钱的问题。”他虽然没多少钱,目前也还不太缺,也不想什么钱都挣。
最关键的还是,有命挣没命花。
“那是什么问题?”牧爷爷一脸认真追问。
“呃……”田园有些欲哭无泪。
学了那么多知识,老师怎么不多教教拒绝人的本事。
“小园,你短时间是不会外出打工了,是吧?”牧野问。
田园疑惑他为什么转移话题问到这个上面,但还是乖乖点头:“对,目前没这个打算。田里种了庄稼,得看顾着。”
“嗯……现在稻谷收购价不高,单靠收成恐怕不够生活吧?你种了很多?几亩田?”
田园尴尬:“没种多少,就一亩田,够自给自足。”
“其他副业?”
“没。就养了两头牛,农忙季节帮人收割稻谷,摘摘水果,挖挖莲藕,赚点工钱。”
农村现在很多地无人耕种,村里统一承包给别人赚点田租。承包人承包地后大面积种稻种果,秋收忙不过来就会请人帮忙,也算给创造了些临时工作岗位,给村里人创收。
“那都是小钱。平时就是靠积蓄?存了很多钱?”
田园老实回答:“不多。”
“所以……”牧野扬眉,眼光精明,“不想多存点钱傍身?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有备无患不是?现在就有一个好工作,既能照顾老人又离家近又赚钱,一举三得,真不考虑?”
田园语塞: “……”
确实,虽然他和爷爷目前花费不多,没房贷车贷,父亲也给点,生活不富裕也能平平淡淡过。但是,未雨绸缪总没错,爷爷年纪大了,尚算康健,可是,万一呢。天有不测风云,人的祸福难以预料,万一哪天大病大祸来临,钱不够,束手无策之际,放弃治疗吗?新农合能报销的比例其实不高。田园也看过太多钱上的纠葛,以及因钱而放弃的生命,因钱而造成的遗憾。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事未至而预图,则处之常有余。
有钱在手,天下我有。
确实机会难得,可他还是顾虑重重。
“牧爷爷,还是别了,说句不见外的话,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真的赚的没赔得多,我也赔不起。我这人脾气真不算好,要是哪天逼急了,跟牧大少爷动拳头互殴,他目前状况可打不过我,您不心疼啊?”
“大男人挨顿揍算什么?他若惹你生气,你随便招呼,别打死就行,也不怕他半身不遂?反正他现在欠收拾,甭给牧爷爷客气。你要是把他打醒了,牧爷爷还给你包红包,发奖金。”
“哈?”
“我算看出来了,他最厌烦别人给他特殊对待。请来的人就是太把他当回事,不敢忤逆他,连大喘气都不敢,才让他越来越嚣张。就你不把他当回事,当残疾人,敢正面怼死他,你继续保持就行。”
可我拿了你的钱,就像被人拿捏了命门,拿人手短啊,大爷!
不是,看来今早上,您没少听墙角呀?
田园还想找找能说服自己也能说服牧爷爷的理由。
有点难。
牧爷爷继续洗脑,打感情牌:“小园,牧爷爷真的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人,知道很难为你。可牧爷爷看你长大的,知道你性情,你就当帮帮牧爷爷,行吗?”
爷爷问田园:“小园,你看看能不能帮上忙?邻里邻居的,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
牧野接着打苦情牌:“牧时他爸走得早,他这样,集团的事只能我一把老骨头顶着,实在分不开身。他一大小伙子,我老了,也扛不动他。再者,现在经济不景气,工作不好找,你忍心看着几百号人失业?”
听他一说,田园顿感罪虐深重,心理防线摇摇欲坠。
“只要你点头,这样,每月五万薪资立马到账,外加五险一金,怎么样?”
田园大吸气,差点噎死:五万?每月?
这泼天的富贵!
田园悄悄捏了捏大腿。这大概就是此生砸到的唯一的、最大的馅饼了,过了这个村大概再没这样的店了。
我接。
要不再矜持一下下?
田园期期艾艾、犹犹豫豫开口:“这,也太高了,任重道远的……”
“不高不高。都是受气费,牧爷爷心里明白。”
看来真的有的气受。
田园心里上已然接受,但还是有言在先讲好条件:“牧爷爷,你说得确实有道理。好吧,我试试看,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我伺候他吃喝拉撒睡和复健,但也不会无条件纵容他。我不瞎逼逼也不动刀动枪,不搞暗地里使坏虐待那一套,就正常对待,我用我自己的方式和他相处。他骂我我忍不了就反击,丢东西我能躲就躲,躲不了我就加入乒乓队。到时您别心疼钱。敢离家出走我卸他车轮,把他关小黑屋也有可能,您做好心理准备。”
“行。”牧爷爷爽快拍桌成交,“你就当他正常人,他要非跟你切磋武功,你也不必手下留情,留命就行。人在江湖飘,挨挨刀不算什么。小园……”牧野紧握田园双手,仿佛白帝城刘备托孤,“我家小时就麻烦你费心了,牧爷爷拜托你了,感谢感谢,万分感谢。”
刘伯也鞠躬说道:“谢谢,谢谢!”
田园受惊不小,连忙扶人:“刘伯,您可别折煞我了。”
感谢万能的钱吧。
田园想,钱给够,再烫的山芋他也接。
牧野心头石落地,心情好得不得了,又和田家徒孙月下吃瓜闲聊两盏茶功夫,方才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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