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啼没办法忘掉这个梦了。
出门前，屋子里的蓝色闪了一下。
六点了。
雨开始下了。
一整面光滑的玻璃被压在虫卵一般的细雨上，雨滴一个接一个地孵化，破壳而出。
整个世界，下着同一场大雨。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了。
李啼这两个字被记录在写字楼12层前台的电脑上，不是在今天早上李啼去的时候，而是昨天李啼离开之后。
李啼在跨出电梯的第一分钟以内，围着前台的一大群人里同时有两个人一边指着电脑屏幕一边看着李啼。
李啼被邀请进了14楼的办公室。
整个十四楼分为两个区域，一个巨大的和一个较小的。
李啼被带领进了那个较小的办公室。
你——————好。
你好。李啼带着半分不解回应了面前的人。
李啼试探着低了低脑袋，没想到那个人直接抬起了下巴，漏出颌骨以下的肌肤。
什么，也没有。
这对李啼来说，有一点安慰。
但更多的是恐惧。
她不想再以呕吐收场，不想再尝不出李树做的饭的味道，好体会到一丝李树的真实感。
不用担心，我们找你来不是为了追究责任。
完全没了头一次开口的仿古机械感。李啼也完全疑惑了。
为什么你看起来很紧张？
是因为这个吗？他再一次抬起了下巴，还是什么也没有。
李啼的期待落空。
你不是机器人吗？李啼直截了当的问。
请让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他面色不惊。
我是AWould A世界科技联合股份有限公司的分公司代理话事人，你也可以称呼我为高级客服。
李啼漏出疑惑的表情。
而他看上去在期待李啼夸赞他的幽默感。
噢，好吧。那么我们可以开始谈谈正事了。
不。
现在轮到他疑惑了。
你是机器人吗？李啼再次问到。
嗯——
李啼还以为这个嗯是肯定的意思，心里闪过了一秒钟立马起身走人的想法。
——为什么你要在意这个呢？你知道，其他的客人都觉得我这样很有神秘感呢。
虽然办公室里很小，但好在灯光很暗，模糊的光线不仅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边界。
在无尽的对空间具体大小的想象中李啼仿佛能听见若隐若现的回声。
但她依然分不清那是真实的回声还是脑子里一层不存在的膜自己在鼓动。
神秘吗?
神秘感，幽默感。以及若有似无的挑逗感。
这些让李啼觉得这里是一个无聊的酒馆，而面前的这个高级客服就是一个更无聊的付费项目。
自己已经做出那么无下限的事情了，李啼搞不清楚这个公司的目的，是要招自己去做前台吗？
李啼心里涌出一股火气。
贵公司到底是有什么目的?难道要招我去做不尊重人的前台，然后在脖子上描个绿点就可以避免被投诉了吗?
李啼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想象，但仅仅是想象就可以消除怒火了。
李啼永远都无法发出那样掷地有声的质问，但凡有谁试图入侵，李啼就安静如任雨滑落的玻璃了。
一声不吭地。
回应着他的试探。
李啼重新整理了措辞，说道，我还不知道你们是这种公司。李树的产出机构倒闭了，那个机构很严肃的，每次去就让我填表，然后交上去，把李树也交上去，再回来的时候，李树的所有问题都好了。你知道李树是我的伴侣吧?
当然，我会提前了解客人的相关财产所属关系。
所以你应该也很了解我昨天为什么来这儿吧。虽然我有一点抱歉做了那样的事，但我今天很不能保证不做那样的事。你得知道我不习惯和假人讲话，比如你们的那个前台，当然我也不喜欢和真人说话，比如1301的那个人。所以你必须告诉我你是真人还是假人？
亲爱的李啼小姐。或许连你自己都没发现，在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情况下你才能自如地和人交流呢。
李啼感觉黑暗中回声重叠了几次。这居然不是想象出来的吗?
李啼感觉眼前的画面也出现了重影，她伸手去摸那个黑暗中半隐半现的人影。
那个人躲开了。
李啼感觉自己快晕过去了。
那个人说道，李啼小姐，要知道，我们公司是不提供这种服务的。
李啼从桌子上醒来，一动手臂就麻麻地痛，上面有一个红红的印记。
她环顾四周，还是一样暗暗的光线，只是面前空无一人。
身后传来响声，一道光无声地侵略了黑暗。
那个客服回来了，递给李啼一个不大不小很适合在桌子上睡觉的枕头。
这么快就醒了。
我昏迷了多久?
半个小时。我去给你拿枕头了，都怪那地方太大了，害我找了半天，刚一回来你就醒了。
什么地方？这里是哪里？
你糊涂了?那地方就是放枕头的地方呗，这里是我的办公室啊。我是帅气的高级客服。
李啼一听到这“高级客服”这几个字就马不停蹄地清醒过来了。
行，我知道了。
李啼想，是不是该走了。待在这里让她感觉很不真实。
重新介绍一下，我的编号是0006。很抱歉，公司规定不能告诉客人真名，但你也可以叫我，超级帅的高级客服。
李啼就这么看着他。
虽然不知道你是真是假，但是，我可以投诉你么？请问。
好了好了。李啼小姐，我们来说正事吧。您觉得您的伴侣李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雷在雨的哭泣里就好像争吵中的一方突然静默不语。
整个屋子被照亮了一瞬，随后第一声响起。
这一瞬间里，李啼想了很多事，李树长什么样子，李树的声音，李树的笑容和为什么角落里的墙壁上有一棵巨大的树。
李啼定睛一看，那棵树不过是某个建筑物的影子罢了。
李啼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他。
李树到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李啼想不起来原因了。
没关系的，李啼小姐。他说道。
我可以和你一起慢慢梳理。我们先来谈谈你的理想型吧。你理想中的伴侣是什么样的呢？
有选项吗？
对于现在这一刻的李啼来说做选择题要比简答题容易得多。
好的。一，温柔体贴，二，善良大方，三，善解人意。
温柔吗？李树对自己很温柔，也很体贴，但她不知道李树怎样温柔体贴的。
李树是善良大方的。但是李树什么时候善良过，他又不需要展现善良，大方，和自己相处的时候李树又不需要大方。
善解人意是当然的。但李啼就是没有关于李树善解人意那一刻的记忆。
李啼无助地望向窗外的大雨，多希望再来一道雷掩盖无声的窘境。
这是为什么呢？这些特质你都不喜欢吗？
不，这些都很好。
那李树有这些特质吗?
有啊，可是……
突然的一道雷把李啼眼眶里满盈的泪水吓了出来。
他是完美的了，对吗?他就是一个完美的恋人啊。
李啼定住了。震颤一阵，像全身通过减速带一样。
雷声滚滚，持续了几分钟。
李啼好像明白了。
李树的确是完美的，但那不是适合李啼的。
李啼适合跟一个活生生的有自己想法的人做伴侣。
李啼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或许客观来说，李啼是李树的服务对象。
这也是为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是服务，而不是爱恋。
固定的机械的服务，而不是包容的温暖的爱。
或许前者也能够做到完全包容和接受与细致入微的体贴和温暖。
但那不是真的，对吗？
李啼无法确定那是不是真的。
李树从诞生起就是完美恋人了。
不需要知道对方是谁，不需要了解对方，也不需要真正认识对方，只需要把一切细节都记住，然后写上最完美的答案。
——可是，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爱我。
0006号平静地说道，你知道有什么可以确定吗?你被爱着。或许你需要的是一次爱上的过程而已。我们有一种芯片，可以给你这样的体验，是包含在售后服务里的，你要试试吗?
——你要试试吗?
李啼给李树安上了芯片。
那是她回家之后的事了。她没能立刻走出办公室。
高级客服到走廊里接了一个电话，挂断电话后界面上又弹出一条短信，看到那条短信后他愣了一秒，又确认了一次。得到肯定的回复后他收起了手机。
黑暗中，李啼手握着一个看起来像装戒指的丝绒红色的小盒子。
她打开盒子，端详着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芯片。
李啼本想拿起来仔细看看，屋里的灯突然被打开了，亮亮的黄色，带着光晕闪几秒就变成了暗橘色的血橙一般的汁水涂在屋子里。
芯片掉了。
办公室门口传来高级客服的声音。
上面给我派任务了，有个客人在六楼闹事，我这个头号情感咨询专家要赶去安抚。先走了。
他没停顿，继续说道。
你记得把枕头还回去。办公室对面，找枕头上那只一模一样的猫。
说完就转身走了。走廊里的灯闪了一下，高级客服已经进了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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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您的阅读_(:з」∠)_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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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房间谈话，复古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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